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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踞北望南,遥遥数千里外是战火纷飞,此处却是繁华盛景。”
傅侗文陪她赏街景,不无感慨。沈奚收回视线。
细看他的脸,更瘦了,两颊都微陷了下去,说话也没力气的样子。前几日来定制西装的裁缝也说他的腰比过去瘦了两寸,那些西装都要拿去重新改。想着这些,似乎对“公主和亲”这件事,沈奚也不在乎了。他无病无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紧的。
虽说学医的是死生无忌,可她并不想他死在自己之前。
两人到了戏楼前,轿车驶离,只留下傅侗文、沈奚和万安,还有两个傅老爷的人。
她抬头看:广和楼戏园。
临近的全是饭馆,天瑞居、天福堂,还有全聚德烧鸭铺、正阳楼烤涮肉。这里往上走,那就是八大胡同的销魂窟。真是食色性皆全。
傅侗文熟门熟路,带她入了两扇黑漆大门。灯影里,一路走,一路是招呼声,高高低低,欢喜谄媚的,笑脸相迎着他们,尽是恭恭敬敬地唤着“三爷”。
戏厅的院子里,最前头是个木影壁,绕过去视野豁然打开。
戏台子前,甭管是长条桌和座椅,还是大小池子里,都是挤满了人。卖座的人手里端着茶碗,在一个个给放碗、倒茶、收钱。戏未开场,戏台子上空荡荡的,两侧包柱上用红底黑漆写着一副对联引了她的目光。
沈奚顺着默念下去: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
一边念完,又去看另一边: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念完,印象最深的却是“逢场作戏”和“离合悲欢”。
傅侗文微微驻足,在等伙计带路。
斜刺里,有个新伙计追来:“这位爷,您晓得我们广和楼从不卖女座的。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怎好在一处听戏……”
这人不认得傅侗文。
倒是池子里的看客十有八九都回头,见是傅三爷,甭管熟还是不熟的,都在热络地微笑着对傅侗文这里点头。倒茶的人一见傅侗文被新伙计拦住,慌着对后边招手,让两个老伙计去解围。两个老江湖来了,即刻躬身赔笑:“三爷可算是来了。”
另一位也笑:“还说三爷这是把广和楼忘了,去捧广德楼了呢。”
傅侗文将西装上衣的纽扣也解开了,不语。
“这是谁拦着我三哥了?”此时木影壁后,一位年纪轻的公子哥进了门。他见沈奚个女孩子跟着傅侗文,明白了傅侗文为何被拦。这公子满面笑意,对沈奚颔首:“早听说三哥身边有个小兄弟,偏好女装,就是这位了?”
“倒是让你瞧出来了。”傅侗文淡淡地回了,把沈奚手上的宽檐帽拿过去,替她戴上。
“三哥的喜好,弟弟我能不知道吗?”对方笑。
两个大男人对立在影壁前,睁眼说浑话,指鹿就是马。
这就能蒙混过去吗?不可能啊,除非对面是三个瞎子。
沈奚从帽檐下偷瞄身旁人。
“三爷的人是生得好,乍一看瞧不出是个小兄弟。”
老伙计一派坦然,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其实这些公子哥们喝糊涂了,常从八大胡同带几个女人过来听戏。他们这些老江湖早学会如何应付了。怪只怪这个新来的,非要和这几个爷犯冲,不晓得睁一眼闭一眼的道理。
“第一官[1]早给您留下了,”另一个老伙计也笑着,急忙在前头带路,“我来带您上去,三爷您慢着些,小兄弟您也慢着些。”
戏台是坐东朝西。包厢分列在南北两侧,各有七间。
傅侗文带她去的是视角最好的第一间包厢,里边原是有三排座椅,早有人按着嘱咐,提前布置过,里头有一张八仙桌漆得发亮,上头摆着木盒子,不用看,里头准是麻将。伙计还指东边靠墙的罗汉床,说是专为傅侗文搬来的。
紫檀长案上有盏小烟灯,烟土、烟具全套备妥。
“三爷来得不巧,昨夜梅老板[2]在的,今夜又去了吉祥园。不过今儿的角也好,戏码也硬,”伙计热络地说,“富连成[3]出来的,都不会差。”
傅侗文丢了两块大洋,伙计捡了,躬身告退。
房里只剩他们两个时,傅侗文将那木盒子打开,慢慢地把麻将牌拣出来。
“今夜你在这包厢里,我在第二官。会有许多人来,牌局很乱,你要赢,也要输,但是记住两个先生,”傅侗文说,“第一个姓方,是面粉商人,这个人会要输给你四万大洋。”
“输给我?我还要收钱吗?”
“对,这个人要问财政部买官,需要我去帮忙,这是要送钱给我们的人。”
“好。”她记下了。
没想到有一日,她还成了受贿的人。
“另外一个姓沈,曾是个大学教授,后来得罪同僚被学校开除。他被人介绍去了另外一所高中教书。这些你要记得,他们会在介绍时告诉你。”
还是个本家。沈奚点头。
“你要输给他十六万大洋。”
“筹码有这么大吗?不会有人怀疑吗?”十六万?
大学教授每月薪水不过两百大洋。十六万,这是要赚上几十年的钱财,一夜赢到手里不会被怀疑吗?
“分几次更麻烦,战事要紧。”他说。
她点头。
“方才那个指鹿为马的,也会留在这里,”傅侗文笑,“他今夜会要输到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