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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吴娘把梅大榕的遗腹子生下来,跟接生婆要水喝,接生婆走出睡房,来到灶间,揭开沉重的木头锅盖,舀了一瓢滚水。她知道梅吴娘把她支开要做什么。一句谎话很金贵,值二十块大洋。梅吴娘让她撒了三次谎,只要生男就告诉梅家人是死胎。接生婆用谎言买了二十棵桑树,盖了一爿蚕房。就在她舀起一瓢滚水的时候,梅家公公、婆婆进来,推了接生婆一把。接生婆的头在滚水里漂洗一遭,爬起来连头发带头皮都熟了,一拉撕下一大把。梅家公公婆婆抢下被掐哑了的梅家孙子。

从此梅家多了个用小旦假嗓说话背书的梅亚农。梅亚农的声带给梅吴娘掐扁了。

一天梅亚农用假嗓子细声细气地念叨,下一个从门口出来的是仔是囡,假如是仔,他就赢了。梅吴娘从楼上小窗望下去,看见儿子跟四五个同学坐在廊檐下,盯着对门杂货店。此刻从杂货店出来个买灯油的后生,同学们哄了一声,恭喜梅亚农赢了。

又一天梅吴娘听见儿子的假嗓说,大家剥开十个茧赌雌赌雄,雌蛹比雄蛹多,赌雌的人就赢,反过来,就是赌雄的人赢。赢家得什么?得十个熟蛹吃。

那年梅亚农十二岁。梅吴娘卖了缫丝坊,带着儿女们到了上海虹口,投奔在那里做南货生意的娘家表兄。梅吴娘以为广东沿海地方刮赌风,到上海便避过风头了。到了上海她发现什么都能赌,赌马,赌狗,赌蟋蟀,孩子们用一把棒糖棍子,一沓洋画,一摞纸烟盒就在弄堂里赌。梅亚农赢了邻居男孩所有烟盒,假嗓子从弄堂一路响到家门口,戏台上小旦从后台一溜儿圆场唱到前台似的。梅吴娘已经等在门后,手里拿一根捅煤炉的通条。儿子脸蛋红亮气喘不匀地向母亲报喜,褂子前襟兜装满赢来的烟盒。全是赢的?全是!以后还去赢?当然!梅吴娘把炉子通条往自己手心一搁,一股青烟连同一股肉香蹿起。

梅亚农红脸蛋绿了,用假嗓子"老母!老母"地喊。

梅吴娘的右手仍然抓住炉子通条告诉儿子,怪只怪她这只手不好,不够快不够有力气,没在那个小赌鬼出娘胎时掐死他,只掐出个不男不女的嗓门来,代他跳海做水鬼的父亲来跟她梅吴娘讨债。

梅亚农的嗓子突然变了,变成低沉嘶哑的野兽嗓子。他用这条嗓子继续"老母老母"地喊,央求老母再去烧一烧炉子通条,往他手上来,是他的手的罪过;他的手不是他自己的,是他跳海的父亲的。

梅吴娘在突然变嗓的儿子面前慢慢松开炉子通条。几个月后,她养蚕缫丝的手便有了一张坚硬如核桃壳的手掌。皮肉变成了痂,直接结在骨头上。

以后梅亚农成了学校的楷模学生,门门功课前三名。

再以后梅亚农考上了北京的京师大学堂。

辛亥革命成功了,梅亚农在北方做了几任官,这个总统上来,那个总统下去,他在革职复职之间跌宕,终于弃官经商,官和生意从未做大,三代人算是衣食无忧,但有一条让梅吴娘最中意这个不得意的儿子,就是他从不沾赌。

