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肉体与灵魂 第四十九章 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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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前的庭院渐渐拥挤起来，最开始是年龄较小的学生们先到，然后是见习生，最后是骷髅级学员。他们在院子正中央列队，正对那座高台。就像厨娘预料得那样，有几个小童兵死盯着那些处刑工具，又害怕，又着迷的样子。多数人却不看，他们低头看地面，或者仰头看周围那些高耸的黑墙。

城中显贵鱼贯而入，我当时在纳闷儿，不知道安古僧们会不会到场。

“你最好寄希望于他们不在场。”昨天深夜，我在此地说出这一担忧时，厨娘是这么说的，“他们能听到你脑子里的想法，那你还不死定了。”

当黎明的鼓声响起，庭院已经满满当当。军团士兵们在墙边列队，还有些弓箭手在黑崖学院的屋顶上来回巡视。但除此之外，戒备还算比较松懈。

院长跟阿奎拉到得几乎比所有人都晚，她们站在人群前列，就在市长身边。院长的脸在早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特别严厉。到现在，我对她各种无情残酷的行为理应是见怪不怪了，可是躲在行刑台底下的我，还是忍不住会呆呆地看她。今天要被处死的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感觉？

阿奎拉站在高台上，看起来也很平静，几乎是气定神闲——对一个即将用斧头砍掉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女孩而言，这么淡定是不是有点儿奇怪？我从木板缝里偷偷向上仰视她。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维图里乌斯？他们之间的那份友谊，在埃利亚斯眼里那么重要，在她心里可曾真的存在过吗？还是她也早就背叛了埃利亚斯，就像梅岑背叛我一样？

黎明的鼓声平息。有踏步走的声音传进庭院，伴随着铁锁链的铿锵声。人群分开，四名陌生的假面人带着埃利亚斯穿过院子。马库斯本来走在这拨儿人的前面，随后就拐弯站到了院长身边。他脸上那份得意的表情让我恨得指甲都戳到手掌肉里去了。你会有报应的，大肥虫。

尽管手脚都戴着镣铐，埃利亚斯还是挺胸抬头，蛮骄傲的样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现在害怕吗？生气吗？有没有后悔，反而希望当时杀了我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没后悔。

几个假面人把埃利亚斯留在平台上，他们自己则站在台后。我紧张地看着他们——之前没料到这些家伙站这么近。其中一个，居然还有些眼熟。

眼熟到古怪的地步。

我仔细打量他，然后整个肚子都开始觉得不舒服。这就是那个突袭过我们家，还把我们的房子烧成平地的假面人。他就是杀死我外祖父母的凶手。

我发觉自己在向他的方向靠近，还伸手去够裙子下面隐藏的弯刀，然后我才控制住自己。代林，伊兹，埃利亚斯。报仇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第一百次低头看自己脚边的那根蜡烛，它正在挡风屏后面燃烧。厨娘给了我四根蜡烛，还有火绒和打火石。

“这火绝不能熄灭。”她说，“要是火灭了，你就完了。”

我等着的时候，还在纳闷儿伊兹有没有到达“坏猫”号帆船。那些强酸有没有把她的手环腐蚀开呢？她记不记得自己该说的话？船员有没有不加盘问就收留她？要是奇南赶到西拉斯城，却发现我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我的朋友，他又会做何反应呢？

他会理解的。我知道他一定会。万一不理解，伊兹也会帮我向他解释。我笑了。就算我计划的其他部分全部失败，这些也不是完全徒劳。我把伊兹救出去了，我救了我的朋友。

院长正在宣读对维图里乌斯的指控。我弯下腰，一只手悬停在蜡烛上方。就是这时候了。

“时间的选择必须分秒不差。”厨娘昨晚这样说，“等院长开始宣读指控，你就要紧紧盯着钟楼，无论发生什么事，眼睛都不要从那里移开。你必须等到约定的时间信号。看到信号就行动，一点儿也不能提前，一点儿也不能推后。”

她给我这指令的时候，听起来还挺容易遵照执行的。但现在，当最后几秒钟一点点过去，院长却总是读个没完，我开始心烦意乱。我透过行刑台面上一条窄缝看钟楼，努力不眨一下眼睛。要是有一名军团士兵把厨娘抓住了怎么办？要是她忘记了炸药配方呢？要是她在执行中犯了错，或者我犯了错，又该怎么办？

然后我就看到了信号，一线光芒扫过大钟表面，比蜂鸟扇动一下翅膀的时间还要短。我抓起那根蜡烛，点燃了行刑台后面的引线。

它马上就被引燃，燃烧的势头和声响都超过了我预期的程度。假面人会看到的，或者会听到。

但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朝我这边看。我这才想起厨娘说过的另一个要点。

别忘了找个地方躲起来，除非你想让自己的脑袋也被炸掉。我弯腰跑到木台下距离导火线最远的地方，蹲下来，用胳膊和手护住自己的脖子和头部。现在一切都靠这个了。要是厨娘记错了配方，要是她没能及时点燃她的炸药，要是我的引线被发现乃至被扑灭，一切就都完了。我们没有备用方案。

在我头顶，木台在咯吱作响。引线一边燃烧，一边嘶鸣。

然后。

轰！木台炸掉了。碎木块和各种残片飞满空中。又传来一声更深远的爆炸，然后又是一声，又是一声。整个院子突然之间变得烟雾腾腾。爆炸根本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生的，但又好像无处不在，像上千次尖叫一样在空中回响，让我的耳朵暂时什么都听不到了。

爆炸必须不能造成伤亡，我至少跟厨娘说过十几次，其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转移敌人的注意力。威力要强到足够让人跌倒，但不能致命。我不希望任何人因我而死。

交给我了，她当时说，我可不想当杀害小孩子的凶手。

我从木台下向外看，外面灰尘很多，很难透视过去。乍看上去，像是钟楼的外墙已经崩塌的样子，而实际上，这些灰尘和沙砾都来自我和伊兹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装好运来的二百多个沙袋。厨娘给每个沙袋都配了小炸药包，还把它们串联在了一起。最终效果相当壮观。

在我身后，整个行刑台的后半部都被炸飞，几名站在那里的假面人倒地失去了知觉，包括杀害我家人的那一个。军团士兵们乱了阵脚，到处乱跑乱喊，一心想要寻路逃走。学生们也在撤离庭院，较年长的拖抱着年幼的童兵们。更深沉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爆炸地点包括餐厅和几处教室——这个时间，这些地方都没有人，可能已经被放开手脚的厨娘炸塌了。我整个脸上都乐开了花。这个厨娘，真是什么都没忘。

现在的鼓声诡异急促，我不用懂得代码，也知道这是宣告学院遭到袭击。黑崖学院完全是一片混乱，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是完美的救人时机。

我现在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我是女狮王的女儿，我有女狮王的强大力量。

“我就要来救你了，代林。”我对着风轻轻地说，希望它能帮我送到这个消息，“你坚持活下去。我马上就来，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

然后我从藏身之处出来，跳上行刑台。到了该解救埃利亚斯·维图里乌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