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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middot;塞拉西生于1892年7月23日。1930年至1936年,1941年至1974年,他是埃塞俄比亚的皇帝。1931年,他创建了第一个由显要人物参加的参议院,接着又成立了亚的斯亚贝巴大学。由于意大利的入侵,他于1936年被迫离开国家。他于1941年回到祖国,继续推进现代化建设,压制地主贵族的势力,重组军队,并于1955年颁布了第一部宪法。他使埃塞俄比亚在非洲统一组织<small>[1]</small>中处于领导地位。1974年,爆发了严重的军事叛乱,迫使塞拉西向武装力量作出许多让步。1974年9月,临时军事委员会废黜了他的皇位。1975年8月27日去世,死因不明。以皇帝的教名拉斯&middot;塔法里诞生了一种宗教信仰,后来在牙买加发展和传播。

对一个意大利人来说,要不动情感地去描绘已故的海尔·塞拉西这个人是不容易的。由于我们曾经侵犯过他,凌辱过他,并在42年前因墨索里尼向他发动了徒劳无益的战争而掠夺过他的国家,因此忘记这些也是困难的。1935年,我们也有自己的越南,它的名字叫埃塞俄比亚。谁把越南当做一件新鲜事,谁就忘了,或者无视我们为了建立一个帝国曾袭击过一个从未骚扰过别人的民族,这个民族只有一支赤手空拳的军队用来自卫。事实上,它唯一的装备是大刀。谁把越南当做一件新鲜事,谁就忘了,或者无视我们曾把巴尔博<small>[2]</small>和齐亚诺的武装行动队派到这个民族居住的地方,轰炸那里没有设防的村庄、红十字会医院和逃难的家属。我们曾把巴多利奥元帅的军队派遣到那里投掷毒气弹,播下了灾难和恐怖。我们曾派遣过格拉齐亚尼将军的黑衫党党徒,在那里进行大批的处决和最惨无人道的屠杀。美莱事件<small>[3]</small>本不应该使我们感到吃惊,我们的美莱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情发生在1937年2月,在图谋暗杀格拉齐亚尼将军事件之后,黑衫党党徒在亚的斯亚贝巴拥有肆意妄为的极大权力。他们连续三天残杀妇女、老人和儿童,焚烧民房、教堂和圆柱形草屋,处决神甫、学生和其他无辜的人。有人说处决了3000人,另有人甚至说处决了30000人。只是到了总督的权力交给一个文明人阿曼德奥·达奥斯塔<small>[4]</small>时,杀戮才告平息。但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在对待海尔·塞拉西的问题上仍是不光彩的。我们画他撑着小小的阳伞逃跑这类的刻薄漫画,我们唱下流的歌来侮辱他。有的歌唱道:“噢!这就是穿着金丝裤衩的王中之王,他来了。”另有的歌唱道:“我们用埃塞俄比亚皇帝陛下的胡子做牙刷,我们用埃塞俄比亚皇帝陛下的皮做钱包。”只要想起这些,人们就会感到窘迫。

不仅感到窘迫,而且还感到内疚,甚至耻辱。出于这种内疚和耻辱,今天,当回想起海尔·塞拉西时,意大利人总是只看到他好的一面,即他过去的功绩。对他的描述无不充满着过分的崇敬、无条件的赞赏和奉承。他们言必夸他具有至高无上的端庄、皇帝的尊严、绝对的聪明和对夙敌的宽宏大量。他们从不说明深受我们之害的这位君主究系何人,除了说他是受害者外,再也不敢对他说东道西。譬如,他是个顽固坚持几世纪来早已变得陈旧腐朽的准则的人。又如,他是一国的专制统治者,而这个国家从未听说过权利和民主这类的字眼。除城市外,人们过的还是史前社会的生活,他们受封建制度带来的饥饿、疾病、愚昧无知和贫困的折磨。所有这些即使在最黑暗的中世纪我们也不曾见过。又如,他是一具偶像,但并不是一具真正象征着我们强加给埃塞俄比亚的苦难的偶像。有人在毫无准备,甚至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到了他那里,就会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感到迷惑不解那样,也会感到惊诧。我见到他时,有两只墨西哥吉娃娃小狗伴随着他。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带着它们。这两条狗,一条是白色的,另一条是黑色的。白色的是条母狗,名叫卢卢;黑色的是条雄狗,名叫帕皮隆。皇帝的狗取何等古怪的名字!是何等古怪的狗!当他带着它们来到贡德尔时,我还以为是梦见了一个幽默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贡德尔,这是个被上帝和人们遗弃的地区,干旱而荒凉,只有树木、蚁穴和圆柱形草屋。陛下到那里去是为了主持一座铁桥的落成典礼。为了看一眼陛下的尊容,更确切地说,为了离为皇帝而设的宴席更近些,成百的穷人蜂拥而至。他们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患有沙眼。宴席设在露天皇家营帐的四周。那天,屠宰了几十只山羊。食物的香味像云雾和沉闷的气氛那样弥漫在山谷之中。穷人们并不敢觊觎放在陛下和科普特基督教

