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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是用餐时间,他赶紧沿着弯弯曲曲的路赶去学院食堂,看看是否有多余的食物给突然到访的客人。不过,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写进了日常就餐人员的名单里。食物非常丰盛,甚至还有甜点,是一种煨蜜饯。谢维克酷爱甜食。他是最后一批用餐的,看到蜜饯还剩很多,于是又去拿了一盘子。他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吃饭,旁边那些大桌子围坐了好几拨的年轻人,他们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却还坐在那里高谈阔论:他听到他们在谈论氩气在极低温度下的反应,谈论一位化学教师在讨论会上的举动,谈论假想中的时间曲度。有两个人扫了他一眼;在小公社里,人们通常会主动跟陌生人搭讪,现在他们却没有过来跟他讲话;他们的扫视也并没有敌意,也许只是有一点点挑衅的意味吧。

宿舍楼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紧闭的房门,门后面显然都是些单人间。他找到46号房,心里好奇登记员为什么把他安排到了这里。从两岁时开始,他就一直住四人到十人的集体宿舍。他敲了敲46号房门,没人回应,于是打开了门。这是一个小小的单人间,里面没有人,只有走廊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他打开灯,屋里有两把椅子、一张书桌、一把旧计算尺和几本书,台床上整齐叠放着一条橙色的手织毯子。有人住在这里,那个登记员弄错了。他关上房门,随后又将房门打开去关灯。书桌就在灯的下方,桌上有一张随意撕下的纸条,上头潦草地写着:“谢维克,物理办公室,上午。2—4—1—154。萨布尔。”

他把手中的外套放到椅子上,备用靴子放到地上,然后站在那里看了看那些书,都是一些物理学和数学的标准参考书,绿色封皮,封面上印着生命之环。他把外套挂到壁柜里,脱下靴子,然后小心地拉上壁柜的帘子。他从房间这头走到门口:四步的距离。他踟蹰着站了一分钟,然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关上了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的门。

萨布尔是一个壮实的小个子,四十来岁,不修边幅。他脸上的毛发比一般人都更黑更粗,汇聚到下颚那里就成了一把繁密的胡子。他穿着一件冬天穿的厚重束腰外套;看情形,他去年冬天穿的也是这件衣服,袖子的边都已经脏得发黑了。他的态度生硬又勉强,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跟他潦草书写在破纸片上的便条是一个风格。“你应该去学伊奥语。”他用低沉的声音对谢维克说道。

“学伊奥语?”

“我让你去学伊奥语。”

“为什么呢?”

“这样你就可以读乌拉斯人的物理学著作了!阿特罗、托、拜斯科这些人的作品。目前还没有人把它们翻译成普拉维克语,没人能做到。在阿纳瑞斯,大概只有六个人能看懂这些作品,更别提翻译了。”

“我怎么学伊奥语呢?”

“通过语法书和词典!”

谢维克毫不退缩:“哪里能够找到这些书呢?”

“这里。”萨布尔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在那些放着绿色小开本书的乱糟糟的架子上扒拉了一阵,动作粗暴急躁。他在最底下那个架子上找到了两卷厚厚的、没有装订的册子,扔到桌子上,“等你能够读懂阿特罗的伊奥语作品之后再来找我。在此之前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乌拉斯人用的是哪种数学?”

“你不懂的。”

“这里有人研究时间拓扑学吗?”

“有,图勒特,你可以去向他请教,不过你不需要去听他的课。”

“我打算去听格瓦拉伯的课。”

“为什么?”

“她关于频率及周期的研究……”

萨布尔坐了下去,然后又站起身来。他这个人非常的焦躁生硬,像一把木锉子,让人难以忍受。“不要浪费时间。在因果理论方面你已经远远地超越了那个老太婆,她在其他方面的那些观点纯属废话。”

“我对共时理论很有兴趣。”

“共时!弥迪斯都给你灌输了些什么投机取巧的废话呀?”物理学家对他怒目而视,短粗的头发下,太阳穴的血管都鼓起来了。

“是我自己对共时理论有兴趣。”

“成熟一点儿,成熟一点儿,你该成熟一点儿了。你现在已经来到这里,我们在这里是研究物理学的,不是宗教学。忘掉那些神秘主义,成熟起来吧。你学伊奥语要多久?”

“我学习普拉维克语就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谢维克说。萨布尔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那轻微的讽刺意味。

“我花了十旬的时间,就可以读懂托的《绪论》了。哦,该死,你需要一本学习资料,最好是这本。这里,等一下。”他在一个塞得满满的抽屉里翻找一阵,最后找出一本书。这本书样子很怪异,封皮是蓝色的,封面上也没有生命之环。书的标题是一些烫金字母,看样子是Poilea Afio-ite。这些字母没有任何意义,其中有些字母的字形也是谢维克所不知道的。谢维克盯着这本书看了看,然后从萨布尔手中接了过来,但没有打开它,就那样一直拿着。他一直都很想见识一下这样的东西——外星造物,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

他想起了帕拉特给他看的那本书,那本关于数字的书。

“等你看得懂这个的时候再来找我。”萨布尔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

谢维克转身离去。萨布尔抬高了声音:“这些书只能你自己看!不是谁都可以看的。”

年轻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片刻之后,他很平静又带些挑衅地说道:“我不明白。”

“不要让别人看这些书!”

谢维克没有作答。

萨布尔又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听着,你现在是中央科学院的一名成员,一个物理学理事,跟我萨布尔共事。你信奉什么?特权即义务,是吧?”

