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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个艰难的过程,我斜靠在床头看电视,一派悠闲的样子,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看进去。就不必说小黄了,隔个十来分钟就看一下表,不时侧耳听着房门,又跟段先生通电话细细密密地说着。

暮色来得特别晚特别迟,当最后一抹晚霞归于黑夜,我与小黄齐齐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如果手边有酒,说不定就此喝上一杯以示庆贺。不过接下去的时间更慢,房间里的时钟滴答滴答,搅得人心惶惶,走廊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与小黄的注意。

七点半姗姗而来,我与小黄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非但没有敲门声,走廊里一片静寂,连下午那些小声响也没了。小黄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询问:“完了,不来了?”

我摇摇头,下午电话里那位男子充满欲望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一旦产生某种欲望,就会变得执拗,除非达到目的,否则那欲望就像一条埋在心里的蛇,不时出来咬一口,叫人发狂。

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使这位仁兄临阵退缩。可是是什么意外呢?我想起了下午那个老人家的电话。一个像平凉古镇的地方,人们在此出生,在此长大,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一举一动都在熟人的目光里。那位仁兄要求在晚上,想必要避开众多耳目,到现在都没来,很有可能是没有避开了。

小黄又在跟段先生讲电话,一会儿递给我,说:“段先生想跟你说两句。”我微微皱眉,知道段先生想要跟我说啥,摇摇头,对小黄说:“你告诉他,那人一定会来的。”小黄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将我的话复述给段先生听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口正好对着芙蓉楼的大门,华灯光影里,外墙依稀倚了几条人影。我叮嘱小黄在屋里守着,决定自己出去看一下。走到大堂,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五十来岁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游客而是本地人。当我打量着他们时,他们也在目光灼灼地回视着我。

刹那间,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一个小地方,是本地人的地盘,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可以查到我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显然,现在我已经被他们监视了。

我佯作无所察觉,穿过他们交织的目光,往大门口走去,同样的,大门也守了几个本地人。怪不得那位仁兄爽约,他如何能穿过几重本地人的阻拦,来到我房间门口呢?

我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对策。刚上三楼,手机响了:“陆先生,我……我没有办法进来。”

“我知道,请你想一下,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吗?”

那人沉吟片刻,说:“没有。”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

“那看来,我只有跟别人联系了。”我决心激他一下。果然他上当了,急急地说:“别,陆先生,别,千万别。可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

我心中一动,问他:“大堂里,大门口的人是谁派来的?”他犹疑片刻,期期艾艾地说:“是,是荣老了。”

“他安排人手监视我,是什么居心?”

“这个嘛……唉,不好说,也是为大家好,也是为大家好。”

我对他这句话,实在理解不了,看来当中的秘密非同一般。说话间我已回到了房间,按着手机问小黄:“芙蓉楼有后门?”小黄一愣,答:“有,在厨房那里。”

我对那位仁兄说:“等一下你从后门进来。”

“不行,后门也有人在。”

“几个人?”

“两个。”比起前门少多了。

“我会将他们引开的,你去旁边等着就是了。”我放下电话,戴上一顶鸭舌帽,又找出墨镜,竖起衣服领子,一看就是要干坏事的样子。

小黄来平凉的几次都住在芙蓉楼,早上上下下混熟了,像厨房这种不让客人随意出入的地方,他也能进出自如。已过晚餐时间,厨房里只剩一两个年轻伙计当班。这俩伙计虽然也是本地人,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不知,笑嘻嘻地跟小黄套近乎。

后门的灯光不太明亮,我一走出后门,斜靠在墙上的两个人影悚然一惊,站直了身子。我拉拉帽檐儿,双手插在口袋里,急匆匆地向前走。边走边听身后,果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暗笑,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估摸着小黄应该接到了那位仁兄。这才忽然转身往回走,紧跟在我后面的两位老者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轻笑一声,一路小跑回到了芙蓉楼。在推开自己房门的瞬间,我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房里赫然多了一个人,正贪婪地用手摩挲着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他应该不到六十岁,头发略有霜白,脸色黑中带红,看起来身子骨硬朗,举止动作不见老态。

我紧紧地合上房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请问贵姓?”

他恋恋不舍地将钱放回袋里,同我握手。他的手干燥,满是硬茧,一双劳作过度的手。“我叫张平树。”张是平凉大姓,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张。

“张大叔,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在哪里了吗?”

张平树眉宇间露出一丝踌躇,慢慢地坐下,目光不时地瞟着那一袋子粉红色的人民币。半晌,似下定了决心,说:“那房子早就没了。”我顿时愣住了,如果房子早就不在了,那么段瑜与叶浅翠进入的那幢宅子是何处呢?

“怎么没的?”小黄抢着问。

“被火烧了。”

经历过战乱,还有十年动荡,老房子有这样的遭遇也不是奇怪的事。“那么房子旧址在哪里呢?告诉我们这个也可以。”我问。

张平树的目光中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一咬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最后五字,他咬得特别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睁得很大,浑浊的眼球细微血斑都清晰可见。没来由地,一团阴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张平树的身子微颤一下,紧张地瞟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那里有鬼。”

尽管我心里早有准备,也被他惶恐低沉的声音吓得心突突跳。旁边的小黄对此事所知有限,倒吸了一口凉气,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有鬼?”他的目光在我与张平树脸上移动。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陡然鸦雀无声,寒意更深。

我把装着钱的袋子交到张平树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相信抱着一袋金钱的他也会勇气大增。“把所有的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然而我估错了,尽管张平树两只大手将袋子紧紧地攥着,就像攥着命根子,却没有表现出我希望的合作。他看着我的眼神闪烁犹疑,慢吞吞地说:“不是只需要告诉你房子的旧址吗?”

我心中一动,深感事情的复杂性超出我的预料。“不,你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故宅为什么闹鬼?”

张平树干咳了一声,“这,这,闹鬼,我怎么可能知道原因呢?闹鬼就是闹鬼,很平常的,哪处都有闹鬼的房子。”他说话时,抓着帆布袋的手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嶙峋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他害怕,而且他说了谎。

我伸手抓向他怀里的袋子,说:“看来张大叔没有跟我们合作的打算,这钱得等下一位朋友了。”

“不是的,不是的。”张平树侧身躲避我的手,将钱袋子搂得更紧。他已将这钱看成囊中之物,如何舍得再脱手。“你问,你问,我全告诉你。”

我慢慢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想,从哪里开始切入呢?到现在张德方的祖宅及祖宅里发生的事情都裹着一团迷雾,从哪里切入才能复现事情的原貌?张平树与小黄都在等着我,神色不一,小黄紧张而又迷惑,张平树害怕又防备。他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但他防备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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