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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虎斑客栈后,石明亮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借着廊庑上的壁灯透进来的光亮,可以影影绰绰看见房间里的摆设,描金漆银的,全是豪奢而冰冷的身外物。那只原本片刻不曾离身的背囊,此刻被随意扔在角落里,有一角软塌塌地陷了下去,像骤然卸下千钧重担的脚夫,既空虚又疲惫,石明亮看着倒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悲凉之感。远远的隔着千重万重的粉墙乌瓦,团圆里的风潜伏而来,在他耳边不断哀鸣,让他辗转反侧。在猫城的第二晚,石明亮直到午夜才昏昏入睡。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走进铺着青石板的巷弄。长得走不到尽头的巷弄里,隔十来米就有一个墙门,门洞上垂下蔷薇和茑萝的那一间是石明亮熟悉的家园。他推门进去,午后的九号墙门安静极了,人人都在午睡,凤仙奶奶的大黄猫也懒洋洋地趴在树荫下,只有井台边传来清凉的水声。盛夏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叶洒落下来,在洁净透明的阳光里,石明亮看见苏碧宇端着脸盆走了出来,她微笑着,轻快地朝井台走去,树叶细碎的阴影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白衬衫上,像盛开的花朵,又一片一片地消散。辛老头站在井台边,像一个忧郁的孩子,看着苏碧宇慢慢走近,一直没有说话。然后,他默不作声地打了一桶井水上来,轻轻倒入苏碧宇的脸盆中,透亮的水没过衣服和毛巾,没过苏碧宇的手,脸盆满了,辛老头还在倒,井水缓缓地溢出来,苏碧宇笑了,辛老头看到她笑,也就笑了。在沉默无声的相视微笑中,茉莉花的香味飘散开来,洁白芬芳,盖过一切其他的气息。即使是在梦中,石明亮也蓦然醒悟:井台边站着的两个人分明是一对恋人。那时候他太小了,隔了三十年之后,他才从日常的细微处领悟到他们不为人知的爱情。辛老头已经死了,苏碧宇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命运如何安排他们相遇,又如何让他们彼此相爱。也许就是在猫城小学的校门口,辛老头第一次看到骑在脚踏车上的苏碧宇,在那灰暗背景下惊鸿一瞥的清新明朗,从此让他念念不忘。院子里忽然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大黄猫警觉地竖起耳朵,随即“嗖”地窜到墙门外去了,苏碧宇也很快收拾东西离开,留下辛老头一个人站在井台边。说话声还在继续,看不到人躲在哪里,只听到扭曲而破碎的声音,不成句子,就算听不清楚,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石明亮苦恼地翻了个身,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走廊上传进来,他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天色分外暗沉,夜里又下过雨了,屋檐和芭蕉叶子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只听一个少年人尖脆的声音抱怨道:“我倒算了,谁叫我还是学徒呢,老周你不一样,在客栈多少年了,也是有资历的人,这种大清早守门的差事派给你!太欺负人了。”那老周听着是个中年男子,嗓门低沉,闷闷地说:“这差事还不算糟糕,你新来乍到的,以后有的是开眼的机会。”

少年学徒不响,隔一会儿又问:“这么早叫我们守在石先生门口做什么?”

老周说:“还不是因为昨天早上的事。老辜医生回来了,指名要见石先生,大概是要谢谢他。张老板怕石先生又一大早出门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辜医生要起人来,他到哪里去找?还不如早早地叫人守在门口,他一起来就请过去先等着。”

石明亮记挂着辛念香和阿圆,原本想一早就赶去团圆里,这么听来却要改变计划了。对于这位在猫城地位超然、受人尊敬的老辜医生,石明亮心里也充满了疑问,老辜医生的年纪与辛老头相当,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石明亮盘算着,要多听点闲话就不能惊动门外的两人,他又翻了个身,佯装熟睡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老周轻轻笑道:“睡得可真沉,刚刚一阵呼噜打得震天响,大概也确实是辛苦了。”

少年学徒赞叹道:“这个石先生真有本事!那么大一只老鼠,几个做安保的也没有办法,他一块石头扔过去就打死了,好大的手劲!我说他肯定是学过功夫的。”

老周“嗯”了一声说:“张老板向来谨慎,他花大价钱请的人,肯定都是有过人之处的,定下来之前不晓得要考究多少事呢——为老辜医生做事情,半点都马虎不得。别的不说,就是要来虎斑客栈做个学徒,也得方方面面过关,还要加上不少关系,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外头安静下来,只听到摁打火机的声音,两个人在抽烟。半晌,少年学徒“嗤”地一声笑出来:“真可惜昨天早上没亲眼看到,后来听厨师长说的,那只大老鼠进去得正是时候,叶公子吓得光着屁股就从武老太婆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这种人,平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下被看了个底朝天,想想就好笑。”

“快别乱说。”老周低喝道,“小孩子家家的,这些话也是好乱传的!”

