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吉尔伯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5.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12

一八四八年,阿尔玛开始忙着写她的新书《北美苔藓全集》。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她已经发表了其他两部著作——《宾州苔藓全集》和《美国东北部苔藓全集》,这两部叙述详尽的巨著,都由她的老友霍克斯精美地出版。

阿尔玛的头两部著作受到植物学界的青睐。她在数本著名的期刊中得到讨喜的评论,被公认为苔藓分类学的天才。阿尔玛对这一学科的掌握,不仅来自对白亩庄园及周遭苔藓所做的研究,也来自与全国和世界各地的植物收藏家进行的标本交易。这些交易很容易执行——阿尔玛早已知道怎么引进植物,而苔藓的运送毫不费力。你只要将之干燥、装箱、运上船,它们即可在旅程中成功存活下来。苔藓几乎不占空间,几乎没有重量,因此船长不会介意多装一件货物。苔藓永远不腐烂。干燥的苔藓是运输的理想选择,事实上,人们使用苔藓作为包装材料已有数世纪之久。确实,阿尔玛在她的探索之初即发现,父亲的码头仓库已经塞满数百种来自全球各地的苔藓,它们全部隐藏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和木箱中,完全被人忽视、未经审视——直到阿尔玛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通过这些探索和引进,阿尔玛得以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收集了近八千种苔藓,她把这些苔藓保存在特殊的标本箱中,存放在马车房的干草棚内。在当时全球苔藓的研究领域中,她的知识体系算是异常丰富,尽管她本身从未离开过宾州。她与从火地岛到瑞士各地的植物学家保持通信,关注在比较晦涩的科学期刊上激烈进行的分类学论战,比如关于这或那枝平藓属或小金发藓属植物是一种新植物,或只是某种已被记录在案的植物的变种。有时候,她用自己精心阐述的论文发表自己的意见。

而且,她现在用自己的全名发表文章。她不再是“A. 惠特克”,而是“阿尔玛·惠特克”。名字没有附上开头字母——没有任何学位的证据,不是任何著名科学协会的会员,甚至连“夫人”这种赋予女士的尊称都没有。很明显,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是女人,但这无关紧要。苔藓不是竞争性的领域,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能够进入这个领域,未遇到任何阻拦。除此之外,还有她本身的不屈不挠。

随着阿尔玛多年来对苔藓世界的了解,她更加明白为什么从前没有人对苔藓做过全面研究:从简单的角度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研究。苔藓一般不是由它本身来定义,而是由它欠缺的部分,事实上,苔藓欠缺许多部分。苔藓不结果,没有根,高度不超过几英寸,因为没有足以支撑本身的内部细胞架构;苔藓不能在体内传输水分;苔藓甚至不能发生性关系。(或至少不能以任何明显的方式发生性关系,不像百合花或苹果花——事实上,也不像任何其他花—— 有明显的雌雄器官。)从人类的肉眼观察,苔藓的繁殖是一个谜。因此,苔藓也有一个为世人所知的名称:隐婚——隐花植物门的通俗叫法。

在各个方面,苔藓可能看似平凡、单调、朴素,甚至原始。相比之下,从最简陋的城市人行道上冒出来的最简单的杂草,都还要复杂许多。不过,很少有人了解但阿尔玛却逐渐了解的一点是:苔藓强壮得不可思议。苔藓吃石头,却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反过来吃苔藓。苔藓吞食巨石,虽然缓慢,却具破坏性,一餐持续数个世纪。只要时间够长,一个苔藓部落能使悬崖变成砾石,砾石变成表土。在一层层裸露的石灰岩底下,苔藓部落形成湿淋淋、有生命的海绵,牢牢附着,直接从石头上吸取含钙的水。久而久之,苔藓和矿物质融合在一起,本身变成石灰华大理石。在那坚硬的乳白色大理石表面,你永远看得见蓝、绿和灰色的纹理——古苔藓部落留下的遗迹。圣彼得大教堂本身,即是以这种由古苔藓部落生成并染色的产物建造而成。

