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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带着简单和单简,直赴“诡丽八尺门”。“八尺门”的人甚具敌意,对叶红等很有戒心。其中一个“八尺门”的管事,还不准备让叶红进去。“你们来干什么?”“我家公子是要来拜访贵门龙头老大。”单简必恭必敬地双手呈上了帖子。“我们的龙头……很忙,他才不暇接见你们。”那人看也不看,更不用说用于去接。“……这样好吧?就烦你为我们传报一声……”简单塞了一角碎银过去:“就劳老哥了。”那人一头乱发,像鸡冠草一样,可是就算是也是倒过来的鸡冠草,因为他的脸腮全长满了胡子,而且长得要比头发还放肆。他拿了碎银,约略在手上掂了掂,又公然抛了抛,绷紧的脸才有了些笑意:“这银子我要了。”简单满怀希望他说:“那就烦请老哥代为通传一声喽。”那人笑容一敛。一下子,每一根戟发都像一支支的箭插进他那一张厚得已完全掩埋掉血色的大脸上:“我没收你的银子,是要给你个教训:少来用半两银子就想打动你家四爷的心!”说罢拧身就走,就当他们都是被拒于门外的乞丐。叶红道:“请等一等。”那人跋扈地半回过身子:“欠揍是不是?”叶红心平气和他说:“你们龙头不在,就请向朱二爷通报便是——”那人瞪着一双眼白和他牙齿一样黄浊的眼,打量叶红:“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路四爷。”叶红依然毫不动气:“我姓叶,叫叶红,跟你们大龙头和二当家,都算有些交情。”那人的脸色变得几乎连眼色都一起变了。“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是叶公子,叶大人……失敬,失敬,叶公子是从王府过来的吧?只要事先着人通知小人一声,我家二爷随同小人赴拜公子,才算合了礼教……这怎敢有劳亲自驾临……”他像巴不得把自己胡须和头发都拔光,以免阻碍了他所要表达的热烈欢迎的样貌。

叶红出身王府,是权势之家的子弟。虽然自叶父开始,因不忍见朝政日窳,辞官归里,不问国是,宁在家读书作画,清闲自娱。他大概在中年之后吧,除了终日游山玩水、遍访名山大川和沉迷于棋艺弈道之外,唯一忙的事:便是每遇朋友有难,他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如果说他还有嗜好,那便是“纳妾”这回事:他到五十岁还娶了十八个“小妾”回来,未入门的还不计其数。这几件事都是极为花钱的。一个人如果没有权,就不易弄到钱。相同的,如果没有钱,权也不稳固了。叶父会花钱、不懂得赚钱。知道弃权,不识抓权。不久之后,叶府早已家道中落,外强中干了。到他死时,叶府实已剩下虚壳,因为这个当家的也是叶氏唯一留下来的香灯:叶红,比他父亲还要不喜欢当官,而且他在明在暗地支持各路豪杰来收复被金人占据的国土,对抗蒙古人野心勃勃的进侵,这种事有时候在十天内花费之巨,还要远甚于他父亲十年来所花的钱。——不过,就算叶府只剩下了一空的柜子,但这“柜子”还算是个“古董”,本身还是价值不菲的。平江府的老百姓,只要看见叶红,都总会想到他那显赫的背景和家世。这位“路四爷”显然也是这样子。所以他一听到叶红的名字就变了脸。

变成笑脸。简单和单简也变。变的是眼色。——原来是一种崇仰的神色。

简单和单简还年少。

在江湖年少还未江湖老的时候,他们对“诡丽八尺门”这五个字,以及这个门派中出来的人物,是无限景仰的。在提到“诡丽八尺门”的时候;声音也会高昂了,身子也站得较直了,连眉毛轩扬得也比平时多。

