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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黛微领着常小告退,乌母孤身坐在堂屋,惆怅了许久,暗忖道:“他们既有招安之意,也不算是造反,说起来曲俦等人确实也有过错。若是一辈子像之前那样,我乌家真要绝后了,不如就像她说的,现在闯荡一番,博些功名利禄,重要的是能找个媳妇,传宗接代,了我遗愿。等到招安退隐了,岂不阖家欢快。”

黛微出了门,走没两步,手下人聚拢过来,问道:“这么快,老大不多待会儿?”“我也想,哪有时间。”众人一路赶回衙门,黛微又去荣斋堂买了几十包点心,老板不动声色将别的顾客都请出去,慌忙拜道:“黛老大又屈尊降临,小人惶恐!”黛微惊道:“这一路都鲜有人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不敢相瞒,今早打杂的看见黛老大从衙门出来,因小人未见过,不敢贸然相认,待老大走后,小人又派人去衙门打探了一番,才证得果然是黛老大。”“难得你心细。”“小人愿同黛老大一同前往殷州。”“你不怕危险吗?”“黛老大抬举小人,小人誓死追随。”

黛微喜道:“你若真有心,待我们打下殷州,就将殷州衙门对面的店铺租与你开店。”“谢老大!”“不要与外人说。”“是。”“还没请问你名讳?”“小人名叫王豪,已在这里经营了十余年。”“祖传家业吗?”“不是,小人原住城南,年轻时迫于生计,在这里打长工。这里堂主见我踏实勤奋,传了我做糕点的手艺,又把女儿嫁给我,如今岳父大人已逝,小人便和拙荆继承了这荣斋堂。”说着王豪便叫唤娘子出来。

片刻之余,一位妇人缓缓走出,王豪叫道:“快来拜见黛老大。”那妇人整衣屈身,柔声行礼道:“黛老大万福金安,有失远迎,伏乞恕罪。”黛微连忙扶起,说道:“不敢不敢,夫人折煞黛微。”王豪说道:“黛老大不必客气,理应受此。”

黛微摇头道:“还未有恩惠之交,怎敢受此。”王豪笑道:“黛老大不知,您确实有大恩于我们。”“何时有恩,我怎么不知道?”“黛老大前日叫贝老板重开当铺,又借钱与我们,我兄弟才得以赎回家宝。”“什么家宝,你还有兄弟?”“黛老大不知,我有一个同胞兄弟,名叫王战,从小好习枪棒,练了一身武艺。原在衙门里当差,因为前两月护着一个受冤的犯人,得罪了曲俦,被他陷害,说王战与犯人勾结,硬把我兄弟打入了大牢。我费了好大劲,赔了许多家产,最后不得已把传家宝思子剑也当给了贝老板,才凑足钱赎出我兄弟。那把剑是我家祖上流传,王战一直视若珍宝,出来后就一直怪我当了那把剑,一直为此忧心。之前老大封了当铺,王战心急如焚,便要去赎回来,又听得老大重开当铺,原价赎回,不够钱的还借钱与他,我兄弟才得以赎回,从此后便一直夸老大英明神武。”

黛微笑道:“原来如此,无心之惠,不必放在心上。王战现在在哪?”“就在黛老大手下当兵,好像是跟的茅统领,前夜那场埋伏他便去了,害我担心了一夜,幸好平安回来。”“真是个好男儿。”“我兄弟二人皆感您大恩,愿终生追随。”“不必客气,想必你也看了告示,我们今日便走,你若有意,现在就可收拾家当,我派人送你们上船。”王豪喜道:“我兄弟四更时就已通知我,奈何辎重繁多,不敢拖累宝船,小人准备沿陆路去殷州。”“陆路不行。辎重繁多就丢掉,捡紧要的拿,纪震不日便到,陆路会有危险。”“是,一切听黛老大吩咐。”“好了,我要回衙门了,多少钱?”