梅晓鸥知道祖父母在北京东城的两间房还是曾祖父置下的。梅家一代代人都凡俗平庸,只把这个做过京官的祖先当传世光荣。

第二次看着卢晋桐断指的梅晓鸥心那么冷那么硬,就是梅吴娘附体。梅吴娘似乎明白男人在此刻要唱的苦肉计,干脆她替他们唱,把她自己的手掌制成一块核桃壳,这一唱就唱绝了。晓鸥冷眼旁观卢晋桐第二次对着自己的手指头举起刀,可她一动不动。她怕自己动;她一动就会夺过刀朝卢的脑壳剁:要剁就剁它。祸从它起,跟手指无关,那里面装着疯了的脑筋,输钱输疯了,想钱想疯了,祖祖辈辈把穷疯了的苦楚和屈辱通过祖祖辈辈的父精母血灌输下来,灌输在那脑壳里,渐渐形成一句暗语:发财要快啊!

晓鸥总是纳闷,中国男人们以别的方式发财之后,为什么还要到赌桌上来发财。赌桌上一翻手可以是一笔横财,难道是这横空出世般的快给他们其他发财形式所无法给予的满足?纸牌一模一样的背面掩藏的未知和无常太奥秘了,从那奥秘到输或赢的谜底揭示,也许只要半秒钟,假如翻开的是一笔财,那么这笔财发得就太快了。从古至今,改朝换代在中国是眨眼间的事,因此发财要更快,慢了就来不及了,兵荒马乱又该过来了。上一次兵荒马乱和下一次兵荒马乱之间,给人留下发财敛富的间隙是多么短促,过去得多么快!因此华夏苍生一代比一代焦虑,钱财落袋越快越好,正如庄稼入仓越快越好,慢了就赶上下一场兵燹之火、天灾人祸了。

于是从北美大陆的东西南北向拉斯维加斯进发的"发财团"大客车上,满载万千华夏子孙。发财要快呀!

梅晓鸥乘坐着万千发财团大巴中的一辆,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孕,依偎在她以为有望改邪归正的卢晋桐身边,卢那根断了又被嫁接回去的手指搁在胸前,包着的绷带白得晃眼。那时她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本来她觉得,只有卢晋桐离开他老婆整个属于她晓鸥才是幸福,而那一会幸福变简单了:他的不赌就是她的幸福。她宁可要不赌的半个丈夫,也不要一个赌棍做她完整的丈夫。原先没有多少美德的男人,由于戒掉一个巨大恶癖而在她眼里成了完人。而这个完人是她造就的,或说一大半是她造就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傻女孩没有料到自己造就的完人半年后就又回到赌桌旁。

卢晋桐在她生命里永不消逝的,她几乎每天会在儿子身上发现一点卢晋桐:那方方的脚丫,微翘的大脚趾,那一刷牙就一手叉腰的姿势,那剃了头便浮出后脑勺的浅浅的可爱肉槽,还有两颗上门齿之间细细的缝隙……当然还有手。手少见的大,手指是少见的长,儿童时就是少年的手,少年时已是青年卢晋桐的手。她居住的别墅区里户户钢琴声,一个女邻居上门说愿意让晓鸥的儿子跟自己女儿搭伙请一个钢琴老师,琴都不用晓鸥买,因为她看到男孩长了那么又大又长的手,老天给的钢琴家的手!晓鸥甜美地谢绝了女邻居。儿子一双长绝了的手不是老天给的,是儿子的赌棍父亲给的。这样的手不必奏钢琴,只要不搓纸牌就美到了极致。

卢晋桐第一次的断指之痛或许连通到当时还在胎里的儿子,虽然他当时还是一尾半透明的、浅红色的、雌雄暧昧的人鱼。晓鸥多年后一直记得刀刃和指骨相撞的闷响发生时,她腹内的奇特感应。巨大的恐惧和震惊在刹那间传导给子宫中的人鱼,它猛地打了个挺。那一尾细小的人鱼感到温暖昏暗的小空间天翻地覆了,它无比安全的温床几乎倾覆,它的打挺给了晓鸥一记钝痛,从腹部漫延到下肢,漫延向后背。这是她的神志断片之前感受到的。

