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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画面尽管惊人,这些梦却并未令阿尔玛感到不安,而是使她充满最为惊人的综合感知——仿佛她个人经历中的一切独立元素,终于都结合在一起。这世上她曾经知道或爱过的一切,都缝合了起来,成为一件东西。领悟到这点,使她卸下重担、欢欣鼓舞。她又有那种感觉——她过去只体验过一次的感觉,就在她和安布罗斯举行婚礼前的几个星期——生气勃勃、活力四射。不仅充满生气,脑袋的运作能力也处于最高峰——能够看到一切,了解一切,仿佛从最高的山脊俯瞰一切。

她会醒过来,喘一口气,立刻又开始书写。阿尔玛为她的大胆理论建立十项指导方针后,用她最振奋的精力,书写白亩庄园的苔藓战争史。她写自己花了二十六年的时间,在树林边缘的一群巨石上,观察部落间的前进与后退。她把焦点特别集中在曲尾藓上,因为它展现出苔藓科当中最细微的变异范围。阿尔玛得知有些种类的曲尾藓短小平凡,有些则有迷人的流苏。有些种类叶片笔直,有些则弯弯曲曲,有些只存活于石头边的朽木上,有些则占据阳光最充足的高大的圆石顶峰,有些在水坑中成长,还有一种在白尾鹿的粪便附近迅速增长。

阿尔玛在数十年的研究中发现,最为近似的曲尾藓种类,它们紧挨着彼此。她认为这并非事出偶然——对阳光、土壤和水的严酷争夺,迫使植物在几千年间做出微小的适应性进化,使之比近邻稍具优势。这也是为什么三四种不同的曲尾藓得以在同一颗圆石上共存的原因:在这安全、压缩的环境中,每一种类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今用细微的适应性变化,来保卫各自的领地。这些适应性特征无须别开生面(苔藓无须长出花、果或翅膀来);只需有显著的不同,好战胜竞争对手——世界上最可怕的对手,莫过于在你身边的竞争对手。最紧急的战争,莫过于在家中打的仗。

阿尔玛极其详尽地报道数十年间以英寸来衡量的胜利与失败。她讲述这数十年间的气候变化,如何使一个种类比另一个种类更具优势,鸟类如何改变苔藓的命运,以及——当牧场篱笆边的老橡树倒下去,树荫形态在一夕之间发生变化时——整个岩石领域的世界也随之改变。

她写道:“看来,危机越大,进化越迅速。”

她写道:“一切改变的动力,显然都出于绝望和紧急。”

她写道:“自然界的美与变化,不过就是无止境的战争所造成的有形遗产。”

她写道:“胜者将胜——直到他不再获胜。”

她写道:“这一生命是一场探测性的艰难实验。有时,失败后就是胜利——却没有任何承诺。最珍贵或最优美的个体,可能不是最具有韧性的。自然之战的特点不是邪恶,而是这条强大冷漠的自然定律:生命体实在太多,没有足够的资源让一切存活。”

她写道:“物种之间不断进行的争斗不可避免,失败也是,生物调节也是。进化是冷酷无情的数学运算,时间的长路上,到处都是难以估计、失败的实验遗迹。”

她写道:“那些无法应付生存战斗的,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尝试存活。唯一不可饶恕的罪恶,是在最终归宿到来前中断自己的生命实验。这样做,既懦弱又可悲——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情况下,生命实验很快就会自行中断,你不妨怀着勇气和好奇心,继续作战,直到无可回避的最终归属。不坚忍奋斗,是懦弱的行为。不坚忍奋斗,就等于拒绝伟大的生命契约。”

有时,她必须划掉整页文字,待她从写作中抬起头来时,才意识到数个小时过去了,她没有停止过涂写,却已不完全在讨论苔藓。

而后,她在船的甲板上匆匆绕了一圈——无论她刚好在哪一艘船上——狗儿罗杰跟在她身后。她的双手颤抖,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她让她的头脑和胸腔清净起来,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随后,她回到自己的卧铺,拿一张新的纸坐下来,又重新写了起来。

这项工作她重复做了数百次,持续了近十四个星期。

阿尔玛抵达鹿特丹时,几乎写完了她的论文。她不认为是完全写完,因为其中仍然少了些什么。睡梦转角处的生物仍在逼视她,不得满足、心绪不宁。这种未完成感啃噬着她,她决定坚持这个念头,直到战胜它为止。尽管如此,她确实觉得她绝大部分的理论都是正确无疑的。如果她的想法正确,那么她手中掌握的,就是一份颇具革命性的四十页科学文件。可万一她的想法不正确呢?那她起码写了科学界所见过的最为详细的费城苔藓部落之生与死。