王豪随即抓起一把银钱,说道:“怎么能要黛老大的钱,微薄贺礼,聊表心意。”黛微笑道:“你给我钱干什么,是我买你糕点。”“这糕点和银子都算小人孝敬您的。”“不用,我不缺钱。多少钱?”“还请黛老大笑纳。”黛微气道:“你这样,我不要了,以后也不来了。”王豪惶恐道:“小人该死!”“多少钱?”“那……还收老大一百文。”黛微付了二百文,笑道:“不能回回打折,保重。”王豪不敢推辞,只得连连拜谢,黛微匆匆离去。

王豪妻子赞道:“早听闻黛老大聪慧贤明,美丽无比,刚才扶我时——只恨我不是男儿身。”王豪笑道:“莫拿黛老大取笑,男儿身更吃不消。”“我看黛老大身边净是男子,也没个亲近丫鬟。”“不知道。”“一会儿咱们便关门,吃了饭去菜市口,晚了就挤不进去了。”“行,怎么这回杀人你这么勤谨。”“这回杀的是曲俦,当然不一样,八成黛老大还会再露面,还能见见其他领。”“你想见其他领?”“我是为月儿。”“月儿怎么了?”“月儿十七了。”“十七怎么了?”王豪妻子笑道:“十七你升官当岳丈。”王豪笑道:“绑个姑爷好拜堂。”“谁叫你绑,请个姑爷。”“请个姑爷泪眼汪汪。”“怎么又泪眼汪汪?”“明明是绑来的,非说请,可不泪眼汪汪。”“我打你,娶我女儿哪委屈他了,不绑还寻不着如意郎?”“可不是,不嫌女儿好,只怕丈母娘!”“你!”

黛微回到衙门,刘辰和郭才立马迎上去,常小见了刘辰开心不已,递上手中糕点,刘辰笑着接过一块吃了,郭才也拿了一块。黛微问道:“辛苦了,将军府怎么样了?”刘辰回道:“已经全搬空了,都运到船上去了。”“好。”“不如走的时候再放把火?”“不用,容易误伤百姓,你俩吃过饭没?”“吃了。”郭才说道:“老大,今早开城门,那几个探子果然出去了,往西去了。”“嗯。”刘辰说道:“姐,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什么事?”“就是军营里那几千将士,您打算怎么处置?”“不用担心,乌先生都有安排。”“不会杀他们吧?”“当然不会。”“那就好。”刘辰松了口气,黛微问道:“还有事吗?”两人皆摇头,黛微说道:“先回屋歇会儿吧,一会儿有事了再叫你们。”“是。”

刘辰和郭才退下,黛微将糕点分下去,苗娃终于醒来,走到堂屋看见黛微和常小,迷糊叫道:“姐姐。”黛微笑道:“小司仓醒了。”常小又递过去糕点,苗娃惊喜道:“哪来的?”“姐姐买的。”黛微问道:“司仓大人怎么这时候才起?”“我昨晚睡得晚。”“快去洗脸,我有正事要交你办。”“真的?是!”

苗娃一路小跑出去,胡乱抹了几把脸,又屁颠跑回来,问道:“什么事?”黛微问道:“咱们还有多少粮食?”“七百多石。”“我让焦巴把粮食都运到船上了,许诺每个前来投奔的百姓都赠一百斤,你现在就去船坞,接替焦巴,把粮食分下去。”“我自己吗?”苗娃心生胆怯,黛微说道:“还有高兴和常大在那,你找他俩帮忙。”“好。”“一定不能出错,你要办成了这事儿,我就记你一大功。”“好!”黛微叫来几名部下,仔细嘱咐了一番,部下领命,带着苗娃一同去了船坞。

屋里只剩下黛微和常小两人,黛微笑道:“这么多吃的,看乌奶奶多疼你。”常小说道:“乌奶奶上回也给了好多吃的,也给了三哥。”“乌奶奶喜欢你们。”“嗯。乌奶奶不喜欢乌先生。”黛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乌奶奶看见我们都笑,看见乌先生就生气。”“是吗?”“乌奶奶是乌先生娘,为什么不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乌先生惹她生气了,没事,乌奶奶不是真的生气,过几天就好了。”“嗯。”