<small>[5]</small>神甫餐桌上冒着热气的羊排和其他珍馐佳肴。这些神甫撑着小小的阳伞,佩戴金制和银制的十字架项链来到这里。他们就是在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的上帝面前也说谎。这些神甫像猪一样的吃着。穷人只要能得到一点残羹剩饭就心满意足了。他们大声地苦苦哀求厨师赐予他们准备扔掉的食物:内脏、羊头和略带些肉的骨头。厨师则把这些东西扔到由荷枪的士兵看守的草地上。谁敢上前一步,就会遭到士兵的拳打脚踢。内脏、羊头和略带些肉的骨头最后落到了兀鹰和狗的嘴里。草地上狗群狂吠。兀鹰拍击着翅膀,高兴地俯冲而下,啄了满口的食物后又飞上天空。穷人却在那里唉声叹气:“哎哟!哎哟!哎哟!”他们一连哀叹了三个小时。接着陛下乘坐吉普车返回亚的斯亚贝巴。吉普车上装着一箱新的纸币,都是埃塞俄比亚一元票面的纸币,相当于240里拉。陛下开始散发价值240里拉的一张张埃塞俄比亚纸币。吉普车徐徐而行,穷人们沿着两旁站着荷枪士兵的道路奔跑。陛下把一张张纸币赏给士兵在人群中任意选定的穷人。人群中大家你推我挤,希望能靠近士兵,并向他哀求:“选我!选我!”怀孕的妇女和弱小的儿童滚倒在地。强者踩在他们的身上,无情地践踏他们。显然,这一切都在陛下的眼里,但他却一刻也没有放下人们熟知的那种至高无上的端庄和皇帝的尊严。他瞧着那些得到赏钱后跳跃着跑到小山上去的人,这些人寻找捷径,试图再次靠近队伍和吉普车,再次来到士兵的身边,再次被选中,再次屈辱地伸手。只有见到这种情景时,他才流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一丝微笑。那些捷足先登者以法西斯的敬礼来感谢陛下,而他打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祝福姿势,以示回答。

有人是在亲眼目睹这些事情后去见陛下的。人们到昔日是曼涅里克皇帝<small>[6]</small>和泰图皇后<small>[7]</small>的王宫里去接受正式觐见时,必须从那些为申请加官晋爵而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的人、催促你前去的卫兵和大声吼叫着的狮子身旁经过。那里有两头狮子关在笼内,另有一头狮子自由自在地在笼外,只被一根皮带系住。王宫名叫老盖比宫。它是一座四周由花园和高墙环抱的田园风格的城堡,位于亚的斯亚贝巴市中心。登上台阶,就会想起既令人痛苦,又令人发笑的事:觐见早在9天前就已经通知了我,同时还宣布了非常可笑的注意事项。首先,绝不能穿长裤。陛下是个老式的绅士,看不惯穿着男装的女人。其次,还必须注意,他也看不惯无袖或无领的短衣。绝不能提刁难他的问题,或出其不意的问题,如厄立特里亚问题<small>[8]</small>。也不进行直接交谈,陛下将用埃塞俄比亚官方语言阿姆哈拉语讲话,他的私人秘书负责翻译。至于问题,必须提前呈上,并经过顾问的审查。我发火了。在这种种的限制中,我只接受了两点:长裤和厄立特里亚问题。但是我的强硬态度又遭到了有关两只吉娃娃狗的灾难性消息的打击:卢卢和帕皮隆将参加会见。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陛下要把它们作为雷达使用。它们会向他发出炸弹、背叛、敌人、精神和物质危险、值得警惕的人或可以信赖的人等等信号。一年前,在他本来决定要乘坐的飞机上,它们向他发出了有定时炸弹的信号。它们一上飞机,就歇斯底里地狂吠不已,国王明白了应该赶紧逃跑。

