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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间房间,地上铺着的木板并没有钉在一起,只是用木板铺了一条可以走的路。类似平台的地方搁了一个炉子。桌子,沙发,椅子,甚至还有个碗柜,几块厚厚的,脏兮兮的毛毯,这种毯子一般是放在雪橇上,或者给马盖的。也许,要是这儿气味没这么难闻(煤油味儿,尿味儿,泥土的味道,空气里陈旧霉变的味道),我会觉得这种地方也是我自己想要安身的地方。它就像我自己冬天的时候,用雪堆起来的屋子。再用木柴棍搭起家具。像很久以前我在家里走廊下搭的屋子。那块从不曾被太阳照耀,也不曾被雨水淋湿的布满灰尘的古怪地面,成了我的地板。
不过,我还是保持警惕的。我坐在灰尘遍布的沙发上,装作什么都没在看。爸爸说:“你这里真温暖舒适啊,乔。这就对了。”他坐在桌子边,桌子上搁着那把斧子。
“你应该在化雪之前来看看,除了烟窗什么也看不见。”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寂寞?”
“不会。我从来不是怕寂寞的人。而且,本,我还有只猫。猫哪里去了?喔,他在这里,炉子后面。也许他不太喜欢有客人。”他把猫拽了出来,一只硕大的褐色公猫,长了一双郁郁不乐的眼睛。“给你看看他会干什么。”他从桌子上拿下来一只小碟子,从碗柜里取出一个有金属螺盖的玻璃瓶,把什么东西倒在碟子里。他把碟子放到了猫面前。
“乔,猫不喝威士忌的吧?”
“你等着看吧。”
猫站起来,不自然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不怀好意地朝周围望了望,低下脑袋喝了。
“纯威士忌。”我爸爸问。
“我打赌,你以前没见过。大概以后你也没机会见了。不管什么时候,这只猫都喜欢威士忌,不喜欢牛奶。事实上,他已经不喝牛奶了,他忘记那是啥了。你想喝点吗,本?”
“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酒,我的胃不见得有你的猫那么好。”
猫已经喝完了。他从碟子旁边走开,等了一会儿,纵身一跃,落地时摇摇晃晃,不过也没摔倒。它来回地摇晃,爪子在空气里刨了几下,绝望地喵喵直叫,然后朝前冲过去,一直溜到了沙发底下。
“乔,你要再这么干,猫会挂掉的。”
“这对他没坏处,他喜欢。来,让我们看看,给小姑娘吃什么?”什么也不吃,我希望。但是,他拿过来一罐圣诞糖果。这些糖似乎是化过以后又凝固了,然后又化过,所以彩色的花纹都变形了。糖有股指甲味儿。
“赛拉斯家的人老是来烦我,白天来,晚上也来。他们一直骚扰我,晚上我都能听到他们在屋顶的动静。本,你要是碰到赛拉斯家的人,可以告诉他们,我等着他们。”他拿起斧头,砍在桌子上,砍破了本已经破烂的油布。“我还有一把鸟枪。”
“也许他们不会再来了,永远也不会骚扰你了,乔。”
男人咕哝了一声,摇了摇头:“他们永远不会住手的。不会的。他们不会停手的。”
“试试吧,别再注意他们了。他们一累,就会走了。”
“他们会把我烧死在床上。他们以前就想这么干。”
我爸爸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在刀刃上试了一下。沙发底下,猫还在喵喵叫,用爪子挠,不过似乎幻觉发作的痉挛越发无力了。我太累了,寒冷之后的暖和,外加无法忍受的困惑,我睁着眼睛就睡着了。爸爸把我放了下来。“现在你该醒了吧?站起来。看,一袋子老鼠呢,我没法背你回家。”
这时候,我们在一座蜿蜒的山顶上,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天已经黑了。被瓦瓦娜什河汲干的乡间盆地,就在我们面前。还没有长出树叶的树丛,像一块发绿的灰色污迹。一片枯黄的田野那边,常青树林经过一个冬季,显得晦暗模糊,破败萧条。其他一些土地经过去年的翻犁,再被一层层的雪慢慢清洗过后,颜色更加沉着(就像几个小时之前,还是白天的时候,我们路过的田野)。远处能看见微小的栅栏和一群群的棕色谷仓。房屋四下散落,显得微不足道。
“那是谁家的房子?”爸爸手指指向远方,问。
我们家的,过了大概一分钟,我明白了。我们绕了半个圈子,走到了冬天的时候没人能看见的这一边。从十一月到来年四月,前门就不开了,边边角角都塞了抹布和纸片,挡住从东边吹来的风。
“这是下山的路,还不到半英里,你自己走回去就行了。很快我们就能看见餐厅的灯了,你妈妈就在那儿。”
路上,我问:“他为什么拿着斧子?”
“嗯……听着,”爸爸回答道,“你在听我说话吧?他拿着斧子,但是没打算伤害人。这是他的习惯,他习惯带着斧子到处走。不过,在家里不要提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妈,也不要和玛丽说。谁也不要说。她们会吓坏的。我们没吓坏,她们就未必了。说了没用,没好处。”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什么你不要说?”
我回答:“斧子。”
“你没有害怕吧?你害怕吗?”
“没有。”我积极地回答,“谁想烧死他,还要烧掉他的床?”
“没人。除非他自己这么干。上一回就是他自己干的。”
“赛拉斯家是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我爸爸说,“没有这号人。”
“我们今天替你找了个合适的人,玛丽。哦!我真希望我们把他带回家来呀。”
“我们以为你掉进瓦瓦娜什河了。”玛丽·麦奎德迅速地回答,马上就把我的靴子和湿袜子剥了下来。
“乔·菲彭就在树林那头。他快乐地生活在一块没有人的土地上。”
“他!”玛丽炸开了,“我可知道他!他把自己的房子都给烧了!”
“没错。现在他没房子,但过得挺好,住在一个地下洞里。你会像土拨鼠那样安逸的。”
“我打赌,他住进自己的臭屎堆里了。好吧。”玛丽递给爸爸晚饭。他则告诉她乔·菲彭,带屋顶的地窖,地上铺的木板。他省略了斧头,但说了威士忌和猫。对玛丽来说,这就够了。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被铐起来。”
“也许吧。”爸爸回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那么早抓住他。老乔啊。”
“吃你的饭。”玛丽朝我弯下腰来。刚开始,我都没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她了。“看看她,”她说,“眼珠都快掉出脑壳了。她一直在场,都看到了吧?难道他也让她喝威士忌?”
“一滴也没有。”我爸爸回答说。他隔着桌子,平静地看了看我,就像童话故事里,孩子们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可怕的陌生人达成了协议,然后发现了真相,明白自己的恐惧只是无端的猜测。刚刚从绝无仅有的惊险中逃跑,他们拿起刀叉,谦逊而又端庄地想,从此之后要快乐地生活。我就是这样的状态,心怀秘密,感觉茫然,内心却又充满了力量。我一个字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