苔藓生长在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生长的地方。它长在砖头上,长在树皮和屋瓦上,长在北极圈和气候最温和的热带,也生长在树懒的毛皮上、蜗牛的背上、腐朽的人骨上。苔藓,阿尔玛得知,是在曾被烧毁或成为不毛之地的土地上重新出现的第一个植物生命迹象。苔藓敢于诱使森林重获新生,是一种复活机器。一丛苔藓能够连续四十年呈休眠干燥状态,而后,只要泡个水,即可再度复苏。

苔藓唯一需要的是时间,而阿尔玛逐渐明白,世界能够提供大量的时间。她留意到,其他学者也开始提出相同的观点。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阿尔玛已经读过查尔斯·赖尔的《地质学原理》,书中写到,地球远比任何人意识到的更为古老——甚至可能已经有数百万年。她欣赏约翰·菲利普斯的近期著作,他在一八四一年提出的地质年代表,甚至比赖尔的估计更为久远。菲利普斯认为,地球已经历经三个自然历史时代(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他还识别出每个时期的化石动植物——包括化石苔藓。

世界古老到令人难以想象,这一想法并未让阿尔玛感到震惊,尽管这确实让许多人感到震惊,因为这直接否认了《圣经》的教义。然而,阿尔玛有她自己独特的时间理论,赖尔和菲利普斯在研究中提到的原生洋页岩化石记录只是提供了进一步的佐证。阿尔玛认为,宇宙中有数种不同的时间同时运作。身为一名勤奋的分类学家,她甚至予以区别,并为之命名。

首先,阿尔玛确定存在着所谓的“人类时间”,记述有限的凡人记忆,以历史记载中的错误回忆为基础。“人类时间”是短暂的水平机制,又直又窄地延伸出去,从不太久远的过去,直到难以想象的未来。然而,“人类时间”最显著的特征是,它以惊人的速度快速移动。弹指之间,通过宇宙。对阿尔玛来说最不幸的是,她的凡人时光——就像其他每个人的凡人时光——落在“人类时间”的范围内。因而,她痛苦地意识到,她不会在这里久待。她的存在只是瞬间,就像其他人一样。

另一端,阿尔玛认为,则存在着“神圣时间”——一种难以理解的永恒,是星系发展的地方,也是上帝的居所。她对“神圣时间”一无所知,别人也是如此。事实上,那些声称自己对“神圣时间”有任何理解的人,很容易让她感到不耐烦。她没有兴趣研究“神圣时间”,因为她认为人类的智慧无法理解。那是时间之外的时间,因此她不谈此事。尽管如此,她仍感觉到“神圣时间”的存在,而她猜测,“神圣时间”就漂浮在某种宏大无垠的静态当中。

更近一点儿,回到地球,阿尔玛同时相信被她称为“地质时间”的东西——赖尔和菲利普斯在近期著作中写得极具信服力。自然历史属于这一类。“地质时间”的移动速度,让人觉得近乎永恒,近乎神圣。“地质时间”以石头和山脉的速度移动。“地质时间”不疾不徐,滴答前进,一些学者目前认为,比任何人推测过的都悠长得多。

然而,阿尔玛推定,在“地质时间”和“人类时间”之间,还有别的时间——“苔藓时间”。相较于“地质时间”,“苔藓时间”速度飞快,因为苔藓在一千年内的进展,是石头在一百万年内都无法达到的。然而与“人类时间”相比,“苔藓时间”又极其缓慢。在一般人看来,苔藓甚至看起来完全不动。然而,苔藓确实在动,而且成绩惊人。看似没有任何事发生,可是过了约十年后,一切都将会改变。只是因为苔藓的移动速度十分缓慢,绝大多数的人都难以察觉。

然而,阿尔玛能够察觉。她正在察觉。早在一八四八年之前,她就已经训练自己,透过旷日持久的“苔藓时间”,尽可能地观察自己的世界。阿尔玛在她裸露的石灰岩边缘处,把彩色小旗敲进石头里,用来标记每个苔藓部落的进展。这出旷日持久的剧目,如今她已观察了二十六年之久。哪些种类的苔藓会沿着巨石推进,哪些种类会往后退?需要多长的时间?她观察这些伟大、无声、移动缓慢的绿色领地的扩展、收缩。她以指甲的长度和五年的时间作为单位,衡量领地的进展。