正此时,部下来报:“元腻派使者求见。”黛微笑道:“终于来了,请进来。”部下领使者进来,使者跪道:“我家员外听闻了大人昨夜壮举,心生景仰,特在飞天楼设下了盛大宴席,广邀城中贤贵,一同为大人庆贺,专派小人来请,还请大人和众头领赏光。”黛微说道:“你家员外真是别出心裁,怎么这个点来请,这不早不晚的,哪是个吃饭的点儿。”使者回道:“诚恐大人和众头领昨夜劳累,不敢来早。又怕中午事务繁多,大人无暇,只得选此不当,还请大人与众头领海涵,不吝屈尊。”黛微回道:“他们尚在休息,只我一个有空。”使者说道:“既然如此,不知大人可愿赏脸?”黛微想了想说道:“我再带两个人去,稍等。”“谢大人成全!”黛微对常小说道:“去隔壁叫你逸诗姐姐起来,不要吵醒了逸笙姐姐。”“好。”

没多会儿,逸诗睡眼惺忪出来,黛微说道:“元员外设宴相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逸诗看了一眼使者,顿时明白,笑道:“好啊,正好饿了。”使者惊呼道:“莫非您就是逸诗姑娘?”逸诗问道:“你认识我?”“久闻逸笙、逸诗两位姑娘大名,之前有幸见过逸笙姑娘,想必您就是另一位。”“嗯。”使者喜道:“有幸得二位姑娘玉趾踏凡,实乃我家员外三生造化。”逸诗笑道:“伶牙俐齿,难怪派你来。”黛微与逸诗换了衣服,又等了片刻,焦巴来到,黛微说道:“元员外设宴相请,想必有用到你处,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是。”

使者请黛微、逸诗上一辆马车,自己与焦巴乘另一辆,其余马车尽皆空着,跟在后面,黛微所带护卫都在旁步随,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驶向飞天楼。到了地方,使者引众人下车,元腻早带人在门口恭迎,见黛微下了车,元腻问候道:“惊动黛老大移步寒贱,还请恕罪。”一众贤达富商也纷纷酬和,黛微笑道:“不必多礼。平日想凑齐诸位难如登天,今日却因我鲁莽之举汇聚一堂,多谢各位抬爱。”

众人进了楼里,满楼人皆笑脸相迎,元腻引黛微三人来到最上等雅间,将护卫也都安排在隔壁房中,好酒好菜招待。推黛微坐主位,逸诗、焦巴在左,其余商贾依次在右。众人坐定,元腻举杯庆道:“我先敬黛老大一杯!”黛微推辞道:“今日不适,就不饮酒了。”逸诗在一旁哑然一笑。元腻愣了一下,笑道:“好,那咱们换茶。来人,把酒都撤去,换茶!”黛微笑道:“我来得日浅,还不曾拜会诸位,只有一个贝老板算是相识,怎么她今日不在。”元腻解释道:“黛老大莫急,贝老板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到!”“好。”元腻一一向黛微介绍了所来贤贵,皆是城中富豪,黛微欢心不已,一桌人饮茶品菜,相谈甚洽。

展眼时过巳时,黛微说道:“深感众位厚爱,时近午时,我还有要事,请先离席。”元腻慌忙劝道:“午时三刻还早,老大不必着急,再饮一杯!”黛微笑道:“饮茶不是喝酒,岂有贪杯之理。”“贝老板还未到,不如等贝老板来了,见过再走不迟。”“不等了,改日有缘再聚,我请诸位。”“老大难得来一趟,还有好菜未上,老大尝过再走!”黛微疑惑道:“你们这般拦我,难不成有事?”

众人面面厮觑,一脸心思,黛微说道:“承蒙抬爱,若有效劳之处,但说无妨。”众人仍扭扭捏捏,不敢开口,黛微说道:“若是无事,还请容我告辞,来日回请。”元腻说道:“老大且慢!确有一事。”黛微重新坐下,问道:“何事?”元腻说道:“我等仰慕大人久矣,真心追随,还望大人提携。”“就这事?”“嗯。”“我还以为什么,何不直说,你们就收拾了家当今日随我们一同走。”“老大厚恩,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我等货物累赘,难以携带。不知能否向老大租借商船。”“租船?你们想租多少?”“五十艘。”

黛微皱眉道:“这可难办,我船也不富裕,五十艘是万万不行,你们有多少货物?”“货物……就是存粮……约有几千石。”“几千石!一般人家上船没什么家当,也不用计较,你们这——虽然我也欢迎诸位上船,但真的船力有限。”“那该如何是好?”“不如你们就走陆路,虽然慢些。”“不可不可!陆路万一遇见纪震。”“我们这些粮食也能在路上支援老大,还请老大务必一救!”“对对,老大但有用处,我们愿意捐献,供百姓沿途饮食。”

黛微为难道:“非是我不愿帮你们,实在没有那么多船,别人上船只带三两包袱,你们就要几十艘船,实在说不过去。”“那怎么办?老大一定要救一救!”“干嘛非要带着,干脆现在就卖掉,拿了钱轻便上船。”“这几千石如何一天卖掉?”