“我要学习不得与他人分享的知识。”片刻踌躇之后,谢维克答道,把这句话说得跟一个逻辑学命题似的。

“如果你在街上发现了一包爆炸雷管,你会跟路过的每个孩子‘分享’这些雷管吗?那些书就跟炸药一样。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是的。”

“那就好。”萨布尔板着脸转过身去。他的表情不像是因为具体某事而发怒,倒更像是一种风土病的后遗症。谢维克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包“炸药”离开了,心里充满了强烈的反感和无尽的好奇。

他开始学习伊奥语,独自一人在46号房间学习。这一方面是因为萨布尔的警告,另一方面也因为,独自工作对他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跟周围那些人在有些方面是不同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意识到这种区别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在他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的时候,他不能证明这种区别是正当的。对于这样的小孩来说,如果能有个值得信赖、充满爱意、本身也与众不同的大人在身边,那将是唯一的安慰;但是谢维克没有。他完完全全地信赖自己的父亲、深爱自己的父亲。不管谢维克是什么样子、不管他做什么,帕拉特都会认可他,对他的爱不会有丝毫动摇。但是,帕拉特身上没有这种让人痛苦的与众不同的特质。他跟其他人一样,跟所有那些非常合群的人一样。他深爱着谢维克,却没法告诉谢维克什么是自由,也没法让他知道,承认孤独本身就是对孤独的一种超越。

因此,谢维克早已习惯了这种内在的孤独。在公社的时候,他每天都要跟别人接触和交流,还有几个朋友陪伴,这种孤独由此得到些许缓解。在阿比内他没有朋友,而且因为他住的不是集体宿舍,所以也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二十岁的他对自己的想法和怪异性格异常敏感,没办法做到开朗外向。他表现得十分孤僻冷淡,他的同学们感觉到他这种超脱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也没人尝试过要接近他。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独处一室的私密状态,继而尽情享受着这种完全的独立。他离开房间只是为了去食堂用餐,还有就是每天去街道上快走,这么做是为了让身上的肌肉放松,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锻炼。然后他就会回到46号房间,继续钻研伊奥语语法。每隔一两旬的时间,他要去做一次“旬末轮值”的公社劳动,不过一起干活的人都是陌生人,不像以前在小公社的时候大家彼此都很熟悉,所以从心理上来说,这为时几天的体力劳动并不能使他的隔绝状态,以及伊奥语的学习进程有所中断。

伊奥语语法很复杂,毫无逻辑,而且有很多固定用法,他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一旦掌握了基本的词汇之后,学习进度就很快了,因为他懂得自己所阅读的内容;他理解这个领域,也理解那些术语。每次遇到难点时,他自己的直觉或者某个数学等式总能够引导他走出困境。这些难点并不全是他以前接触过的,因为托的《当代物理学绪论》根本不是什么入门手册。等到他磕磕绊绊地看到这本书中间部分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学伊奥语,而是在读物理学了;他由此理解了为什么萨布尔要让他从乌拉斯物理学家的著述着手。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些著述都远远领先于阿纳瑞斯,至少领先二十到三十年的时间。事实上,萨布尔本人关于因果物理的研究成果中最有见地的部分都是从伊奥语翻译过来的,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说明。

他继续潜心研究萨布尔给他的其他书籍,都是乌拉斯当代物理学的重要著作。他更加深居简出了。他从不参加学生协会的活动,也不参加其他协会或联合会的会议,在物理协会的会议上也总是昏昏欲睡。这些团体的会议是社会活动和社交的一种手段,在小公社里则是生活的一种基本方式,但在这座城市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事情总有其他的人愿意去做,而且做得足够好。除了旬末轮值和宿舍及实验室例常的值班任务之外,谢维克的时间全归他自己支配。他经常忘了锻炼,有时候还忘了吃饭。不过,有一门课他从来没落过一次,那就是格瓦拉伯的频率及周期课程。

格瓦拉伯实在太老了,经常讲着讲着就跑题,有时候还唠叨个不停。来听她讲课的人很少,人也不是很固定。因此,她很快就记住了一个固定的听众——那个瘦瘦的大耳朵男孩儿。她开始只为他一个人讲课。那双明亮、坚定、睿智的眼睛迎着她的目光,让她保持冷静,将她唤醒。她的眼睛由此焕发了光彩,视力也得到了恢复。有时她会忽然情绪高涨,其他学生抬头看着她,或困惑或震惊,甚至还有些恐惧——假使他们还有那种机灵劲儿去感到恐惧的话。格瓦拉伯眼中的世界远远超出大多数人的理解范畴,令他们震惊不已。可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男孩总是坚定地注视着她。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自己曾拥有的那种喜悦。此前从未有人能与她分享她的奉献,她终其一生的全部奉献。现在,他接受了,也分享了。跨越五十年的鸿沟,他成了她的兄弟,成了她的救星。

在物理学办公室或食堂相遇时,他们通常会直接谈到物理学;但是赶上格瓦拉伯精神不济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没什么可聊的,因为这位老妇人跟这个年轻人一样害羞。“你吃得太少了。”她会这么说。他则报以微笑,耳朵也跟着变红了。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来到学院半年之后,谢维克交给萨布尔一份三页纸的论文,题目是《评阿特罗的无限延续假想》。十天后,萨布尔将论文还给了他,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把它译成伊奥语。”

“我本来用的基本上都是伊奥语。”谢维克说,“因为我用了阿特罗的术语。我只要把初稿誊出来就可以了。做什么用呢?”

“做什么用?这样那个该死的投机主义者阿特罗就可以看到了!下旬第五天会来一艘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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