阿尔玛在研究“苔藓时间”时,尝试不为自己的现世人生发愁。她本身囚禁在“人类时间”的范围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只得充分利用自己蜉蝣般的短暂存在。她已经四十八岁,四十八年对一个苔藓部落而言不算什么,对一个女人却是可观的岁月增长。她的月经周期最近已经结束,她的头发慢慢变白。幸运的话,她心想,或许她还能再有二三十年的工夫过生活、做研究—— 顶多再有四十年。这是她最多的愿望,她每天都如此祝愿。她要学的东西这么多,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学。

她经常在想,如果苔藓知道阿尔玛还有多久的日子可活,可能会同情她吧。

同时,白亩庄园的生活一如往常。惠特克家的植物业务多年来没有再扩展,却也没有缩减,可以说,已逐渐成为稳定的盈利回报。他们的温室在美国境内仍属一流,目前,庄园内的植物品种高达六千多种。此时的美国,掀起一阵对蕨类植物和棕榈树的狂热(“蕨类狂”,耍小聪明的记者们如此称道),亨利正在享受这股风潮带来的利润,种植并销售形形色色的蕨类植物。亨利拥有的工厂和农场亦有利可图,他还有一块土地在过去几年卖给了铁路公司,获利丰厚。他对发展迅速的橡胶生意甚感兴趣,近来利用他在巴西和玻利维亚的人脉,开始投资这项不确定的新业务。

因此,亨利仍然活得很好——这或许是个奇迹。八十八岁的他,健康没怎么衰退,想一想他一直奋力过活并且老是在抱怨,这可是相当不简单。他的眼睛有毛病,但只要给他一支放大镜和一盏好灯,他就能弄清楚自己的文件状况。只要有一把牢靠的手杖和一个干爽的午后,他就仍然能在自己的庄园走动,打扮得——和以往一样——像十八世纪的庄园领主。

扬西——那只训练有素的“鳄鱼”——继续巧妙地管理惠特克公司的国际产权,引进苦木皮、粉毒藤和其他各种获利丰厚的新型药用植物。亨利的贵格会商业老伙伴加里克已经过世,现在由他的儿子约翰接掌药局,“加里克和惠特克”药用品牌在费城各地和其他地方畅销不衰。亨利在国际奎宁贸易中的霸主地位曾经遭受法国竞争的沉重打击,不过他在国内的生意十分兴隆。他最近推出一项新产品“加里克和惠特克的强力药丸”——由金鸡纳树皮、没药 、黄樟油和蒸馏水调制而成,声称可治疗人类的各种病痛,从疟疾、水泡皮疹到女性的种种不适。该产品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此药丸成本低廉,利润稳定,尤其在夏天,当全市爆发疾病和热病时,每一户人家,无论贫富,都唯恐患上疫病。母亲们用药丸治疗受任何疾病折磨的孩子。

城市在白亩庄园周边拔地而起。曾经只见恬静农场的地方,如今是繁盛的住宅区。有公共马车、运河、铁道、平整的公路、高速公路和蒸汽邮轮。打从一七九二年惠特克家来到美国,美国的人口已增加一倍,国旗上已经有三十颗星星,四通八达的火车吐出热灰和煤渣。牧师和道德家担心,高速旅行的震动和颠簸,会使意志薄弱的妇女坠入性狂热。诗人写诗赞颂大自然,尽管大自然就在他们的眼前消逝。费城的百万富翁过去只有惠特克一人,如今已有十几人。这一切都是新气象。然而,霍乱、黄热病、白喉、肺炎和死亡依然存在,那一切都是旧气象。因此,制药业依然强劲。

比阿特丽克斯过世后,亨利没有再婚,也没有再婚的打算。他不需要一个夫人,他有阿尔玛。阿尔玛对亨利有益,有时候,他甚至大约每年会称赞她一次。现在,她已经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好应付父亲的任性与要求。大部分时间,她喜欢有他做伴(她始终无法让自己不爱他),尽管她非常明白,每花一个小时和她父亲做伴,她就损失一个小时能让自己研究苔藓的时间。她把自己的下午和晚上献给亨利,却把早晨的时光留给自己的研究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亨利起床越来越晚,因此这样的时间安排令人满意。他有时希望有客人来家里吃饭,但现在已经不常这样做。如今,他们可能每年接待四次访客,而不是每周四次。

