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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柳雪阳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天下人的脊骨都能断,你不能。这天下人的头都能低,你不能。纵使我卫家,仅剩下你和我等一干女眷,却也不堕百年风骨,不折四世脊梁。”
“嗯。”
“孩儿谨记。”
等到出去后,蒋纯叹了口气:“婆婆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小七和清平郡主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别瞎猜。”
卫韫低下头来,声音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
柳雪阳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事,脸上带了怀念,楚瑜静静听着,一直到柳雪阳困了,她侍奉着睡下,这才同蒋纯走了出去。
柳雪阳捧起金冠,含着眼泪带到他头上。
“不记得了。”楚瑜笑着摇头,柳雪阳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了。你那时候可喜欢阿珺了,他要回来,你还抱着他哭呢。不过小七也粘你,那时候他也才三岁,你哭,他也哭,阿珺可头疼了……”
这是她儿子。
“都一样,”柳雪阳摆了摆手,同楚瑜继续道:“明日啊,和咱们交好的人都来了,你替小七好好留意着。他如今也弱冠了,他哥哥们在他的年纪,都早早定亲了。阿珺同你定亲的时候,他才十三,你还是个四岁的奶娃娃呢,他那时候还抱过你,你记得吗?”
她唯一的、仅剩的儿子,她看着他从懵懂不知世事,成长至今日。哪怕他早已面对风霜雨雪,然而这一次,在柳雪阳心中,他才真正成人。
“婆婆您这都说到哪里去了?”蒋纯笑着道:“魏王身份高贵,小七去接的是魏王,又不是郡主。”
她给他带上金冠,卫韫站起身来,转向众人。
柳雪阳又问了魏清平几句,楚瑜跪在一旁,一一答了,柳雪阳听得心中欢喜,同楚瑜道:“我今个儿听说了,以前小七在外面受了伤,就是清平郡主救的。她还一个人去了天山给小七采药,一个姑娘独自去天山采药,何等情谊啊。这么多年,小七从来没对哪个姑娘有过心思,今日他还特意去接了是不是?”
旭日高升,他身着王爵华服,头顶金冠,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似执光明之火而来,欲点九州黑暗于一烬。
“好好好,”柳雪阳连连点头:“我也听说人家都叫她女菩萨,是个心肠好的。魏王手握重兵,清平郡主貌美心善,与我们小七倒也算是般配了。”
“昏君当道,百姓无辜,卫韫承得天命,于今日举事,自封为王,愿我卫家,永为大楚利刃,护得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并不骄纵,郡主只是不擅长人情处事,但心地善良,盛名在外。”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别啊,”柳雪阳拂开蒋纯搀扶,转头同楚瑜继续打探道:“这位郡主性子如何,可骄纵?”
朱雀包裹着“卫”字的卫家家徽慢慢升起,士兵们陆陆续续跟随着大喊出声。
“各有各的好,”蒋纯连忙开口,打岔道:“如今也晚了,婆婆你也累了吧?要不……”
楚瑜听着下方声音越来越大,如浪潮一样卷席而来,似乎是要将卫韫、将她、将这时代所包裹。
楚瑜来时已经做好准备,神色平静。柳雪阳“呀”了一声,称赞道:“那的确是美人了,与我们阿瑜比,怕也是不相上下。”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有过之而无不及。”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听到这话,楚瑜便知道柳雪阳的意思了。蒋纯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走上前来,她瞧着画上的人,听柳雪阳道:“这姑娘叫魏清平,听说你今日去接了,当真如这画上一般好看吗?”
楚瑜静静看着背对着她的青年,他站立在最前方,狂风吹得他广袖烈烈,金冠旁的坠珠在风中摇曳翻滚,他似乎就是一个人,在面对着这世间所有狂风暴雨,然而他一派坦然,毫无惧色。
楚瑜走进屋来,同柳雪阳行了礼,随后便听对方招呼道:“阿瑜来了,快来瞧瞧这姑娘如何?”
她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特别想走过去,站到他身侧去,握住他的手,陪同他一起,看狂风骤雨,盛世安泰。
楚瑜皱了皱眉头,她隐约猜到是什么事,按了按自己的袖子,她稳住心神,迅速去了柳雪阳屋中。柳雪阳正举着画,同旁边蒋纯笑着说什么,她精神头极好,许久没见这样高兴的模样,而蒋纯跪坐在一旁,面上笑容却是有些勉强。
然而她却只能坐在这高处,他长辈所在之处,以长辈的身份,陪同这柳雪阳,静静凝望他。
“二夫人说,老夫人今日兴致很高。”
用冷静压抑内心那份敬仰和热爱,用理智克制那份不顾一切想要拥抱的热情。
“嗯?”楚瑜有些疑惑:“老夫人叫我过去做什么?”
直到他转过身来,目光看向她。
两人相拥片刻,楚瑜想着今日卫韫还忙,便起身离开去,她又将所有明日要准备的都清点了一遍,清点之后,便听长月走过来道:“夫人,老夫人让你过去。”
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望,隔着晃动着珠帘,她看见他站在阳光下,骤然就笑了。
想到当年那狗爬的自己变成如今刚劲隽美的笔迹,想到那多嘴多舌的少年成长为如今顶天立地的男人,楚瑜抱紧他,竟是一句责骂都说不出来。
那是人群很难看到的角度,他那笑容正对着她。那笑容带着几分少年气,带着些许得意张扬,与他方才所有模样,格格不入。
是我在你年少时,没能保护好你。
只是一瞬之间,他便又偏过头去,楚瑜坐在珠帘内,紧握着扶手,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哭了。她笑着落泪,抬手用帕子抹着眼泪。旁边晚月有些担忧道:“夫人?”
楚瑜突然明白他想让孩子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原因,她抱着他,沙哑出声:“小七……是我不好。”
楚瑜摆着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世上欢喜与天真,有时候看的并非你出身在什么人家,而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