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琐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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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雪菜是难得的冬日里也能茁壮成长的野菜，十分抗寒。到了秋冬时节叶子会变红，即便下雪也能照样生长，因此也叫雪里红。

带肥的猪肉切成薄片，略微煎过，肥肉带皮的部分向下码放整齐装在碗里，再放入黄酒、酱油、盐调味，最后铺上一层切碎了的雪菜将碗口铺平，上锅蒸熟了再倒扣在盘子里，便是一道极为美味的菜肴。

苗氏手艺好，在厨艺一道十分有天赋，除了村里人常用的作料之外，自己还会琢磨着添加一些姜片、野葱、大料、腐乳汁之类的配料。即便是最简单的食材到了苗氏手里，也总能比别家更好滋味。

此时满院子都是香浓诱人的肉香，苗氏却沮丧极了。沈老娘在外头闹了那半天的事儿，扣碗蒸的时间太久，锅里的水早已烧干。幸得柴火放得不多，烧完了，灶膛里的火就熄了，不然只怕厨房要着起火来。

只是长时间的干烧却使得陶土锅被烧出了一道裂纹，尽管苗氏非常小心翼翼去拿，却还是碎成了几掰。

他们离开老沈家时，就带了一个能烧水煮粥的瓦罐，这陶土锅还是花二十个钱在下河村的泥瓦匠那里买的，才用了不久，这就坏了，苗氏心疼得不得了！

沈青见状忙安慰道：“没事儿的娘，这猪肉也卖了一些钱，之前还攒了些，明日我去县城把家里存的柴火也卖掉，就能买口铁锅回来。”

要是以往，他也要为一口陶土锅烦闷许久。沈志高被罚了十天推磨又如何？这二十文的损失是实打实的。可是想着房里藏着的那包东西，沈青只想着明日拿去县里的当铺随便当上两样，这家里缺的就都能填补上了，还能过个好年！

要么说这世界上的事儿，大部分都能用钱解决呢！

苗氏却不知道这笔意外之财，她只知道她的哥儿辛辛苦苦砍一担柴才赚四十文，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半天的活计算是白做了。忍不住咒骂沈老娘：“她咋就那么坏，见不得俺们过一天好日子，遇见她就没好事！真是个扫把星！”

“对，就该这么多骂骂，不为别的，你自己心里也解解气。”桂香婶子抄着手靠在门框上：“你之前就是性子太闷了，带得青哥儿也不会吵架。”

她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青哥儿那么一个能耐人，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很妥帖，可吵起架来就笨嘴拙舌的，只知道动刀子跟人耍狠！

这刀子虽好使，动多了总是会落人口舌，名声就要糟糕。要不青哥儿能传出这凶悍名，十九了还没人敢娶？

青哥儿不会吵架，那还是怪亲娘没教好！都没个好榜样，孩子就是想伶牙俐齿，又上哪儿学去？桂香婶子转头对沈青道：“以后你跟你连二婶多学着点，她嘴利索。”

沈青抓了抓脑袋，桂香婶子不说，他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他确实算不上嘴皮子利索，讲道理还行，却也要在脑子里先想好了。要是和人吵架，或是编个瞎话、找个借口，忒难！

他去到那个世界面对宋开霁的时候，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暴露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干脆少说话、不说话，一定要说也是再三斟酌过才开口。好在那个宋开霁也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他不回答，也不会追问。

但谁会不希望能灵活应对这些问题呢？今天见了桂香婶子怼沈老娘，沈青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羡慕，很希望自己也能这样能说会道。

正说着，连二婶端了个木盆进屋了：“你干脆说我会吵架得了。”盆里有一半的冷水，连二婶又从瓦罐里续了些热水进去，招呼苗氏过来：“先洗把脸，天冷，你哭得满脸是眼泪水，风一吹该皴了。”

“会吵架又不是什么坏事。”桂香婶子靠着桌子，出神地看着苗氏洗脸。说起来也怪，她们做姑娘的时候，其实是苗氏这样的性子更受欢迎一些。

她小的时候没少被大人说，牙尖嘴利的不是个安分模样，以后会被夫家嫌弃。女孩子和哥儿就要像苗氏那样，温婉柔顺、懂得忍耐，不能太有主意了，说亲的时候才更受男方家里欢迎。

可真嫁了人，活到这把年纪才知道，喜欢你温婉柔顺、懂得忍耐就是希望你受了欺负也得忍着，被不公平对待也不能反抗，不能有任何不满。瞧瞧苗氏，倒是一等一的柔顺人，出嫁前最被夸赞品行的姑娘，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人还是要厉害些才好！可是厉害了，名声又不好了，难以寻到一个好的夫家，这倒是个难解的题。那或者，只是面上装得柔顺些呢……

一阵浓郁的肉香打断了桂香婶子的思绪，把那些纷乱的想法全挤出了脑子。

陶土锅虽然坏了，可放在上面的扣碗却还是好好的，扣在盘子里，霸道的香味一下子炸开。且因为蒸得时候久，格外的酥烂进味儿。酱红色的肥瘦肉片堆在雪菜上面，颤巍巍地勾着人的馋虫。

苗氏洗过脸和手，总算把烦心的事儿暂时丢到一边，捡了几个暄腾的大馒头放在藤条编得小框里：“都尝尝！刚跟四大娘换的新麦粉蒸的，香着呢！不够再拿，锅里还有呢。”今天连二婶一家和村长夫妻都帮了她们家不少，正赶上家里做了现成的，汉子们不便留，就留了女人和孩子们吃顿饭。

连二婶家的几个孩子早就举着筷子准备好了，大人们也纷纷落筷。桂香婶子从前看不上苗氏的脾气，没怎么和她往来过，还是头一次吃到苗氏的手艺，香得舌头都要吞掉了。你说大家都是从小下灶干活，咋人家做出来的味道就不一样呢！

一顿饭下来是什么偏见都没有了，只有交好的心思：“你以前啊就是老闷在屋里，不大和大家走动，这好人也给闷坏了！以后你多在村里走走，精气神不一样了身体也能好！”

苗氏闷着头道：“我这不是怕碰上他们家的人么。”虽然错的不是她，可在村里遇见沈老娘、赵夫郎和李娇凤等人，哪怕离得老远，她也觉得浑身难受，似乎旁边人的目光都会聚到她身上，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让她浑身不自在。次数多了，她更不乐意出门了，在家里零零碎碎的总能找出点活儿来干。

“你怕啥！碰上了也该他们没脸。”连二婶也道：“你没事就带着活计上俺们家来，我有空也来多陪陪你，再叫上几个姐妹一起。”大家边干活边聊天，也比一个人待着有意思。

“就是就是，你有空也多上俺家来坐坐。”桂香婶子抹了抹嘴，“你这扣碗做的比我强百套，你上俺家来教教我咋做！”

……

沈青这会儿有些饿过了，不敢多吃怕夜里积了食，只吃了一个馒头就下了桌。苗氏和连二婶、桂香婶子聊着天，眼看着心情好了许多。连二婶家的几个孩子吃得头也不抬，盘子里的肉吃光了，拿馒头夹着雪菜、蘸着菜汤也吃得喷香。

沈青略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说自己困了，回了房间。

藏在床下的小背篓被拖了出来，摸着窗帘布料下藏着的一小包，黑夜之中沈青的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