每次她和儿子面对面坐在厨房小餐桌边,她看着儿子用大得几乎不太灵活的手剥开蛋壳或涂抹果酱时,她不时会看见卢晋桐永远失去的中指复活在男孩手上。儿子可以一无所成,只要这双手不去捻弄纸牌,就是一生大成。儿子抬起脸,阳光从母亲右侧的窗口进来,他看见母亲眼中有个噩梦正在淡去。他注视了两秒钟,又低下头。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有些不可告人的故事,而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则是那些不可告人的故事的重要部分。

"昨晚回来到你房间去看你,又是没关游戏机啊!"母亲说。

"昨晚几点钟?"

"十二点多。"

儿子不做声了。让母亲去意识"十二点多"还能不能算"昨晚"。五月假期能把不赌的人变成赌徒,晓鸥伺候款待一批批赌客,昨夜十二点多算是最早一次归家。把儿子送上学,她洗了个澡,打电话叫来她的按摩师。在推油的一小时中,她睡着了。女按摩师把账单放在茶几上,又往她身上搭了条薄被,悄悄地走了。

这是无梦的睡眠,像两小时的死亡。手机在十一点半响铃。阿专告诉她,段总正要上轮渡去香港,给晓鸥买了一包肉脯,一盒杏仁饼。晓鸥让阿专替她把肉脯和饼吃了,替她谢谢段总,也替她祝段总一路顺风。

阿专明白他的女老板对段总已失去了崇拜和敬仰,于是来一句:"肉脯才多少钱一斤?我刚才差点替你扔给他,告诉他我老板从来不吃肉脯和杏仁饼。"

晓鸥把手机的麦克打开,放在洗脸池台子上,开始往脸上贴面膜。晓鸥对每个客户的态度就是阿专的风,风向一变,他马上奋力使舵。只不过晓鸥的风刮一级,阿专的舵会转九十或一百八十度;晓鸥略微的失望、失敬,在于阿专,就是横眉冷对。女老板的任何态度趋势都被他若干倍放大,并去除里面的微妙和复杂,落实成底层人痛快的非爱即恨。每一个奴才在执行主子意图时都会把意图夸大得走样,同时夸大自己的奋勇和忠心。

"何必得罪他?维系一个客户不容易!"晓鸥的嘴唇被面膜制约了,吐出的字眼都有些变形。

"什么烂仔客户,到处打地洞!把几个赌场下面都打通,你的钱搬到他家,他的钱再搬到下一家!怪不得托老刘找到了你,因为他在那两家欠太多钱,借不出钱了!老刘也是个老烂仔!丢!"

她跟阿专再见之后,关了手机。

晓鸥走进卧室,打开电视。假如她增长一点时事知识,那全得归功面膜。面膜给面孔灌溉施肥的时间是二十分钟,晓鸥每天便多了二十分钟有关经济在美国复苏,伊拉克撤军在即,中国沿海台商逃跑,浙江小商品厂主潜逃之类的知识。这是个富人躲债的时代。

二十分钟的时事讲堂关闭,晓鸥摸了摸面膜。干了的面膜像面孔穿小了的衣服,绷在皮肤上。她走到落地窗旁的梳妆台前坐下来。阳光还算年轻,不到三十岁的阳光。梳妆台是前卫式样,三面镜子都很大,可以折叠,同时照着她的各个角度。照着这个戴白色哑剧面具的女人。这是一个怪诞的瞬间,发式、浴袍、面具掩藏了作为梅晓鸥的一切证据,或说一切都不能说明面具后的人是梅晓鸥。于是一个更怪诞的想法产生了,她用指尖一点点撕开的面膜下,该是个陌生面孔,是个新鲜面孔:没有卢晋桐断指时留在她眼里的永恒恐惧,没有史奇澜欠债的灾难蚀进她眉间的浅浅笔画,也没有她慰问惨输的客户而推到双颧上的难堪笑容。这对颧骨被她越来越缺诚意的笑浇铸出来,高高地耸在脸上,强迫她向那个广东祖先梅大榕返祖。因而她总是坐在梳妆镜前磨蹭,让脸贪婪地吸食面膜最后一点养分,让脸容多一点自新的机会……这是厂主们、公司总裁们、银行行长们大逃亡的时代,异国他乡的彻底陌生就是他们的哑剧面具,一抹煞白上固定着傻笑,哑剧大师的喜剧都是悲剧。假如可能,段凯文们,史奇澜们,卢晋桐们都会像梅晓鸥此刻一样,躲藏到一抹煞白的面具后面,去赌,去劫,去造孽,甚至去爱。也像她此刻一样怀有一线无望的希望:揭开的面具下会露出个更好的脸庞,更好的自己。