“怕什么,大家都在说。”少年学徒不当回事,笑道,“老周你也太小心了。这两个人,平时对我们呼来喝去,底下的人没一个愿意帮他们遮掩的,这不老辜医生赶着回客栈来,就是因为传到他耳朵里了。这下有好戏可看了,休了那老太婆才好呢!”

老周冷笑道:“你懂什么,事情再出格老辜医生也不会对武莺怎么样的。”

“武莺那老太婆有什么好。我就不明白了,说话阴阳怪气的,就知道对我们挑三拣四,就算她年轻时长得漂亮,现在也老了。老辜医生那么有钱有势,想要什么好的没有,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少年学徒不服气地说。

老周不说话,只是冷哼数声。少年学徒倒被他引得好奇心起,不住地追问他,又求告道:“你是带我的师傅,我弟弟还是你干儿子,你跟我说说这些掌故,我晓得了他们的关系,做事也有分寸,多点稳当,你这个介绍人脸上也有光。”少年学徒缠了好久,老周架不住他苦求,加上又是有干亲家的情面,他终于“嘿”了一声,说:“你晓得老辜医生是怎么发家的?”

少年学徒大约摇了摇头,老周接着说:“老辜出生就没有爹,他娘靠做点零碎小工把他养大的,帮人洗衣服、糊火柴盒子,后来做不动了,只好去捡破烂,所以他身世很苦的,也没读过书,稍微大点跟着人上山挖草药、下河打鱼,在市集里搬搬抬抬,干的都是力气活,那能赚几个钱,有时候人家叫他给牲畜看病、接生,还有劁猪,他也会去的,勉强算是半个兽医吧。要说他能当上医生,给人看病,那还要感谢当年猫城医院的院长。有阵子医院里缺人手,当时的郑济安院长说就在猫城里找些人去培训,老辜就是靠这个机会到医院里去学习的,那时候也不算是出挑的人才。”少年学徒有点意外,说:“我只听说老辜医生家里穷,原来他还当过兽医!——外头不是都说他是家传的医术吗?”

“外头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他们能晓得多少!”老周嘿嘿冷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就来虎斑客栈做学徒,看得真真的,哪一桩瞒得过我的眼睛!我跟你说,这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越是看着光鲜亮丽的地方,翻下去越是龌龊。”

少年学徒也不知道怎么接口,过一会又问:“那外头说发瘟疫的时候全靠老辜医生,这总是真的吧?”

“这个倒是真事。谁也想不到城里会发瘟疫,别的药还都不管用,只有老辜医生的草药灵光!”老周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每一张方子都是老辜医生亲手开出来的,还有他自己制的药引子,那是比黄金还要金贵的药粉,但是药粉再贵,毕竟能救命啊,那时候的人恨不能把全部身家都送给老辜,只求换一包药粉。染上瘟疫的人能活下来,全靠老辜医生,大家把他当活菩萨一样看待。后来瘟疫慢慢的退了,不过猫城也变了个样子,很多人死的死,逃的逃。老辜就是那一年发的家。这就叫富贵在天啊!”

少年学徒听得入了神,愣了半天才问:“那老辜医生跟武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家门第相差太远了。武家是猫城的大户人家,当时武莺又是年轻漂亮,又是留洋受的教育,要不是发生了瘟疫,按原来的门当户对来说,老辜的家世跟他们差了一大截,这门亲事想都不要想。他们是瘟疫过后结的婚,那时武家小姐二十出头,老辜有四十来岁了,算是下嫁,给老辜脸上可贴了不少金,当然另外也有不少实际的好处,武家在猫城还是很有根基的,别的不说,单是这姬宅,算命的就说过,没了武家,老辜一个人镇不住。”老周笑道,“老夫少妻,叶拟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少年学徒默默无语了很久,忽然感慨道:“一把年纪了,也真是罪过。有钱又有什么用!”