因为“诡丽八尺门”创造了一个“江湖中的神话”。

龚侠怀和他兄弟们在克服一切强权和阻挠建立了“诡丽八尺门”,这种艰辛而终于获得成功和认可的经验正是所有心怀大志的江湖子弟所羡慕的。龚侠怀和他那些兄弟们的经验,不但是血泪斑斑,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曾经和二当家朱星五潜返被金人占领的“将军店”发现全镇被屠杀一空,妇女尽遭奸虐,他们便夤夜扑杀,从将军杀起,到官吏、带兵和步卒,一共杀了一百七十二人,然后两人合骑一匹伤马,被五千大军追了三昼夜,但依然能活着回来。他曾跟三当家高赞魁,进入蒙古大军中刺探敌情被发现,几乎就死在汴京。他们在城里躲了七天,没有吃过一顿饭,吃的是沟渠里浮着死鼠的内脏(鼠肉都给饥饿中的百姓吃光了),龚侠怀的右肺和右肝还倒刺着自己两根折断的肋骨,以致每走一步内脏就渗一次血,每说一句话都淌出了血水,后来连血也因为缺水而不流了;但他还是搀着身受重伤的朱星五脱离蒙古人的势力范围,把他所夺来的一张蒙古军要进犯宋上的密檄,进报镇疆大将军,可惜却没有受到重视。

令人惊讶的是:经此一役,龚侠怀吃尽了苦头,却带了个美丽的女子回来。在往后的岁月里,这美丽女子不但帮他创帮立道,还帮他灭金抗蒙,在纷忙岁月里她既美丽如故,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所做所为的事业远在于“八尺门”其他兄弟之上,直至她在一次歌舞中忽然掩着心口,浑身的活力像是忽而在一霎间给上天收回去了,软倒在地上像一幅脱了钉子的卷轴。

她死了,很多人都臆度她是忙死的,因为忙而不会老会使天妒红颜。龚侠怀从此不拜神了也不似他从前每当节日里都会祭拜天地。

他一反常态,常喝得醉醺醺像一头瞎了眼的熊。直至有一天,他丢掉了所有的酒瓶、打碎了所有的酒坛,和六当家慕容星霜重新上阵,飞骑一千五百六十六里,刺杀了降蒙而且奸嫂弑母的“红袄军”头子鲁八八,两人各身中十余箭,打马南返时,一路上还比谁中的箭矢多。据慕容星霜说:龚侠怀在一次醉后的梦里,看见他妻子方致柔向他报梦,伸手指在窗前一棵已枯萎得像一年没进食的长颈鹿般的老梅,那株老梅就立即开了一树的花,龚侠怀甚至还可以记得那香味。

醒来之后,龚侠怀发现窗前已四年不开花的梅树开了整个窗景的花,不过却是不香的,龚侠怀认为他已在梦中香过了所以就不必再香了。他泪流满脸,踢翻一切盛酒的器具,因为他觉得那是亡妻逝去上年来第一次给他的指示:要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继续地奋斗下去。

龚侠怀还在建立“诡丽八尺门”的时候,力抗几个帮派的反扑。“刀柄会”早已在武林声势浩大,不欲有新的帮派成立。蒙古人支持的“天罗坛”,金兵策动的“金衣帮”,全不许“诡丽八尺门”会冒出头来。有一次“刀柄会”联同“天罗坛”、“金衣帮”要把“诡丽八尺门”连根拔起、一举歼灭。龚侠怀和五当家路雄飞和七当家路娇迷力抗到底,眼看不敌,但到底不曾被绝灭江湖。关键是:龚侠怀在最后关头说服了“刀柄会”,晓以大义,在最后一刻倒戈相向,把两股侵宋的势力杀得片甲不留。

另外一次的险死还生,是龚侠怀带同四当家夏吓叫,意图劝服“斩经堂”的人联手为誓保襄阳而同心协力时,遭受四十八名迄今身份不为人所知的蒙面武林高手的狙击。“斩经堂”的五名高手在此一役尽亡,由于不知元凶是谁,总堂主在大怒之余,迁怒于龚侠怀。龚侠怀为了要引开追兵,让四当家活命逃亡,反而被对手的主力围攻,重伤坠崖。

就在人人都以为他魂丧天伤崖之际,他又出现了,而且练成了他的“天涯刀法”。当年,他的刀走诡奇一路,故称“诡刀”,跟他爱妻的“丽剑”的光明利落恰成对比,故与七名献血为盟的弟兄组成的帮派是为“八尺门”,江湖中人把“八尺门”之上加上了“诡丽”二字。当然,这样做会很有一些兄弟不快,但那是人们口里相传的,要改也改不来。

