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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阿尔玛在一八五四年七月中旬抵达荷兰。

她在海上航行了一年多。那是一场荒谬的航行——或者该说是,一系列荒谬的航行。她在去年四月中旬离开塔希提,搭乘一艘驶往新西兰的法国货轮。她被迫在奥克兰等候两个月,才找到一艘荷兰商船同意让她以旅客身份,载她去马达加斯加,此后她就在大批牛羊的陪同下一同旅行。她从马达加斯加航往开普敦,搭乘一艘老得不可思议的荷兰帆船——这艘船是十七世纪最佳航海科技的代表。(事实上,这是唯一一段令她真心恐惧自己可能死去的航程。)从开普敦,她沿着非洲大陆西岸慢慢北上,分别在阿克拉和达喀尔的港口停下并换乘船只。在达喀尔她搭乘了另外一般荷兰商船,首先到达马德拉群岛,接着抵达里斯本,横过比斯开湾,穿越英吉利海峡,一路抵达鹿特丹。在鹿特丹,她买了一张蒸汽客轮(她所搭乘过的第一艘汽船)的船票,带她绕过荷兰海岸,最后走须德海抵达阿姆斯特丹。一八五四年七月十八日,她终于下了船。

假如她没带狗儿罗杰一起走,她的旅程或许会快得多,也会容易得多。然而她带了它,因为到了终于要离开塔希提的时刻,她发现她在道德上无法把它丢在身后。她不在,谁要照顾不讨人喜欢的罗杰?谁要冒着被它咬的危险去喂它?一旦她走了,她不能完全肯定希罗部队不会吃掉它。(罗杰当不了什么大餐;然而,她很怕想象它被摆在火上翻烤。)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是阿尔玛跟她丈夫最后的实质联系。安布罗斯过世时,罗杰很可能就在“法垒”那儿。阿尔玛想象安布罗斯临终时,这条忠贞不渝的小狗守在房间中央吠叫,抵御妖魔鬼怪和伴随而来的绝望恐惧。光是这个理由,就让她有责任留下它。

不幸的是,没有几个船长喜欢船上有只愁眉苦脸、驼背、不友善的岛屿小狗做伴。他们大都拒绝接受罗杰而继续航行,没带上阿尔玛,使她的航程严重耽搁。即使他们没有拒绝,阿尔玛有时也必须支付双倍的旅费,以换取罗杰的奉陪。她付了钱。她又割开更多旅行服装边上的暗袋,取出更多金子,每次一个钱币。你永远要有一笔贿金。

阿尔玛不介意艰巨漫长的旅程,一点儿都不。事实上,她每时每刻都需要、也喜欢在陌生船只和异国港口那几个与世隔绝的月份。在马泰瓦伊湾那场粗野的“哈鲁拉普”比赛中几乎溺毙后,阿尔玛一直在她所体验过的最敏锐的思考边缘上权衡,她不想让自己的思考受到干扰。她在水里突然强烈出现的念头,如今占据了她的内心,无法动摇。她不总是能分辨出,是念头在追逐她,抑或是她在追逐念头。有时候,这一念头似乎是睡梦转角处的生物——逐渐逼近,而后消失,而后再出现。她一天到晚追逐着念头,在笔记上一页又一页奋笔疾书。即使晚上,她的心思也在全力追寻这一念头的脚步,使她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醒过来,需要坐在床上继续写下去。

必须说明的是,阿尔玛的最大长处不是当作家,尽管她已经写过两本—— 近三本——著作。她从不觉得自己有文学天分。她那几本关于苔藓的书,没有任何人会拿来读着玩儿,也不算容易读懂,除了一小簇苔藓学家之外。她的最大长处是身为分类学家,对于物种分化具有无穷无尽的记忆,对于细枝末节具有坚忍不屈的本领。确实,她不是会讲故事的人。然而,自从那天下午在马泰瓦伊湾奋力挣扎到水面,阿尔玛便相信她有个故事要讲——一个宏大的故事。这个故事并不快乐,却对自然界做出许多说明。事实上,她相信,它能做出一切说明。