亨利仍然喜怒无常。阿尔玛可能半夜会被似乎永远不老的汉娜克叫醒,告诉她:“你父亲要你去,孩子。”这时候,阿尔玛就会起身,披上温暖的长袍,去他父亲的书房——在那儿看到失眠、烦躁的亨利,在纸堆中踱来踱去,要求喝一点儿杜松子酒,在凌晨三点玩一盘双陆棋。阿尔玛总是毫无怨言地听从他,明白亨利隔天只会更累,因此能让她有更多时间从事自己的工作。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锡兰?”他会问道,她也任凭他讲话讲到自己睡着。有时候,听着他老调重弹,她也会睡着。破晓时分,老头和他头发斑白的女儿,两人都瘫陷在椅子上,中间隔着一盘没有下完的双陆棋。阿尔玛起身收拾房间,叫汉娜克和男仆帮忙把她父亲送到床上,而后,狼吞虎咽地吃过早餐后,便走去她的马车房书房或苔藓巨石据点,再次把焦点移转到自己的工作上。

如今,情况已如此持续了超过二十五年之久,她认为一切都将永远如此。

这对阿尔玛来说,是一种不算不快乐的宁静生活。一点儿都不算不快乐。

然而,其他人并不都是如此幸运。

比如阿尔玛的老友霍克斯,他在和芮塔的婚姻中没有获得幸福,芮塔也同样一点儿都不快乐。知道这件事并未带给阿尔玛任何安慰或喜悦。其他女人听到这个消息,或许会高兴万分,为自己破碎的心暗自报一箭之仇,可是阿尔玛不是那种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满足的人。更重要的是,不管那场婚姻曾经如何伤害她,阿尔玛已经不再爱霍克斯,那份爱恋在多年前已然黯淡。在现实环境下仍继续爱着他,是愚蠢无比的做法,而愚人的角色,她已经扮演太久。不过,阿尔玛确实同情霍克斯。他是个好人,也一直是她的好友,但在挑选妻子上却错得离谱。

这位一板一眼的植物出版人,一开始只是对他那轻佻善变的新婚妻子感到困惑,但是久而久之,他的恼怒变得越来越公开。霍克斯和芮塔婚后第一年,有时到白亩庄园吃饭,阿尔玛不久即留意到,每当芮塔开口说话,霍克斯的神情就变得阴沉紧张,仿佛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让他提前恐惧起来。最后,他干脆不在餐桌上说话——似乎是希望他的夫人也会停止发言。如果这是他的愿望,那并未成功。就芮塔而言,在她沉默的丈夫旁边,她变得更加紧张,让她只是更着急地说话,进而只是让她的丈夫更坚决地保持沉默。

如此几年后,芮塔养成了一种独特的习惯,让阿尔玛看得心痛。芮塔说话时,会不知所措地在嘴巴前方挥舞手指,仿佛设法抓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仿佛设法阻止这些话,甚至将这些话塞回嘴中。有时候,芮塔确实能够在自己说出某种疯狂见解时截断句子,而后把手指头按在嘴唇上,以免再说出任何话来。然而,这场胜利甚至更让人不忍看下去,因为最后那句古怪、未完的句子,会别扭地悬在半空中,而苦闷的芮塔,则盯着她无言的丈夫,眼里满是歉意。

这些令人难过的场景多次出现后,霍克斯夫妇从此不再过来吃饭。只有在阿尔玛到拱门街和霍克斯商讨出版细节时,才会见到他们。

事实证明,妻子身份并不适合芮塔,她不是这块料。事实上,成年人身份本身就不适合她。有太多惯例的束缚,太多严肃的期望。芮塔不再是个傻女孩,可以驾着自己的双轮小马车,在城里自由自在地到处跑。她现在是费城最受推崇的出版人之一的贤内助,也被要求坚守这一岗位。芮塔单独上剧院看戏不再是体面的事,好吧,从来就不是体面的事,但是以前没有人禁止过她。现在霍克斯不准她去,他不喜欢看戏。霍克斯还要求他妻子上教堂做礼拜——事实上,每周数次——芮塔在教堂里,像孩子一样烦闷地坐立难安。婚后,她也不能再穿花哨的服装,不能心血来潮地放声唱歌。或者该说,她可以唱歌,有时候也这么做,但是看起来不太对,只会让她的丈夫火冒三丈。