等到龚侠怀把诡秘奇绝的刀法一改而成意境高远的“天涯刀”之后,人们也没把“诡丽八尺门”的名号作过任何改动,他似乎也借此纪念他的亡妻。

八当家赵伤最后才加入“诡丽八尺门”。他是带了两百四十一名手下加盟的。他因看不惯宋廷积弱而又内厉外敛,组成“孤山派”落草为寇,自立为王。龚侠怀单人匹马,夜上孤山,未杀一人,只坐下来论剑道刀法、国事世事,赵伤为之拜服,从此成了“诡丽八尺门”里龚侠怀的爱将。

龚侠怀现在已步入壮年了。年纪大了,就不想有太多的冲撞,也不想遇大多的风霜,就算英雄也不例外。这几年间,他在全心全意地巩固因抗金而元气大伤的“八尺门”,也致力奔走,大声疾呼,说明蒙军南侵是势在必发,朝廷应先行秣马厉兵,整军迎战。

因为他这些那么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么血泪纵横的挣扎,武林子弟、江湖侠少提起“诡丽八尺门”和龚侠怀的时候,总是眼睛发亮、脸上发光,仿佛连鼻子也挺直了一些。

他们就算不尊敬这些人,也会景仰他们可歌可泣又可傲的往事。

简单和单简也不例外。

他们更尊敬这些人。

除了龚侠怀,还有他那群这么好的兄弟,这么好的朋友。

简单和单简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特色,要比背诵四书五经还深刻。

朱星五,“诡丽八尺门”二当家,他的“八步赶蟾”步法,曾在十七名“豹盟”高手围攻他之际从容逸去。跟他交手最可怕的是:你永远沾不着他的衣角,但他却可以随时绕到你的死角,施以致命的攻击。

高赞魁,三当家。擅谋略,龚侠怀不在的时候多由他来主持大局,他平生志愿是当官,觉得可以差遣人是件乐事,后来官当不成,便做强盗,觉得差遣不了人也可以恫吓人。直至加入了“八尺门”,总算是可以呼一点风唤一点雨了,虽然不能算是翻手为云覆手雨,但那也足以令他暂时满意了。

夏吓叫,四当家,本籍是西夏人。擅使九十三斤重的禅杖,人以为他是和尚,其实他是从来没长过毛发,连眉毛都极淡。他脾气坏极,未入江湖前原来是名凶手,练成绝技后是名杀手,因遇龚侠怀,被他收服了,才成了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手。

路雄飞,五当家,擅火流星,一身兼使七十二路绝门暗器,性急、暴躁、为人耿直。慕容星霜,六当家。神射手,性格刚烈,遇强愈强,越伤越勇。

路娇迷,七当家,是路雄飞的胞妹,擅使水流星,兼善用毒,为人泼辣,睚眦必报。

赵伤,八当家。原“孤山派”主持。个子矮小精悍,近身搏战,无人能敌,喜臧否人物,孑然不群。

这些人物,早已在江湖传说里流传,简单和单简都耳熟能详。

这些人就像石堆里的花,剑影里的梦一般可贵出色。

简单和单简曾在一次论刀大会上见过龚侠怀。他们都觉得龚侠怀特别注意而且注重他们,他们没有忘记龚侠怀在那一次短短一晤里,表示的是挚友的亲切而绝不是长者的威望,所以他们更想进一步了解“诡丽八尺门”里兄弟们的一切。

一个人有那么多好朋友,不止是一种幸运,简直是一种幸福。

这个愿望,直至简单和单简首遇路雄飞的时候,觉得失望了。

他们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响起了某些事物破碎的声音。

当他们见到朱星五的时候,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了。

龚侠怀和他那一群兄弟们的事迹和传说,在他们心里己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结成了一个瓷像般的事物供奉在心坎里。