这是阿尔玛想说的故事:自然界是野蛮之地,为了生存,大大小小的物种彼此竞争。在这种生存斗争中,强者不垮,弱者淘汰。

这不是独创性的见解。科学家们使用“生存斗争”这个句子,已有数十年之久。马尔萨斯 用它来描述历史上造成人口爆炸和崩溃的种种力量。欧文和赖尔 也分别用在他们关于灭绝及地质的著作中。按照情理来说,生存斗争是明显的事实。不过阿尔玛的故事有个转折。阿尔玛推断,也逐渐相信,生存斗争——经过漫长的演化后——不仅定义了地球上的生命,也创造了地球上的生命。它肯定因而创造出地球上种类繁多的生物。斗争是机制所在。斗争说明了所有最棘手的生物之谜:物种分化、物种灭绝及物种变异。斗争说明了一切。

地球是一个资源有限的地方。资源竞争激烈而不断。成功度过生存考验的个体,往往是由于某种特性或变异,使之比其他个体更强壮、更聪明、更具创造力或更坚韧。一旦达成这种有利的演变,存活下来的个体即可将这些优点传给后代,使其得以享受舒适的支配地位——也就是说,直到其他更优秀的竞争对手到来,或者一种必要的资源消失不见。在这永无止境的生存竞争过程中,物种的结构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

阿尔玛的思路遵循天文学家赫舍尔所谓的“连续创造”论——一个既永恒不朽,却又不断演变的概念。不过赫舍尔认为,创造只有在宇宙范围中才能连续,而阿尔玛现在相信,创造到处都在连续,在一切的生命层面上——甚至在显微镜的层面上,甚至在人类的层面上。挑战无所不在,而随着每个时刻,自然界的状况都在变化。优势取得;优势丧失。丰饶时期结束后,接着是“暇亚”时节——渴望的季节。在错误的环境下,任何东西都有灭绝的可能。可是在适当的环境下,任何东西都有变异的可能。灭绝和变异从生命起源之初就在发生,如今仍在发生,也将继续发生,直到时间尽头——如果这不构成“连续创造”,那阿尔玛不知道什么才是。

她很肯定,生存斗争也塑造了人类的生理和人类的命运。最好的例子,阿尔玛想道,莫过于明早,他的整个家族被欧洲人抵达塔希提带来的陌生疾病所歼灭。他的血统几乎从此灭绝,然而出于某种原因,明早没有死。他的身体有某种东西使他存活下来,甚至当死神来敲门,带走他身边每个人的时候。然而,明早活下来了,得以传宗接代,而他的后代甚至可能继承他的长处和他对疾病的超凡抵抗力。这类的事件塑造了一个物种。

此外,阿尔玛想道,生存斗争同时也定义了人类的内部生命。明早是一个异教徒,却转化为虔诚的基督徒——因为他不但狡黠且懂得自我保护,他看到世界行进的方向。他选择未来,不选择过去。由于明早的先见之明,他的孩子将在新世界中茁壮成长,这些孩子的父亲在这个世界中受人敬仰、强大有力。

(或者至少,他的孩子们将茁壮成长,直到另一波挑战来到他们面前。那时候,他们就得独立奋斗。那将是他们的战斗,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幸免。)另一方面,则有安布罗斯这样的人,他得到上帝给予的四重恩赐:才华、创意、美丽、优雅——却未被赐予坚忍。安布罗斯误读了世界。他希望世界是个天堂,事实上却是个战场。他一生渴求永恒不变与纯洁无瑕。他渴望轻盈的天使盟约,却被——就像每个人和每件事物一样——严格的自然法则束缚。此外,阿尔玛也明白,生存斗争的存活者,并不总是最美丽、最有才华、最具创意或最优雅;有时只是最无情、最幸运或最顽强而已。

唯有一个诀窍,那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地承受生存的考验。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世界不过是灾难之地,以及无穷无尽的苦难的熔炉。然而,在世界上存活下来的人,塑造了这个世界——尽管世界也同时塑造了他们。

阿尔玛将她的想法称作“竞争转变论”,她也相信她能够证明。当然,她不能用明早和安布罗斯的例子来证明——尽管他们将以庞大、浪漫、例证的姿态,永远活在她的想象中。尽管提及他们将是极不科学的做法。

然而,她可以用苔藓来证明。

阿尔玛写得又快又长。她没有停下来修改,她只是撕掉旧稿子,几乎每一天都从头写起。她无法放慢速度;她没有兴趣放慢速度。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能够跑步而不跌倒,却无法走路而不跌倒——阿尔玛只能以盲速让自己的想法继续推进。她害怕放慢速度仔细书写,因为她害怕自己可能绊倒在地,丧失勇气,或者更糟的是,丧失想法。