她在鹿特丹休息了几天,待在她所能找到的愿意收留罗杰的唯一一家旅馆。她和罗杰在城里走了大半个下午寻找住所,却一无所获。沿途,她对旅馆职员投给他们的恼怒目光越来越不耐烦。她不得不认为,假如罗杰是一条漂亮迷人的狗,她肯定不会在寻找客房的过程中遇到这么多麻烦。这使阿尔玛感到很不公平,因为她开始觉得这条橘色的小杂种狗有它独有的高贵方式。它难道不是才刚刚横越世界?多少傲慢的旅馆职员可以这样说他们自己?然而她猜想这就是人生——偏见、耻辱和可悲之类的人。

至于收留他们的旅馆,是个肮脏的地方,由一个阴冷的老妇人经营,她在柜台后面盯着罗杰看,说:“我有过一只猫长得很像它。”

老天!想到那样一只悲哀的动物,她感到毛骨悚然。“你不是妓女吧?”女人问道,只是为了确定。这回,阿尔玛忍不住大声地讲出:“上帝!”老板娘对她的回答似乎感到满意。

阿尔玛对着旅馆客房里黑乎乎的镜子一看,发现自己看起来并不比罗杰文明到哪里去。她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可不能这个样子。她的衣服破败不堪、一塌糊涂。她的头发已经越来越白,同样破败不堪、一塌糊涂。她的头发是无可改变的现实,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她让人缝了几件新的连衣裙。这些衣服并不精致(她效仿汉娜克原有的实用式样),但至少崭新、干净、完好。她坐在公园里,给普鲁登丝和汉娜克写了长信,让她们知道,她已经抵达荷兰,打算无限期地待在此地。

她的钱几乎花完了。她破烂的裙边仍缝有一点儿金币,可是不多。一开始,她保有她父亲的一点点遗产,而如今——在过去几年的旅行当中——她那点儿遗产的一大半都已用完,一次用掉一个珍贵的钱币。她拿到的钱远远不够满足最简单的生活需要。当然,如果真的发生紧急情况,她知道她随时都能取得更多的钱。她想她能走进鹿特丹码头的任何一间账房——用扬西的名字和她父亲的名声——轻易提取一份以惠特克财产作为担保的贷款。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她不觉得财产该属于她。她觉得对她个人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是,从此以后,在世上闯出自己的路。

把信寄出去、取得新衣之后,阿尔玛和罗杰搭乘汽船离开鹿特丹——到目前为止,这是他们最轻松的一段旅程——前往阿姆斯特丹港。他们一抵达,阿尔玛就把她的行李留在港口附近的一家普通旅馆,雇了个马车夫(他额外收了二十个辅币,才终于答应收罗杰为乘客)。马车一路带他们抵达幽静的植物区,直接来到霍特斯植物园的大门口。在植物园的高大砖墙外,阿尔玛下了马车,步入西斜的夕阳中。罗杰在她身边;她的腋下夹了一个用牛皮纸裹着的小包。一个穿着整洁警卫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阿尔玛走过去,用她流畅的荷兰语问园长今天在不在。年轻人证实园长确实在植物园里,因为园长一年到头天天都来上班。

阿尔玛微笑起来。当然,她想道。“能不能和他说句话?”她问道。

“能不能请问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年轻人问道,朝她和罗杰投来谴责的神情。她并不反对他的问题,可她肯定反对他的语气。

“我叫阿尔玛·惠特克,我从事苔藓和物种变异的研究工作。”她说道。“为什么园长要见你?”警卫问道。她挺直身子,而后,就像“绕啼”一样,开始气宇轩昂地背诵出她的血统。

“我的父亲是亨利·惠特克,你们国家有些人曾经称他为‘秘鲁王子’。我的祖父是英王乔治三世的‘苹果魔术师’。我的外祖父是雅各布·范·迪文德,是栽种观叶芦荟的好手,在这个植物园担任了三十多年的园长——他从他父亲那儿继承了这个职位,而他父亲则从他自己的父亲那儿继承了这个职位,依次类推,一路追溯到一六三八年这一机构最初创建时。你们目前的园长,我相信,是迪斯·范·迪文德博士。他是我的舅舅。他的姐姐是比阿特丽克斯·范·迪文德。她是我的母亲,是欧几里得庭园的设计名家。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的母亲就在距离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附近出生,在霍特斯墙外的一栋私人住宅—— 从十七世纪中叶以来,范·迪文德家的每个人都在这儿出生。”