过了台阶,就是前厅,然后是礼宾厅,又是个前厅,由此通往陛下的客厅。客厅宽敞,呈红色,里面有石膏雕塑、窗帘、地毯和过于豪华的沙发。跨入门槛,必须鞠躬,然后是第二个鞠躬、第三个鞠躬。鞠躬完毕,抬起头,直挺挺地站在铺着玫瑰色和蓝色花纹图案的浅色垫子的宝座前。在你面前的就是海尔·塞拉西,埃塞俄比亚皇帝、犹大支派之狮、上帝特选的人、三位一体的强者和王中之王。是的,正是他,这个十分矮小、古板透顶的老头。他有多大岁数?真像传记上所说的80岁吗?我看,他有90岁、100岁。他的脸已经干瘪,没有一点肉,上面只盖着一层布满着棕色斑点的木头似的皮肤,仿佛是躺在开罗博物馆里僵硬地沉睡了几千年的法老的一张脸。与其说是一张脸,还不如说是一个鼻子和一双眼。他的脑袋像鸟头,鼻子又硬又长,长得无法形容,活像兀鹰的嘴。眼睛圆圆的,好像蒙着一层薄膜,目光呆滞无神。眉毛、胡须和头发梳理得象鹅毛笔那样整齐。带着法老面容的鸟头下面的躯体异常孱弱,像由一个幼童化装成的老人一样。只有胸部显得宽些,因为陛下外衣里面穿着紧身的防弹服,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想必这是件沉重的防弹服:尽管陛下的双脚与其他部位相比大得不相称,但站着还是很费力的。你注意到他向你伸出手,同你握手是多么的费劲!你一定会说,一阵微风就足以把他吹倒在地,跌得他粉身碎骨。从近处看,他真的并不可怕,甚至显得有点温顺。一时你可能会用胳臂挽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对他说:“陛下,请您不要为我而站着,您请坐,请不要穿上那件小玩意儿,它会使您呼吸困难的。脱下它吧。慢慢的,注意,好了。现在我给您去拿一个枕头,给您去端一小碗汤来。陛下,您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两条可恶的吉娃娃狗像两只蚊子那样肆无忌惮、不怀好意地闯了进来。它们朝我奔来,想嗅出我是朋友还是敌人。但是它们在半途突然站住了,尽管我和它们之间并没有一个布雷区。它们站在原地不动,在充满疑虑的气氛中默默地盯着我。陛下注视了一下它们,又注视了一下我,变得十分严厉。终于他以十分缓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在皇帝的宝座上坐下,显出在贡德尔地区时所具有的冷酷无情的权威性。柔软不见了,温顺消失了。很快就一目了然,他绝不会对我表现热情,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他是王中之王,而我恰恰是他的狗所不喜欢的人。“讲吧!”他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在秘书的抗议声中,我开了录音机,请求陛下用法语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不信任翻译。秘书愤怒地颤抖着。陛下一眼也没有瞧他,只是举起弯曲的手指,让他别做声。噢……上帝啊!我发誓,我想用一句友好的话,诸如能表达民族内疚感的话来开始我们的交谈。但在我的面前,马上浮现出在贡德尔发生的那些令人绝望和心酸的情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穷人把手伸向被狗群和兀鹰争相吞食的五脏六腑,而荷枪的士兵对他们拳打脚踢。人们为了得到一张价值240里拉的皇帝的纸币而奔跑、互相践踏和残杀。我的第一个不耐烦的,又不太礼貌的问题也就脱口而出。谈话持续了一小时多。陛下喘着气,不断地停顿,困难地回答我的问题。另外,他往往理解不了我转弯抹角向他提出的问题,也许因为他并不像他自吹的那样懂得法文,也许因为老人的脑袋抓不住要领。我不得不重复我的问题,忍受他的怒气,这怒气时而成为侮辱。“您去学习吧!您去学习吧!”我该学习什么呢?学习高雅的举止和虚伪呢,还是学习帝王们不懂的种种事情呢?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终于害怕了。这是个有关死亡的问题。陛下不喜欢“死”这个字。他太害怕死了,但他却轻而易举地叫别人去死。为此他火冒三丈,狠狠地把我撵走了。