石明亮静静地躺着。来到猫城后,他不断听人说起老辜这个名字,人们提起他时总是带着过度的尊敬,金老板、上官嘉言更是把他夸赞得如神人一般,没想到这个在虎斑客栈当差的老周却说出了一些不同的东西,难怪说“仆人眼里无英雄”,相比之下,他倒相信老周所说的更接近真实。渐渐的窗格子上的一角天色亮了,他借着晨光看了看老式摆钟,是时候起来了,他大大伸个懒腰,外头立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笃笃敲了两下门,石明亮应一声,只听门外老周恭恭敬敬地说:“石先生您早啊,张老板等您用早餐呢。”

早餐安排在书房里,张三迁坐在窗前,静候石明亮的到来。这是石明亮入住虎斑客栈后,他和他的第二次正式会面。

对石明亮昨日的出手相救,张三迁既感激又佩服,他特意找出珍藏的阴丹士林棉袍穿上,以示郑重。这件袍子的布料很旧了,深蓝里泛出白色,看得出年代久远,但是重新絮了丝棉,穿在身上轻而暖。这是上官嘉言的老师传下来的,到张三迁手里,算是再传了。这件棉袍代表了他的师承,也常常让他想起童年的经历。他自小好动,长到五六岁已经不让大人省心,他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为了让他学规矩,将来有大出息,煞费苦心托人介绍让他拜在上官嘉言门下。住在南城木巷的张家虽然不是名门之后,也是殷实的小康人家,付了一笔不菲的束脩之后,一向择徒严格的上官嘉言也就应允了。瘟疫发生前,他第一次被大人领着去见上官嘉言,就看到他穿着这件深蓝色棉袍,坐在层层叠叠的线装书之间,书的封面也是同样的深蓝色,有一些卷了页,随意搁在手边,房间里有纸和墨的味道,阴凉深沉,带着灰尘气。当时他一点也不喜欢上官嘉言和那间暗沉沉的书房,反而感到背后有丝丝寒意。

不久瘟疫爆发,他成了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被上官嘉言正式收养。他小小年纪遭遇惨痛家变,因此把原先的顽皮天性都收了起来,沉下心跟在上官嘉言身边,居然颇有乃师之风。大家都称赞他圆融中庸、进退有度,实则他的精明世故,更是深得上官嘉言真传。从上官嘉言手里接下这件长袍后,张三迁就再也没有穿过其他款式的衣服,这种百年前流行的服装,和上官嘉言收藏的古书一样,有一种陈旧的柔软飘忽,让他觉得舒适自在。他在接受这件棉袍的同时,也在上官嘉言的推荐下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虎斑客栈,成为老辜的得力助手。他一生中从未离开猫城,甚至很少走出客栈。自诩相识遍天下的叶拟常常对他的封闭嗤之以鼻,说他是翻新的古董手表,看着还新,实际上机芯生锈,走走就过了时。但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一种遗憾,既然在虎斑客栈里就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做无谓的跋涉。

石明亮是他无意间的收获。最初他只是被杂志上的摄影作品吸引,做了一番调查之后,石明亮本人的经历更让他感到讶异。他发现那个看起来彪悍敏捷的摄影师竟然跟他有不少相同之处:他们年龄相仿,都出生在猫城,在猫城小学接受最初的教育。他甚至找到了石明亮小时候的照片,泛黄的黑白相片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攀爬在脚踏车上,眼睛里透着对整个世界的桀骜不驯,与幼年的他十分相似。很多个夜晚,翻看着石明亮那些磅礴壮阔而又深藏细腻温柔的摄影作品,他曾经好奇地设想:假如三十年前他也离开猫城,自己会不会成长为另一个石明亮?但过去无法假设,不同的生活轨迹最终让他们成为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张三迁听着石明亮的脚步声跨过石条门槛,绕过假山,来到门口,他看到背包而至的石明亮装束利落得随时可以出发远行,他们相对而坐,像是两个时代的对峙。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吃完早餐,一时撤去碗筷,换上新茶。

张三迁取出一本册子,掀到介绍石明亮的那一页,含笑说:“这就是我邀请你的理由。我很少看到这么美的图像,高山、湖泊、云海,都被固定在相片里,真像自然的标本。看得出来,有些照片的拍摄地点,不是轻易能到达的。”他用手轻抚书页,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拍到这些风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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