至于母亲身份,芮塔同样无法胜任。婚后第一年,霍克斯家有过一次孕事,却以流产收场。第二年,又有一次未成功的怀孕,此后又有一年,之后再有一年。失去第五个孩子后,芮塔躲进自己的房间,绝望得发狂。据说左邻右舍在好几栋房子之外,都能听见她的啜泣。可怜的霍克斯,对这个绝望的女人不知如何是好,由于妻子的精神错乱,他连续几天都无法工作。最后,他寄了封信给白亩庄园,请求阿尔玛上拱门街来,陪陪她完全无从安慰的老朋友。

可是待阿尔玛赶到时,芮塔已经在睡觉了,大拇指含在嘴巴里,漂亮的头发撒遍枕头,像黑色的秃枝衬着冬日的苍天。霍克斯说药房送来少许鸦片酊,似乎已经奏效。

“求求你,乔治,别让这成为习惯,”阿尔玛告诫他,“芮塔的体质异常敏感,太多鸦片酊会害了她。我知道她偶尔有点儿荒唐,甚至悲惨。但是我对芮塔的了解是,她需要耐心和爱,才能找回自己的快乐。或许你该给她更多的时间……”

“请原谅我打扰你了。”霍克斯说道。“别客气,”阿尔玛说,“我愿意随时为你和芮塔效劳。”

阿尔玛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要说什么?她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太畅所欲言,甚至指责他不是称职的丈夫。可怜的人,他累坏了。“友谊就在这儿,乔治,”阿尔玛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说,“善用它吧,随时来找我。”

好吧,他确实这么做了。一八二六年,当芮塔把所有的头发都剪去时,他去找阿尔玛。一八三五年,当芮塔失踪三天,最终在费雪镇被人发现睡在一堆流浪汉当中时,他去找阿尔玛。一八四二年,当芮塔手持缝纫剪刀追赶一个仆人,声称那个女人是鬼怪时,他去找阿尔玛。仆人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可现在再没有人给芮塔端早餐。一八四六年,当芮塔开始写难以理解的长信,信上的泪水多过墨水时,他去找她。

霍克斯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狂暴的场面。这一切对他的事务和他的心神,造成可怕的干扰。他现在每年出版五十多本书,多种科学期刊,和一本新发行、高价、只供订阅的《外来植物八开本》季刊(配有硕大、手工染色的精选石版画)。这一切都需要他全神贯注,他没有时间花在一个崩溃的老婆身上。

阿尔玛也没有时间,可她还是来了。有时候——尤其在很糟的情况下—— 她甚至陪芮塔过夜,睡在霍克斯夫妻的床上,搂着她发抖的朋友,乔治则睡在隔壁印刷厂的睡铺上。她认为他最近也总是睡在那里。

“如果我是魔鬼的化身,”芮塔会在午夜时分问阿尔玛,“你还会不会爱我,还会不会对我好?”“我会永远爱你,”阿尔玛向她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保证,“你也绝不可能是魔鬼,芮塔。你只是需要休息,别再让自己和其他人操心……”这些情况过后的早晨,他们三人会在霍克斯家的餐厅一起吃早饭。这从来不是令人舒服的场面。即使在最好的状况下,霍克斯也不是轻松的交谈者,而芮塔——取决于她在前一夜服用多少鸦片酊——不是处于疯狂就是呆滞状态,神智清醒的时刻越来越罕见。有时候,芮塔会啃着一块抹布,不让别人取走。阿尔玛会搜索适合他们三人的交谈话题,然而,这样的话题并不存在,这样的话题从来不存在。她可以跟芮塔胡说八道,或者跟霍克斯谈论植物,可是她永远推敲不出和他们两人一同交谈的方式。

一八四八年四月,霍克斯又去找阿尔玛。她正在自己的书桌旁工作——明尼苏达一名业余收藏家最近寄给她一个保存不佳的曲尾藓,她正充满热情地解决难题。此时,一个瘦小子骑马到来,传达一则紧急信息:请惠特克小姐立即到拱门街的霍克斯家,那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阿尔玛问道,从工作中站起身来,惊慌失色。“失火!”男孩子说道。他很难克制自己的快乐,男孩子永远喜欢火。“老天!有没有人受伤?”“没有,夫人。”男孩显然感到失望地说道。