十天后段凯文果然逃亡到无形的面具后面去了。每次电话都是忙音,偶然接通说是正在开重要会议,半小时之后打回来。发过去的一条条短信都似乎在天上飞,从来不着陆。最近晓鸥得到的反应就是关机。她揪住老刘,要他去段总公司看看,公司是否关张了,如果开张,段总是否还活着,还坐在他大办公室的交椅上。老刘流露出轻微的愤慨,梅晓鸥你被老妈阁弄坏了,对段总这样的实业家都不往好处想。好处用着想吗?赌场里的人只看到人的坏处。老刘最后答应去帮晓鸥催问一下段总,什么日子可以把三千万还上。并要代晓鸥提醒段总,她梅晓鸥是替赌厅讨钱,段总不开恩把这钱还给赌厅厅主,就把她梅晓鸥搁中间了,把梅晓鸥推到欠债人位置受窘受辱。受窘受辱还好受,不好受的是她跟赌厅生意做不下去了:她所有的客户都甭想再跟赌厅拿一毛钱筹码。

第二天老刘用一条很长的短信向她报告走访段总的经过。段的公司当然没有关张,辉煌项目的沙盘一个又一个,段总要把青海和新疆都建筑成北京。段总不仅活着,并且一个人活十个人的时间,只有半分钟跟老刘说话。老刘便把这半分钟的谈话转告晓鸥:下星期一下午四点准时汇钱,请梅晓鸥收到款用短信告知。

星期一下午,晓鸥等着老季钱庄收到段的汇款信息。五点整老季来的信息:"没钱到账。"

晓鸥给段发的短信还是客气的:"段总,钱没有按预先说好的时间到账啊。是不是汇路出故障了?"同时发了个懵懂表情符号。

段凯文这次倒是理会了一下她,回短信说,财务忙别的事去了,没忙完,延迟一两天再汇款。

晓鸥等了三天,星期五给等来了,请她等一两天。她给的可是等三天的面子。所有电话线路照常地拥堵,晓鸥把电话打到段凯文公司前台,前台问她姓名。姓李,工商行的。半分钟之后,前台客气地替段总向"工商行的李女士"抱歉,段总正在接待客人,半小时之后请再打过来。

半小时到了,晓鸥再次拨通那个前台小姐,小姐问她难道没有段总办公室的直拨号码?有的,不过一般都打不通,不是忙音就是空响。那就打他的手机呀!手机更不接。前台小姐闲着也是闲着,答应替晓鸥再试一次。

段总沉稳的丈夫腔调出来了。

"知道是你。"他没有理会晓鸥强装出的淘气笑声,"一般我是不接电话的。真接不过来!"他声音很昂扬。

晓鸥赶紧恭维,这么忙的如今都是大人物,听说段总要把青海和新疆都建成北京了。

"不是存心不承诺啊,是财务换了人,前面那个病倒了。新的这一个什么头绪都抓不到,所以钱也就没给你汇过去。"段凯文截断晓鸥绕的圈子,直接把她想责问的告诉她。"下星期一下午下班前,钱一定汇出去。一分钱不会少你。"