警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结束时说:“如果这些信息多得让你记不住,年轻人,你只要告诉我舅舅迪斯,他的美国外甥女很想见见他。”

28

迪斯·范·迪文德在他的办公室,隔着乱七八糟的桌子盯着阿尔玛看。

阿尔玛让他盯着看。从她几分钟前被领进她舅舅的住处后,他就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请她坐下。他不是无礼,他只是荷兰人,因此很谨慎。他在观察她。罗杰坐在阿尔玛身边,看上去就像一只狡诈的小鬣狗。迪斯舅舅也在观察狗。大致说来,罗杰不喜欢被人观看。通常情况下,当陌生人瞪着罗杰看时,它总会转身背对他们,垂下头来,唉声叹气。可是突然间,罗杰做了件最奇怪的事。它离开阿尔玛身边,走到桌子底下,躺了下来,把它的下巴搁在范·迪文德博士的脚上。阿尔玛从未看过这样的事。她刚要加以评论,她的舅舅就——完全不在乎趴在他鞋子上的狗——先开口说话。

“Je lijkt niet op je moede.”他说道。你长得不像你母亲。

“我知道。”阿尔玛以荷兰语答道。

他又说:“你长得跟你那个父亲一模一样。”

阿尔玛点点头。她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她酷似她父亲这一点对她并不有利。不过话说回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继续凝视。她也回望着他。她被他的脸吸引住了,就像他被她的脸吸引住一样。如果阿尔玛长得不像比阿特丽克斯,那么此人肯定很像。如此显著的相似性——跟她母亲的脸一模一样,只是年老、男性、有胡子,而且这会儿满腹疑虑。(说实话,这种疑虑只是加深了与比阿特丽克斯的酷似程度。)

“我的姐姐怎么样了?”他问道,“我们听说你父亲的发迹——欧洲植物界的每个人都听说了——可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比阿特丽克斯的消息。”她也没有听到过您的消息,阿尔玛想道,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她没有责怪阿姆斯特丹的任何人打从——什么时候的事了?——一七九二年起,就从未打算与比阿特丽克斯联系。她知道范·迪文德家族的人是什么样的:顽固倔强。永远行不通的。她的母亲永远不会让步。

“我的母亲一生富足,”阿尔玛答道,“她心满意足。她创造了一个最出色的古典庭园,整个费城都很欣赏。她是我父亲在植物贸易上的工作伙伴,一直到她过世。”

“她过世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问道,用的是适合警官的语气。“一八二○年八月。”她答道。听到这个日期,她舅舅的脸上露出怪相。“这么久的事,”他说,“太年轻了。”“她是猝然过世,”阿尔玛谎称,“她没受什么苦。”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悠闲地啜了一口咖啡,从他面前的小碟子上拿起“温特吐司”咬了一口。看来,她打断了他傍晚的点心时间。为了尝一口温特吐司,她几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看起来很棒,闻起来很香。她上回吃肉桂吐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能是汉娜克最后一次做给她吃的时候。吐司的香味激起了她的怀旧之情,使她浑身瘫软。可迪斯舅舅没有请她喝咖啡,肯定也没有要让她分享他那漂亮、金黄、涂满奶油的温特吐司。

“您要不要我说说有关您姐姐的事?”阿尔玛最后问道,“我相信您对她的记忆还是小时候的记忆。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说说她的故事。”

他没有回应。她试着想象汉娜克向来描述的他的样子——一个性情温顺的十岁男孩,在她姐姐即将出走美国时哭哭啼啼。汉娜克告诉过阿尔玛许多次,迪斯是怎么扯住比阿特丽克斯的裙角,直到她必须将他的手指头掰开。她也描述过比阿特丽克斯怎么责骂她弟弟,永远别再让世人看到他的眼泪。阿尔玛发现这很难想象。他现在看上去年老得要命,严肃得要命。

她说:“我在荷兰郁金香的包围下长大——它们来自我母亲从霍特斯这儿带去费城的球茎。”

他仍然没有说话。罗杰叹了口气,蜷缩得更贴近迪斯的双腿。

过了半晌,阿尔玛换一种策略。“我还应该让您知道,汉娜克还活着。我相信您很久以前就认识她。”

此时,老头的脸上闪过一种新的表情: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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