黛微思虑了片刻,说道:“要不这样,你们就卖给我。”“卖给老大?”众人又面面厮觑,黛微说道:“不然你们还能找着别的买家?我也不缺粮,只是为了帮你们。”众人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人问道:“那……老大愿意出多少价?”黛微说道:“我也不趁人之危,就按当前市价,如何?”众人暗忖道:“现在粮价三十文一升,也是血赚,只是卖不了十两一石了,就当是投名状了,让她捡个便宜!”

元腻喜道:“老大如此关爱我等,实在无以为报!”黛微笑道:“以后还要多承各位照顾。你们总共是有几千石?”“加一起约有三千石。”“三千石,按一升三十文,一石三两,那就是九千两,我一时也凑不齐那么多钱,要不我先付一部分,等到了殷州,安顿好了我再慢慢给你们结清。”“好说好说,老大肯相助就已是莫大恩情,这一路百姓的花费我等几人包了!”“好。”

黛微叫来焦巴,嘱咐道:“让各位老板带你去统计,一定仔细不要出差,时间紧迫,统计好搬上船去。”“是。”一众老板争前恐后来找焦巴,元腻组织道:“都不要乱,按存量多少依次统计!”一行人千恩万谢,急不可耐出了飞天楼,元腻先领焦巴去了自家仓库,又派下人送黛微、逸诗回去。逸诗笑道:“他们还要谢咱。”黛微说道:“没办法,助人为乐,走吧。”“哈哈!”

两人回到衙门,只听贝沐在里面大吵大闹,刘辰在一旁劝阻。贝沐哭道:“为什么要骗我?”刘辰安慰道:“你冷静些!”“你们利用我!你们害我!”刘辰见劝止不住,忙拉贝沐进屋,沉声说道:“若有一件事骗你,也是那包荣斋堂糕点,那糕点不是我送的,是我姐假我名送你的。”“不是你送的……”“为了讨你欢心,我当时并不知情,我姐瞒着我,叫常大给你送的,你要说利用,确实借你传信给元腻,才促成了计划,但我们从未想过害你,也商量过事后向你道歉,我们的目的一直都是程勇济和元腻。”

贝沐打刘辰道:“天杀的!你知道元腻怎么骂我!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原来是因为被元腻骂了。这说的什么话,世上又不就他元腻一个,见不了他,还见不了别人吗?”“见谁!见你吗?利用完我你有再找过我吗!”“我哪有时间。”“凭什么?凭什么我那么努力,那么辛苦保全你们,反倒是我落赖,都去骂我。”

贝沐委屈大哭,刘辰安慰道:“别哭了,我们给你报仇。”“你们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明明程大人都接受你们了,现在弄成这样,日后怎么收场!”“我才不愿跟什么程大人,我永远只跟我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把你们往火坑里带!”“我愿意。”贝沐抓狂道:“明明我想的那么好,为什么都不按我的来!啊——唉——”“如果我都提前告诉你,你还会帮我们吗?”

贝沐狠狠一拳打在刘辰肚子上,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怎么补偿我!”刘辰笑道:“跟我们一起去殷州,你放心,有我们在,元腻嘚瑟不起来。”“跟你们……你不许再骗我!你姐也不许,我以为你姐是什么好人,原来这么阴险。”“我姐当然是好人,我们救了整个嘉州!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姐,你那件案子我姐替你查明了,确实是冤枉,已经给你撤案了。”贝沐嘟嘴道:“早就该撤!”“别生气了,一会儿领你去见我姐,让她再给你道歉。”“哼。”这正是兴观英雄杀污吏,拳打少年报冤仇。月儿弯弯木儿折,一家欢喜一家愁。不知贝沐见了黛微又会生何事,还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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