当采访记发表时,他更是怒不可遏。为了更好地解释他所说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在他的答话中穿插些情况和看法。显然,这些情况和看法不可能是奉承讨好他的。他怒气冲天,由此招来了威胁、官方与非官方的抗议,和使埃塞俄比亚驻罗马大使以及意大利驻亚的斯亚贝巴大使也卷入进去的外交纠葛。我不准备引证埃塞俄比亚的意大利侨民对我的指责,他们担心由于我的过错而导致皇帝进行报复。在埃塞俄比亚的大多数意大利侨民是以怀念的心情谈论墨索里尼的,他们对我没有太多的好感。他们的责备是不友好的。我更愿意引证那些热情地告诉我,最好在陛下升天之前别再踏上埃塞俄比亚土地的人的信件。他们劝我说:“我请求您,听从我的建议。”

我了解这一建议。我同小杜瓦利埃<small>[9]</small>会见之后,从海地就收到过这样的建议。“我请求您远离太子港。如果您再到那里的话,他们将会杀害您。”暴君最使人恼怒的特征是缺乏想象。下面的访问记要表达的也正是这一点。海尔·塞拉西现已成了一具骷髅,谁知道被埋葬在何处。事实上,他的将领们终于向他发动了一次出色的政变。他在当俘虏时因年迈而死。

奥里亚娜·法拉奇(以下简称“法”):陛下,自从我见到那些穷人追逐在您的后面,为了得到价值240里拉的一张纸币而互相厮打的情景时起,有一个问题一直使我感到不安。陛下,您在向自己的臣民施舍时有什么感觉?在他们的贫穷面前,您又有什么感觉?

海尔·塞拉西(以下简称“塞”):穷人和富人是一直存在的,将来也会永远存在。因为有劳动的人和不劳动的人,有愿意挣钱的人和愿意无所事事的人。劳动的人、愿意劳动的人不会是穷人。我们的创世主把我们降生到世上时,我们都是平等的,这是事实。当人们生下时,既不是富人,也不是穷人,这也是事实。生下时,大家都赤身裸体,一无所有。后来,由于各人应得的报偿不同,有的致富,有的变穷。是的,朕也知道散发钱是无济于事的。为什么呢?因为解决贫穷的唯一办法是劳动。

法:陛下,我想肯定一下我是否正确地理解了您的话。陛下,您的意思是说穷人应该受穷吗?

塞:朕说的是穷人之所以受穷,是因为他们不劳动,也不想劳动。朕说的是财富应靠辛勤劳动挣得。朕说的是不劳动者不得食。现在朕得补充说,挣钱的本领取决于个人。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不幸和命运负责。期待帮助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是不公正的。必须因功而得到财富。劳动是我们创世主的圣训之一!您知道,施舍……