阿尔玛很快就知道,芮塔在自己的卧室里放火。出于某种原因,她决定必须烧掉自己的被子和窗帘。幸好天气潮湿,布料只是闷烧,没有着火。产生的大量浓烟超过火焰,卧室却仍然遭受严重损失,对家中士气更是造成严重损害,又有两名女仆辞去工作。没有人想住在这个家,没有人受得了疯狂的女主人。

阿尔玛到的时候,霍克斯脸色苍白、不知所措。芮塔被打了镇静剂,躺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屋子里有一股雨后丛林大火的气味。

都市言情推荐阅读 More+
道友别乱说,我真是正经修士

道友别乱说,我真是正经修士

腊月里的萝卜
【轻松幽默,偏日常,非爽文,无系统乐子文,与传统仙侠文不同】 好消息,陈阳修仙了。 坏消息,去错地方了,本来要去名门正派,结果好像去到了一个不正经的宗门,他也被看成不正经的修士。 又一个好消息,他拥有绝顶木灵根! 坏消息是,绝顶木灵根又被称为先天牛马圣体。 还有一个好消息,师父是渡劫期大能! 不过最坏的消息是,师父很穷,欠了宗门很多债……
都市 连载 29万字
人间绝色

人间绝色

尼古拉斯糖葫芦
晋江VIP2022-12-02完结 总书评数:2309 当前被收藏数:7745 营养液数:1793 文章积分:133,540,856 文案: 破镜重圆/特警排爆手vs纪录片导演 【1】 特警支队拍纪录片,导演是个女孩,明眸皓齿,名叫钟意。 主人公顾清淮,战功赫赫的拆弹专家,眉眼清俊警服笔挺,堪称禁欲系天花板,奈何人帅嘴毒脾气差,外号“顾阎王”。 听闻拍摄期间两人同吃同住,队员纷纷为钟意捏汗——
都市 完结 42万字
只有我打怪加经验,阁下如何应对

只有我打怪加经验,阁下如何应对

乌龟同学
简介:关于只有我打怪加经验,阁下如何应对:异兽入侵,全民皆武!所有人都在努力苦练武道时,林逸却觉醒了网游系统并获得神级隐藏职业:剑仙!开局便拥有御剑术,从此踏上了击杀异兽提升等级的逆天之路。其他武者难以跨过的境界瓶颈,林逸杀上几只异兽便可轻松逾越。各种技能无须苦练,各种灵丹妙药无须炼化。武者大考,南山市从未出过省状元?我直接打破全国大考记录!非武者的气血极限是二十段?我气血47段!三十岁成为宗师
都市 连载 77万字
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神医弃女)

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神医弃女)

MS芙子
13岁的叶家傻女,一朝重生!坐拥万能神鼎,身怀灵植空间,她不再是人见人欺的废材弃女!药毒无双,神医也要靠边站;灵兽求契约,不好意思,兽神都喊咱老大;渣爹,敢抛妻弃女,她就让他家破人亡;世人,敢欺她辱她,她必百倍还之;再世为人,她王者归来,岂料惹上了邪魅嗜血的他。他明明是杀伐决断的鬼帝,却化身呆萌无害的... 《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神医弃女)》
都市 完结 1825万字
校园绝品狂徒

校园绝品狂徒

柳江南
校花、萝/莉,老师,警花,星花,以及各种喇叭花,上到三十岁,下至十四岁,是初就推。友情提示:1观看本书时,请随时准备好一卷卫生纸和妞;2观看本书的读者引起任何肾虚肾亏,本书概不负责。(群:)为《校园绝品狂徒》评分,力捧《校园绝品狂徒》踏上神坛!>>3>... 《校园绝品狂徒》
都市 完结 740万字
装死拯救不了世界

装死拯救不了世界

莫晨欢
连奚天生阴阳眼,从小到大,天天被鬼求着办事。 帮鬼完成夙愿必有回报。但是结束前谁也不知道,回报的是功德,还是孽障。 连奚每次帮鬼办事,事情一完,小鬼立刻周身闪光。 金光为功德,红光为孽障。 然而做好事未必得功
都市 完结 69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