晓鸥谢了又谢,才挂上手机。段凯文的话听上去字字实在,日子、时间都实在,下星期一下班前,那就是四点五十九分之前,钱一定汇到。微热的手机在手心里凉下去,她觉得被段凯文的大气比得太小。催债催得太无情,太猴急,太不上流。她在十分钟之前把段想成什么人段清清楚楚。他连恭维寒暄都不要听,抓紧时间把你梅晓鸥要听的告诉你。你想听的就是日子、时间、钱数。她已经把段排列到老史和卢晋桐的队伍里了,现在为了段在她内心背的几周坏名声过意不去。拥有巨大资本的段凯文被小本经营的梅晓鸥当成个无赖催逼,多么地缺涵养,多么地怀疑成性,多么彻底地暴露她梅晓鸥一般只跟下三滥相处因此你不做下三滥就无法与她相处。

她打了个电话给老刘。把段总错怪了,老刘也许能从侧面替她讨到一点谅解。老刘很为她高兴,因为她这次的错误怀疑被驱散了,真正认识了一个汉子段凯文,应该是大好的事。老刘再次打是疼、骂是爱地责备她,怎么能怀疑一个年效益好几亿的段总呢?

她不能不怀疑。她怀疑每个人欺诈、夸张财力、撒谎成性,怀疑每个人都会耍赖,背着债务逃亡。她靠怀疑保卫自己和儿子,保卫赌厅。她的怀疑早于对一个人的认识,早于一件事务的开始,她坚持怀疑直到疑云被"终究不出所料"的结局驱散,或被"没想到这人还挺守信用"的结局驱散。她不喜欢怀疑,明白人的快乐就是"不怀疑",因此她明白,她是不快乐的。正如十多年前拉斯维加斯贫民医院急诊室那个护士一语道破:"哦,孩子,你多么不快乐!"

从她应该幸福的第一次爱情,她就开始怀疑:怀疑卢晋桐实际上是离不开老婆的,怀疑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其实都在他老婆怀里。那时她不到二十岁,她的怀疑开始得多么早。其实开始得更早,六七岁就开始了。六七岁的她怀疑父母相互之间毫不相爱,怀疑她夜里听到的呜呜声是母亲在哭:被父亲打了之后在哭。后来她的怀疑跟着她的岁数成长、成熟和老到。她怀疑离异的母亲变得好看起来的那天是淡淡抹了口红,轻轻擦了粉。她怀疑母亲是为了一个无耻的目的好看的。母亲常常搂着她说,她只有两条命根子,就是晓鸥和弟弟晓鹰。但她怀疑母亲一定在外面做下了什么亏心事才这样紧搂她;母亲恰恰是有了另一条命根子才这样喋喋不休地称她和弟弟命根子。

她的怀疑往往被最不堪的结局驱散。母亲改嫁给一个比她小八岁的教授,长相比她父亲还要老十岁。教授是教中文的,从他娶了晓鸥母亲家里就没人在用正确的中文说话,因为他时时提醒你造句的语病、你读别音的字词。于是她又开始怀疑,怀疑雌性功能健全的母亲不是用他做男人,是用他做师爷。

那是个十四岁的梅晓鸥,门门功课本来平平,可有了这个免费家庭教授却变得一无是处,他让她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她怀疑这个处处提高她、改进她的优秀中文教授会让她丧失对中文的最后一点胃口。正因为他升任大学的教务主任,大学对于她便成了一个可怖的去处。她考不上大学,是为了教训他;从此她想把中文说成什么样就说成什么样。从此她的中文和她都活过来了。

这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混北京的男孩女孩多的是。其中有个混北京的北京女孩,就是十八岁的梅晓鸥。她和所有混北京的年轻人一样,工作朝不保夕,饭食饥一顿饱一顿,不断跳槽,不断换室友、搬家。她怀疑所有的室友都编造背景、杜撰简历,怀疑所有室友都偷一点别人的东西,怀疑所有女室友都在外挣一份不太干净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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