(在皇帝向臣民的施舍中还有面包。每星期六,当他前往乡下或湖畔的某所别墅时,他的汽车里总是装满了圆形的大面包。他把面包从车窗中扔出去。但是这些面包并不总是落到臣民的手中。狗和山羊也熟知这个惯例,为此每当汽车出现时,它们也飞奔过去,同儿童和成人野蛮地进行搏斗。一般说来,总是它们获胜。在埃塞俄比亚,面包是富人的食品。那里平民百姓的食品是一种柔软的灰色面食“因杰拉”。人们吃“因杰拉”时,蘸着一种由胡椒和切碎的洋葱调和而成的、呛人的“贝尔贝雷汁”。“贝尔贝雷汁”会使人食欲不振,“因杰拉”能使人胃发胀。一年之中,人们只能吃两三次肉,而且是生肉,因为埃塞俄比亚是世界上人民平均收入最低的国家。城市中一名看守的工资为每月15比尔,相当于3600里拉。实际上,那里不存在无产阶级,大部分居民从事牲畜饲养工作。在海尔·塞拉西时期,全部的土地属于教会和他本人所有。他又随心所欲地支配公共财产,譬如,把财产赠送给他的某个宠臣和宫廷人员。70年代,瑞典的《每日新闻》公布的统计数字基本上仍适用于今天。根据这个统计,95%的埃塞俄比亚人是文盲,其余的5%往往只会阅读,而不会书写。这个统计还认为,40%的人患有梅毒,50%的人患有沙眼,30%的人患有麻风病。)

法:陛下,您对不满现实的新一代是怎么看的?我指的是在大学里,特别是在亚的斯亚贝巴大学里闹事的学生……

塞:青年是青年,不可能改变青年的鲁莽态度。其实,这些并不是什么新东西:世界上没有发生任何新情况。您仔细回顾一下,就会看到年轻人的不服管教古来有之。年轻人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因为他们缺乏经验和明智。应该由国家元首,应该由朕本人为年轻人指出正道,并在他们违抗当局时予以惩罚。但并非所有的青年都是不好的,只有最顽固不化的犯罪分子应受到无情的惩罚。应该使其他的人俯首帖耳,然后引导他们为国效劳。朕就是这样想的,也应该是这样。

法:陛下,甚至用死刑来惩罚他们吗?

塞:必须仔细地分析情况。那时,人们就能发现死刑是正确和必要的。譬如,对那些不服管教的人就是如此。为什么?为了人民的利益。朕取消了不少东西,朕还取消了奴隶制。但是没有取消死刑,朕不能取消它,否则就等于取消惩罚那些敢于议论权威的人。朕是这样想的,也应该是这样。

(皇帝的权威是无可置疑、不容讨论的:人民如同敬奉上帝那样敬奉他,毫无疑问地接受他的每一个决定。但是极少数的青年学生,特别是亚的斯亚贝巴的青年学生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传播反对派的小报,议论发芽的种子,即“自由之树”的种子。对这种混乱而毫无结果的抗议的回答,是警察的大搜捕和学生的失踪。在通常情况下,在亚的斯亚贝巴大学上学的青年有3000多。可是有几个学期,在那里上学的青年只有寥寥数百人。其他的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不知道。有人询问教育部长,但他未作答复。唯一的希望是他们被禁锢在“农业公社”中,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集中营里,或者被禁锢在像“皇帝金矿”那样的金矿中,在那里劳动的都是犯人,但并没有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法:陛下,我很想请您谈谈您自己。请您告诉我:青年时期,您从来没有不服从过管教吗?陛下,也许我应该问您,您是否也有青年时代?

塞:朕不理解这样的问题。这是什么问题?显然朕有过青年时代,朕决非生来就是老人!就像所有的人一样,我也曾经是个孩子,后来成了少年,又成了青年,又成了壮年人,又成了老人。我们的创世主让朕降生到世上,就像让所有的人降生到人间一样。也许您想知道朕曾经是个什么样的青年。好吧,朕曾经是个非常认真、非常用功、非常听话的青年。朕有时也受惩罚,但是您知道朕为何而受惩罚吗?因为朕不满足于他们让我学习的东西。朕要学习更多的东西。朕愿意在课后仍然留在学校里。朕不喜欢娱乐、骑马和玩耍。朕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玩耍上。

法:陛下,也许我还没有讲明白……

塞:行了!行了!