讲述这个故事——物种变异的故事,以苔藓的渐变过程来证实——阿尔玛不需要笔记、不需要用到白亩庄园的旧藏书室,也不需要她的标本室。这些她都不需要,只因她的脑袋早已贮存了对苔藓分类的大量理解,牢记的事实与细节填满了她头颅的每个角落。她熟知十八世纪在物种蜕变和地质演化题目上写过的一切想法。她的脑袋就像不计其数的书架组成的大储存库,堆满图书及箱子,构成无穷无尽、按字母排列的细目。

她不需要藏书室;她本身就是藏书室。旅程的头几个月,她为她的理论所做的基本指导假设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直到她终于觉得自己已正确无误,原原本本地浓缩成以下十点:

<blockquote>

地球表面的水陆分布并不总是在目前所在的地点。</blockquote>

<blockquote>

根据化石记录,苔藓似乎从生命起源之初即已挺过一切的地质年代。</blockquote>

<blockquote>

苔藓通过适应性的改变的过程,似乎挺过这些地质年代。</blockquote>

<blockquote>

苔藓可借由更改地点(移居到更为适宜的气候),或更改内在结构(变异),来改造其命运。

</blockquote>

<blockquote>

随着时间的推移,苔藓的演变体现在无穷的挪动和特性的舍弃,导致适应性的变化:增加对干燥的抵抗力,减少对直射阳光的依赖,以及干旱多年后的复苏能力。</blockquote>

<blockquote>

这些苔藓部落的变化速度,以及变化程度,极富戏剧性,得以表明永恒的变化。</blockquote>

<blockquote>

竞争及生存斗争,是这一永恒变化状态背后的机制。</blockquote>

<blockquote>

苔藓在成为苔藓前,必然是一种不同的存在体(极可能是藻类)。</blockquote>

<blockquote>

随着世界的不断变化,苔藓本身最终可能成为一种不同的存在体。</blockquote>

<blockquote>

适用于苔藓的一切,肯定适用于一切生物。</blockquote>

阿尔玛的理论令人觉得既大胆又危险,甚至在她自己看来也是如此。她知道她踩在一个不可靠的地带&mdash;&mdash;不仅从宗教的角度(尽管她不太关心这点),从科学的角度也是。像登山者一样,她朝自己的结论迈进时,知道有可能落入几个世纪以来吞噬许多法国大思想家的陷阱&mdash;&mdash; l&rsquo;esprit de systeme(体系精神)的陷阱&mdash;&mdash;他们想出某种伟大、令人兴奋的普遍解释,而后试图强迫一切的事实和理由都顺从这一解释,无论是否言之有理。不过,阿尔玛确定她的理论确实言之有理。关键在于以书写证明。

船上就像任何地方一样,是书写的好地方&mdash;&mdash;更好的是,还是一艘又一艘在浩瀚大海上缓慢而行的船。没有人打扰阿尔玛。狗儿罗杰躺在她卧铺的一角,看着她工作,喘气搔痒,不时看上去像是对生命感到失望,不过,无论它身在世界何处,都会是这样。晚上,它有时跳上她的卧铺,依偎在她的腿弯里。有时它小小的呻吟声使阿尔玛醒来。

有时候,阿尔玛晚上也会发出小小的呻吟声。她发现她的梦生动有力,就像她在首次航海时的领悟,而安布罗斯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不过现在,明早也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中&mdash;&mdash;有时甚至与安布罗斯合并成奇特、肉欲、荒诞不经的人物:明早的躯干长着安布罗斯的头;其中一人在与阿尔玛交欢时,突然变成另一个人。然而,在这些梦当中,不仅是安布罗斯与明早融为一体&mdash;&mdash;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合并在一起。在阿尔玛最令人赞叹的夜间幻梦中,白亩庄园的旧装订室变成了苔藓洞穴;她的马车房变成格里芬精神病院一个宜人的小房间;费城的清香草地变成温暖的黑沙地;普鲁登丝突然穿着汉娜克的衣服;玛努照料比阿特丽克斯欧几里得花园中的黄杨木;亨利坐在一艘波利尼西亚小独木舟上,沿着斯库尔基尔河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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