但愿有一天,我们也像“诡丽八尺门”的兄弟一样。可是,现在他们心里的瓷像已给人一拳击碎。击碎它的人,正是“诡丽八尺门”的兄弟们!朱星五显然是个很冷静,沉着的人。他跟一般传说的莽烈汉子不一样。他的脸容已自我介绍了他受过很多的苦,许多的忧伤,他的眼神正透露出他的坚毅与操劳,只有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里才可以觉察出他压抑着的不安。“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朱星五知道叶红的来意之后,强抑住那一种好像是一个外人闯进来强行翻开他那一本账簿的不快。诧然地问。“因为龚侠怀还被关在牢里。”叶红说:“这个人可以在街上给刀砍死,可以在马上给箭射死,可以给鞭子鞭死,可以给金人杀死……但就不可以在我们的刑狱里瘦死。”“……他没有死,他在牢里。”“一个人在牢里,其实就是暂时死了。我们总不能等到他真的死了的时候才去救他。”“我们能做什么?”朱星五苦笑:“我们又不能去劫狱。”“你想,如果你含冤受屈,给押在牢里,你希望朋友为你做什么?”“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朱星五用一种病人般的声调,支吾他说:“我们每天都给他送饭、送菜、送衣服……”“你们见着他了?”“没有。”“你们把东西送到他手上了?”“没有,”朱星五忙说:“不过牢头说一定会送到他那儿去。”“你亲自送去的?”“不是,”朱星五理所当然他说:“我也是托人送去的。”“你们有没有设法探监?”“没有。”朱星五委屈地说:“我们问过几个狱吏,他们都说,这要司狱官批准方可。我们去问司狱,司狱说那是要先得衙门签发牌票,才能探犯。我托人到衙门求准,衙门说龚某是钦提要犯,要上禀才能议定,不能照开。后来谈捕爷他们告诉我,这件事不好办,也不容易……”“所以你们就没办下去了?”“是……”朱星五补充一句,“他们说,这样对龚侠怀也不大好。”叶红听朱星五叫龚侠怀的名字,他心里想:龚侠怀还坐在你现在坐的这儿的时候,谅你也不敢这样叫他吧?他忽然觉得龚侠怀所做所为,十分可笑。古来侠义之士,相交不问贵贱,英雄毋论出处,而今不幸历劫,尚未论罪,这些他的兄弟,都一一直呼其名了。一种把燃着的酒灌入胃里的感觉忽然而生,一股豪气上冲,叶红苍白的两颊又浮现酡红。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真要有本事,就在一个好汉落难的时候还是以一个英雄来待他。这句话他记得是龚侠怀生擒金兵将领沙虎脱后押回京师,当大宋官兵怒气冲冲地要把他凌迟至死,龚侠怀公然表示的意见。人是他抓的,话也是他说的。叶红那时就知道,说得太多这种话准要出事。“所以你就没去设法营救龚侠怀了?”“我问过刑房的石暮题……”朱星五吞吞吐吐,终于还是说了:“他说,这件案子,牵涉到卖国谋反,非同小可,我们不知道的还是少管些好,以免牵连更大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便不便说……”“其实,你问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想说、要说,”叶红笑道:“你要说就说吧。”“我听说这件案子是门里自己人告上去的,而且,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出面指证。”朱星五仿佛听不出叶红语气里的讥刺之意:“像这种事,可大可小,株连严治,势所必然,故此人人自危。我们不能不自量力。何况,龚侠怀出事后,这儿发生的事情已够多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我明白,”叶红说:“你这个二当家不好当。”“……也许这样也是好的,”朱星五显然很高兴叶红能了解他:“让龚侠怀去静一静、闲一闲、思省一下也好。这几年,他干了不少糊涂事。”当真是干了不少糊涂事。叶红暗忖:连朋友都未好好地交,龚侠怀更可休矣。他抬头,就看到一幅画。那幅画里画着八个人。那八人是那般亲切、那样融洽,以致他们八人各有气质、各有个性的脸孔,合起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一样。年纪轻的人,通常走在一道只有一个样子,他们共同的特征只有“义气”。