(实际上,海尔·塞拉西生来就是个老人。7岁时,在野心勃勃、聪明过人的父亲,曼涅里克皇帝的表兄弟马康南首领的逼迫下,他便能正确地阅读和书写阿姆哈拉文。9岁时,熟知了相当部分的法国文学。13岁时,从曼涅里克那里得到了首领的头衔。14岁时,被任命为绍阿省的总督。同年,他的父亲去世。尽管泰图皇后讨厌他,反对他继承王位,但曼涅里克还是把他召到宫廷学习政治。他在宫廷中待了两年。后来,当了锡达莫省的总督。16岁就开始行使司法权,宣布死刑和肉刑,率领讨伐。他是百万人的最高长官。他所经之处,人们都要匍匐亲吻。他的真名叫塔法里·马康南。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去经历能分辨公正与否的年代。他接受的教育是阴谋诡计和残忍凶狠,由此他学会了犬儒主义

<small>[10]</small>的处世哲学。他的整个一生都倾注在努力争取权力和保持权力上。为了取得成功,他不择手段。他采取的手法往往会使博尔贾<small>[11]</small>和马基雅弗利两人合在一起的诡计黯然失色。他在取缔真正的帝位继承人利杰·埃雅苏<small>[12]</small>时所采取的手段,他在废黜佐迪图女皇<small>[13]</small>时的手法,他在击溃敌对的各首领时所用的方法都说明了这样的情况。这个无情、顽固和有远见的人,在他担任了摄政王和为了实现这一美梦而失去了笑的机能之后,终于在1930年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从来没有笑过。谁也没有见他笑过。)

法:陛下,当今留在皇帝宝座上的帝王中,您是统治最久的君主。在这个时代中,许多国王都已覆灭,现在您是唯一的专制君主。您生活在一个与您长大成人时的天地如此不同的世界上,您从来不觉得孤独寂寞吗?

塞:朕认为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朕认为这些变化没有改变任何东西。朕也看不出共和制和君主政体之间的差别。朕觉得这是实质上相同的两种管理人民的方法。快,请说给朕听听,共和制和君主政体之间有何差别?

法:陛下,确实……对我们来说,这……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是很明白的,民主的共和国中,元首是选举产生的,在君主政体的国家中则不然。

塞:朕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法:这无关紧要。陛下,您对民主是怎么看的?

塞:民主,共和制,这些词意味着什么呢?它们使世界起了什么变化?难道人们变得更有能耐,更忠诚,更善良了吗?难道人民变得更幸福了吗?一切都一如既往地继续着。幻想,幻想。此外,在用言辞扰乱人心之前,应该想想人民的利益。有时,民主是必要的。朕认为有些非洲国家的人民可以采纳它,但有时,它是一种祸害,一种错误。

(在埃塞俄比亚,人们连选举是什么、投票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有人对贡德尔地区的某个牧民说,他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有权利通过称之为投票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看法,那么他会认为自己受到了嘲弄,他也不会相信的。当然那里不存在政党,连秘密政党也没有。秘密警察组织则十分严密,电话受到控制。甚至外国人也害怕发表与皇帝不相同的观点。人们会因为一件区区小事而被控告为诋毁陛下,从而被投入监狱,或被绞死。原因是皇帝不相信埃塞俄比亚应该有自由和民主的气氛,他不把他的人民放在眼里。他常常以轻蔑的口吻对他所信赖的人反复强调:“你们知道,那些人……”他举了刚果的例子,“这就是给某些人自由后发生的事”。)

法:陛下,您的意思是说某些国家的人民,尤其是您的人民没有接受民主的准备,因此它也不应该得到民主吗?您的意思是说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在这里是不允许的吗?

塞:自由,自由……曼涅里克皇帝,还有朕的先父都是开明人士。他们都研究过这个词,密切地注视过这些问题。是他们自己首先提出了这些问题,而且向人民做了很多让步。继他们之后,朕也做了一些其他的让步。如上所述,是朕本人提出废除奴隶制的。但朕再次重复,某些事对人民是有利的,而另一些是不利的。有必要使朕的人民懂得这些。有必要缓慢而谨慎地进行工作,像十分细心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这里的现实不同于你们那里的情况,我们的灾难无穷无尽。

(在海尔·塞拉西统治的初期,他在埃塞俄比亚建立了电台,后来又办起了报纸,发展了电视。尽管如此,在亚的斯亚贝巴,人们对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依然一无所知。无论是电台,还是报纸和电视,它们只起皇室宣传工具的作用。每晚的电视新闻总是以有关皇帝的一条消息而开始:或是他参加一座桥的落成典礼、一座纪念碑的揭幕仪式,或是出席慈善展览,或是召见某个大使。开头两字“陛下”永远也不变。各种日报实质上是宫廷的公报。就是英文版的《埃塞俄比亚先驱报》的头版头条,也是像电视新闻那样安排的。一场战争的爆发、第一个人登上月球、当地发生的灾难与皇帝参加某一活动的消息相比都成了次要的新闻,只用寥寥数行加以报道。东非航空公司的一架飞机撞毁在跑道上,造成50人死亡的那天,报纸把整个版面用于报道陛下在乡下的一次访问。埃塞俄比亚人被有关陛下的神话迷惑到如此程度,以至听到电台播送可口可乐的广告时,还以为听到的是他的声音。)

法:陛下,您从来也不悲叹自己当皇帝的命运吗?您从来没有梦想过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的生活吗?

塞:朕不明白您的问题。甚至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朕也没有悲叹或诅咒过自己的命运。从来也没有。为什么朕要悲叹呢?朕出生于皇族家庭,该由朕来发号施令。既然该由朕来发号施令,既然我们的创世主认为朕能像父亲为儿子那样的为人民服务,那么对朕来说,当君主是个莫大的乐趣,朕为此而降生,为此而活着。

法:陛下,我正在设法把您作为人,而不是作为皇帝来理解,因此我坚持问您,您从来没有感到这种职业是个负担吗?譬如,当您不得不使用武力来从事这一职业时。

塞:一个皇帝永远也不应该为武力而悲叹。坏的必要也是必要。一个皇帝在任何必要面前都不应该止步不前。即使这个必要使他感到遗憾,他也不应该止步不前。朕从来就不怕成为一个强硬的人。皇帝知道人民需要什么东西,而人民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譬如惩罚,朕必须根据良心作出判断,仅此而已。朕从来不为实施某种惩罚而难过,因为朕相信这一惩罚,朕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事情应该是这样,事情就是这样。

(皇帝的惩罚不触及皇室成员,他们不能被判处死刑或肉刑。而对其他人则施行从强制劳动到绞刑的种种刑罚。几年前还非常盛行的削足断手刑罚现已取消,但是把叛逆分子终身监禁在家里的刑罚仍然存在。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变得温和了些。一年前,他下令释放了1954年起被囚禁在家中的一个首领,他在黑暗和寂静中度过了18年。虽然他没有死去,但病得十分严重。海尔·塞拉西让他住院治疗,还赠送给他一辆汽车,以示宽恕。为了减轻死刑的痛苦,皇帝想把电椅引进埃塞俄比亚。他把此事委托给一个意大利人承办,这人造了电椅。但是电椅运转不灵,被判了刑的人在电椅上全部被烧焦,于是皇帝又恢复使用老方法。他十分喜欢的另一种方法是公开的侮辱。譬如,某个宫廷人员犯了一个错误,或者他的表现有负皇帝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用如下方法加以惩罚:他强迫此人每天早晨跪在他面前,他装作没看见。如此延续数月,甚至延续数年。有朝一日,皇帝对他说:“孩子,朕在这里见到你深感惊讶,朕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这时,这人才算得到了宽恕。)

法:陛下,您总是出口惩罚,闭口责打。您真的如此信仰宗教和笃信基督的教导吗?