但江湖闯久了,年岁大了,每个人就是一个样子,有的好权,有的贪婪,有的自私,有的失意……都会写在不同的嘴脸上。在聚合在一起的时候,仍能给人感觉是一家子,那至少得要是曾在一起闯过生闯过死闯过风霜岁月才会有的情境。看到墙上那幅八人一同举杯豪饮,就连手势、眼色也同一个字的意思,他就觉得那幅画如同一个欢快的梦。朱星五从叶红的目光里才省起他背后挂了一幅画,“是严笑花画的,”他忙解释道:“画得不好,也……太招摇了,今儿我就扔掉它。”“扔掉它?!”单简冲口而出,“不如给我!”“给你?”朱星五狐疑地道,“你要来做什么?”“他也在画一幅合家欢的画,”叶红马上说:“这画可做参照。严姑娘画得不错呀……她不是龚大侠的红粉知音吗?”“是吗?”朱星五淡淡地道。“龚大侠的事……她可知晓?”“知道吧。”朱星五漠不关心。“这事还有谁不知道的!”“龚大侠被捕后……”叶红一点也不放松:“她可有来找过你们?”“她……?”朱星五冷笑:“嘿。”“怎么了?”“我不想说……”朱星五不屑地道:“我一向不喜欢说人是非。”“哦。”叶红转了个弯:“不知道贵门的其他当家是怎么个想法?”朱星五突兀地笑起来:“想法?你何不问他们去。”他忽然又压低了语音:“据我所知,叶兄跟龚……老大素来没有什么深交,不知何故让阁下对此事这般深感兴趣?”“就是我跟龚大侠没有什么交情,”叶红笑着看自己的一双手。他的十指纤细如玉女的素手,皓腕如雪,尖巧润滑但不修长,“所以我才多管闲事。”“本来嘛,他有你们这些这么要好的朋友,”叶红悠游他说:“轮也轮不到我叶某人来管这件事。”忽听一个人极低沉、极混浊,但极压抑着愤怒的语音道:“是谁多管闲事?!”简单和单简都给这如同响在耳孔里的闷雷震了一震。他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么低沉、那么混浊而又那么愤怒的声音。一如激情就要冲破不激情,突破就是对原来的放弃,由于压抑,所以这语音愈是显得郁愤。叶红缓缓回身,他就看见一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他整张脸就像一颗巨大的蛋。那人有一双会嚼食人的眼,但当他咬着叶红那一双明澄而快利得像刀尖上的明珠般的双眼时,他就像啃着了石头,几乎要发生“崩”的一响。叶红道:“是我。”那人问:“你是谁?”他的口红得就像在吐血,牙齿森然得像两排钢锉。”“我是叶红。”那人点点头,以一种惊人的杀气说着,仿佛他觉得自己每说一个字都足以杀死一个人。简单和单简己暗自戒备。他们觉得自己是箭和弓。弓已拉满,箭在弦上,都已不得不发。这都是那人的气态造成的。“不管你是谁,请注意:你上排的牙齿有三只蛀牙,下排有一只坏牙,前面的牙齿没有蛀也没有坏,但有四只过尖的犬齿,说话容易咬到舌尖,至于后面的牙齿,实在是太脏了。”叶红用一种赏月评花的语调说:“当然,你不能因此就一拳打掉自己满口烂牙,夏四当家。”简单和单简这才弄清楚,眼前那人就是“诡丽八尺门”里坐第四把交椅的“杀人和尚”夏吓叫。“你要干什么?”夏吓叫倒是沉住了气。“他是来探问龚侠怀的案子的,”朱星五忙说:“他是叶红叶公子。老四别冲动。”“龙头,”夏吓叫压低了声音:“他们是官面上的人?”他的态度倒没先前嚣张了。“我看……不是吧?”朱星五对叶红哈腰一笑道:“当然,叶兄府上,莫不是官!”叶红微微笑道:“恐怕就是坏在这里。真的在六部朝官里,没我这一号充数的,偏在武林道上的朋友,也不收留我这样的门外汉。”夏吓叫不知道叶红是在谦辞还是自诩,只跟朱星五瞠目道:“他说什么?”“他?他是官嘛,”朱星五打哈哈几声大的,然后又打了几声小哈哈,“官就是这个样子,不然如何当官?”然后见叶红没笑,才又正色道:“叶公子很关心龚侠怀的事。”叶红盯准了夏吓叫脸上那不屑的表情:“这件案子,你有什么看法?”“真要我说?”“请说,”叶红只好摆出一个官样儿,“无碍。”夏吓叫见了反而放心说了,“我说,叶公子,我夏某人一向是忠心耿耿,效忠朝廷,赴火蹈那个什么汤的,我都在所不辞。我决不像姓龚的,一会儿搞‘十八星霜’、一会儿去勾结‘孤山派’。”“这么说,你很不满龚大侠的作为了?”“不满?我简直是恨死他了!”夏吓叫叫了起来:“不是他,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现在我们几兄弟,哪一个有好过的?!他搞他娘的劳什子玩意,现在给人逮起来了,外面传得风头火势的,我们这儿,一天至少退出十来个子弟!