塞:从幼年起,从朕的先父马康南首领用我们创世主的诫命开导朕那天起,我始终是笃信宗教的。朕常做祷告,常做祷告。朕尽一切可能经常去教堂。如有可能,每天早晨都去。朕每星期天都按时去领圣餐。但是朕不仅仅把自己信仰的宗教理解为宗教,朕允许人民自由地信奉他们自己喜欢的任何宗教。朕相信各教会之间的团结,为此在意大利之行中,朕是如此高兴地会见了保罗六世。朕非常喜欢他,朕觉得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特别反映在他致力于各教会之间的团结的这一意愿上。他对朕十分友好。

(会晤教皇是海尔·塞拉西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事。但是他想结识的教皇不是保罗六世,而是乔瓦尼二十三世。他多次说过:“我们应该在两人中的一人去世前见面!”乔瓦尼教皇的去世使他悲痛万分,以至有一段时间他再也没有提起教皇。多年后,他才重新提起这个话题。人们普遍认为,他的意大利之行与其说具有政治目的,不如说出于神秘主义的考虑。海尔·塞拉西身上大部分的神秘主义应归功于他的妻子,即1965年去世的梅嫩皇后。她迷信之极,是皇室中首屈一指的科普特神职人员。皇帝对她忠诚之至。自从把她从她的前夫那里夺走之日起,他始终爱着她,始终听她的话。但是皇帝之所以如此笃信宗教的另一原因是,这样的形象有利于他的威信。他多次竭力地把自己打扮成这种形象,以期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甚至达到了快要赢得它的地步。后来由于在厄立特里亚的镇压行动而失去了。)

法:陛下,在您的意大利之行中,意大利人竭力向您表明,他们因为向您发动过战争而感到万分遗憾。总之,他们用欢迎来向您说明1935年的战争是墨索里尼发动的战争。您对这一点信服吗?

塞:如果区分意大利人和法西斯分子是可能的话,那么不应该由朕来说话,而应该由你们的良心来说话。当全体人民接受一个政府,并允许它存在时,这意味着人民承认这个政府。但是,朕应该澄清一下,朕根据自己的看法始终是把墨索里尼的战争同墨索里尼的政府分开的。这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同时,朕也不想因为墨索里尼进行了侵略埃塞俄比亚的战争而对它的政府下结论。应该由这个政府本身来判断它的行动是否有利于人民。显然墨索里尼政府在侵略我们国家时,认为这场战争是有利于意大利人民的。

法:陛下,也许我对您的话还不十分明白,我能否问您,今天您怎样评价墨索里尼?

塞:朕不予评价。他已经去世,评价死人有何用处?死亡改变了一切,消除了一切,也消除了错误。朕不爱谈论对某个已经再也不能作答的人所怀有的仇恨和鄙视。这些话同样适用于侵略过我们国家的其他人:格拉齐亚尼和巴多利奥。他们都已死去,不再做声。1924年,当朕还不是皇帝,前往意大利进行正式访问时,朕认识了墨索里尼。他作为真正的朋友盛情款待了朕。他和蔼可亲,朕喜欢他,同他畅谈了过去和未来。他给朕以信心。会谈后,朕的一切疑虑都烟消云散了。后来,他没有履行对朕许下的诺言。这是朕一直不理解的。但今天它已无关紧要。

(从来没有人能使海尔·塞拉西说出一句反对墨索里尼的话。当接触到这一话题时,人们从他嘴里掏出的话至多只能是惊讶自己被出卖了。实际上,人们普遍的看法是,海尔·塞拉西是最后一个真正推崇墨索里尼的人。1935年之前,他内心深处就对墨索里尼怀有钦佩之情,后来由于法西斯战争,这种感情遭到了挫伤,但并没有被抹掉。在1924年的会晤中,海尔·塞拉西这个聪明的政治家、嗅觉灵敏的人,意识到他同墨索里尼情投意合,而墨索里尼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可以同海尔·塞拉西和谐一致。归根到底,他们是两个以同样的原则,即铁拳和取缔一切自由来进行统治的独裁者。对我们来说是罪孽的东西,对海尔·塞拉西来说却是美德。1941年,当皇帝返回亚的斯亚贝巴时,得知法西斯的标志正从一座桥上拆下来,他当即下令让人别去动它。“为什么朕非得这样做呢?”另外,在埃塞俄比亚,同皇帝有关系的所有的意大利人都是死心塌地和根深蒂固的法西斯分子。)

法:陛下,那么您如何看待那些艰难的岁月?如何看待我们向您发动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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