老二的儿子本来在衙里谋了一份差事,现在给人连铺带盖地轰了出来,砸啦!我的兄弟有几个在衙里混差事的,这几年打打太平拳也风调雨顺的,眼看已升到了边,这几天突然跌到了底,这还不都是龚侠怀累的!就说老三吧,他在监司处本有名份,现在一闹开来,他也只有撇着腿子自行了断了!难怪他的老婆子常说:‘跟姓龚的去玩命,准没好下场!’他一向自命为智多星,现在可活该了!这一下,天下太平哪,咱们‘诡丽八尺门’,可喝风吃雨、二流打爪、到处求恩典当二楞子好了!平日老是喊什么报国杀敌的,人家真个儿捞一大把的发财当官去了。咱们把白花花的银子都送往边防上,这回可美了谁?咱家落此田地,吃雪花填肚子嘛?卖儿子当裤子嘛!我说,龚侠怀坐牢也是坐稳了,他把大伙儿拧到这个当口儿,我见着他还真一刀砍杀了呢!”朱星五见他说得兴起,想劝住他,但有弟子匆匆来报:“大当家,有事禀报。”朱星五也受之泰然地应了:“什么事快说。”那名麻脸连眉的汉于说:“那杜小星又蹭到门前来了,不肯走,说要求见大当家来着。”朱星五顿时脸色一沉:“把他轰走,说多少次了,他再来搞扰,就要他瘸了腿子!”麻脸汉子有点迟疑,但还是快快去了,夏吓叫却正说到口沫横飞:“你说我这话为啥当日不当着姓龚的面前说?你说我怎么说?!那会儿,大家都支持他,拿他作英雄办,我算什么?我这一说,剩下的还有几片肉、几根骨头?我一早已看出来了,但看出来不就是说得出来,我能说吗?这儿大家都拿他当神拜。这回可好了,神也有不灵的时候,王八也有脱了壳的一天,当日我说的,大伙儿不信,今日儿姓龚的人脸兽心,可大家都心里透亮了。我说,他只不过坐坐牢,我们呢,还得收拾残局,还要保颜面、撑场面呢!我不管,官里真要整治咱们,我拆了房子抱了柱子就跑,我才不背这面天大的黑锅呢!”“我看你言重了吧。以‘诡丽八尺门’当前局面,至少大有可为,你们就算在这儿撑大局,也不致挨穷闹饿的,况且,上头也没要再拿人连坐的意思吧。”叶红持平地说;“当年,龚侠怀不是为了护你逃脱,独力应付四十八名蒙面高手的袭击吗?至今他身系囹圄,你就这样鄙薄他,是不是太……”“他大仁大义?我无情无义?!”夏吓叫咆哮着,无毛的脸上的青筋更显得群雄并起,他那张童山濯濯的大脸凑近叶红,就像是一只已把香蕉卷入鼻子只待吞食的大象,可是叶红只用看一只犰狳的眼光去看他,“好,我让你看看。”突然间,他的身子就倒窜出去。简单和单简两人一直是站在一起的。夏吓叫说着骂着,突然向他们掠去,这使得他们在一惊之下连忙凝神应变。然而夏吓叫已掠了出去。自简单和单简两人之间像一片薄碟般掠了出去。两人之间的缝隙,原本连一只枕头也过不去的——但眼前一花,夏吓叫偌大的身体已掠过去了。他掠到了堂前的月洞门,一探手,就扯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拖了进来,一面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货,还偷听什么,你就给我死出来,跟他们好好的听一听姓龚的跟你那些丑事!”朱星五也觉得大过份了,想要喝止:“四弟,你这……”夏吓叫正跟那女人此起彼落地嘶嚎着,才不暇搭理他。这时候,叶红和简单、单简的震讶是不一样的。简单惊讶的是夏吓吟的轻功,不是快,而是轻得薄得跟他的体形完全成了对比——如果在刚才的一霎夏吓叫是向他出手的话,他不肯定自己是否能躲得了。单简是惊讶居然在大堂后进的月门帘后,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他居然未曾觉察出来。他现在开始相信夏吓叫是当杀手出身的了只有杀手才会那么警觉、那么机敏。叶红则是另一种震讶。因为还有人伺伏着。这个人一直跟着他。这几天来,这个人一刻也没离开过他。他感觉得出这个人的存在。他也感受到那股凌厉的杀气。他虽然知道他在,但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不知他是谁。他震讶的是:那人居然也能跟了进来,而且依然没有露了形迹。如果龚侠怀还在这里,他会让人潜入“诡丽八尺门”而仍能逍遥自在么?因为眼前的人正在大事挞伐着龚侠怀,这感觉就变得份外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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