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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庆要求三天后晌午前到城门口集合，杨十三敲定妹妹的出路花费了一天。第二天杨十三把家里一些坏的农具修理完毕，又去城主府递交了认亲书，把事情落实。
杨十四知道事不可为，也只是默默地陪着哥哥一起干活。
第三天一大早，杨十三早早地起来，却现十四也睡在他的床边，手里还捏着针线和他的一叠破衣服，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原来她这两晚都没有睡觉，一直在给杨十三补衣服。只是这最后一晚实在忍不住，还是悄悄在后半夜过来哥哥的床边，一边补一边看着杨十三的脸，一边悄悄的哭。
杨十三轻轻地把衣服从十四手里取下来，摸了摸衣服上密密麻麻的针脚，从床底下拿出备好的包裹放了进去。又把杨十四轻轻抱起，放在床中间盖好被子。站在那里看了好久。良刻，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去。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杨十四紧闭的双眼下，一行清泪滚出。
哥！
屋外，张氏夫妻正在等他，手里也备了些包裹。杨十三对着两人跪下，对着夫妻俩磕了十四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额头上鲜红一片，已经出血了。张伍七神情萧索，仰天长叹。张刘氏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我们说到做到，会照顾好十四的。”
杨十三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走。身后，夫妻俩的身影越来越远。
采药队集合的日子是公开的秘密，一条街的街坊们都纷纷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杨十三往城门口走去，目光里有同情的，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是冷漠。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只能解释为杨家命不好，人生下来各有各的命，谁也别说自己的命苦。
中间也有一些悲伤的目光，那是曾经出过采药人的家。杨十三这条街上一共出过十三个采药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甚至没有尸体。采药队工期为五年，往往绝大多数在第一年就会收到服役者的遗物，和为数不多的抚恤。而全身而退的，听说过，没有见过。
在传说里，成功活过采药工期并且有所收获的人可以自由选择进入门派，并成为门派的核心弟子。杨十三所在的铜陵城，归属于万剑门。城主管辖约百万凡人，万剑门的核心弟子则管辖十个城主，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但那只是传说。杨十三不敢想，他只是不断地鼓励自己：活下去，为了杨家，为了妹妹。
铜陵城东城门口，城卫军阵列森严，不断地有采药人应征而来。城外一个高大山坡上的柳树下，平时高高在上的城主正满脸堆笑地给一个白衣青年扇风，马屁更是不断地拍。青年剑眉玉面，薄唇长鼻，不怒自威，正在审视手里的名单，对如潮马屁似乎并不入耳。
“黄庆。”
山坡下，正站着一位白衣中年人，正是曾经掌捁黄杨氏的黄庆。他其实并算不上万剑门的弟子，连记名弟子也不是，只是这位万剑阁弟子在此城行宫的管家。
听到主子吩咐，黄庆连忙跑上山坡，垂眉顺眼，拱手听令，全然看不出在黄家的高傲。
青年抬头看了看天空，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晌午已到，关闭城门。”
黄庆不抬头也知道，晌午至少还差一刻钟。但是他知道，不要去质疑主人的决定，后果，很严重。他对城头上的守将挥了挥手，一直盯着这边的守将立刻下令，关闭城门。
“等等，等等。”
一个精壮汉子，浑身是汗地跑进城门洞，看来是个采药人。正让关门的士兵稍等，让他通过。士兵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所措的看向城头。守将心里把这个士兵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咬牙切齿地再下命令：关门！
“让他出来。”
这次是山坡上的青年开口。士兵没有再请示守将，站开身位让精壮汉子出城进了采药人的队伍。然后城门缓缓地关上。城门外的城卫军也都集结成方阵，他们也只是用来隔绝城内城外的人而已。
铜陵城一条街是一万人，每一万人出一个采药人。一百万人就是一百个采药人。随着精壮汉子加入，一百人算是凑齐了。都是一群要去赴死的人，对同伴自然不得不亲近一下，各种攀谈。一时间人群里嗡嗡的声音不断。
黄庆悄悄看了眼主子的神情，正要大声呵斥干预。却见青年慢慢地飞升而起，飞到人群上空。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绝大多数的人第一次看见仙人展示仙迹，全都不由自主地跪下。
杨十三也在人群中。黄庆上次走的缥缈，却也只是特别快而已。这次却是仙人飞在空中，他内心除了畏惧别无他想。
悬停在空中的青年缓缓开口：“吾名魏锋，万剑门第三代弟子，也是你们此次采药的监督行走。掌生杀赏罚，很简单，有功，赏，有过，罚。”
跪下众人仰视着他，只觉得气势压人。来不及应承，却见青年又开口：“今日与尔等初见，我怕话没有说明白，日后诸位怨我赏罚不公，白白生出间隙。所以今日特为尔等展示一下规矩。”
说完，他伸手下探，却见刚刚迟到的精壮汉子竟被他隔空摄起，那汉子恐惧到面孔都变形了，手脚疯狂摆动，口中对他喊着什么，却没有什么声音传出。
青年又道：“规矩很简单，我要你们上刀山，你们就去上刀山。我要你们下火海，你们就去下火海。别说拒绝，但凡犹豫一下，下场就和他一样。”
说完魏锋虚探出的手一送，而那似乎被某种无形隔膜控制住的精壮汉子也像被人放开了手，噗地一下就掉在地上，砸成一团肉泥。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杨十三眼睛一闭。知道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
示威完毕，青年就不管不顾，不再看下面的人群一眼，径直落回山坡上。而山坡下黄庆则走到人群前，看了一下众人的神情，：“好了，尔等也别那么害怕。我家主人，赏罚分明，此人晌午不至，着实该死。”说完黄庆朝尸体所在位置吐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现在我给大家讲一讲采药人的任务和给大家分一下队伍。”
采药人这份徭役又来已久，具体工作的内容，黄庆不介绍杨十三心里也大概清楚。修士修真，万物有灵，于是修士夺取万物之灵来增加修行。人的信仰是香火，可以用来集聚天地灵气，这在当前的修行世界中是主流。可是香火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于是就需要灵石来加快修行进度，需要灵矿来炼制武器，需要灵草来炼制丹药。
本界地灵人杰，名山大川更是不可胜数，灵草灵矿自然不缺。但是却已经被各个门派占据，唯一灵草丰富的地方就是西部十万大山，那里灵气匮乏，没有门派的立身之本。本来这也不是问题，但是问题就在于每个门派都有灵药的需求，派出的弟子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又是在规矩不成立的荒野。
在几次血本无归又充满悬疑的血腥大火拼之后，由最大门派紫阳宗牵头下，各派达成契约，每个门派由人口基础出，成比例地征凡人组成的采药队，由少量低阶弟子代领，自由开采。这种方式既符合了门派势力和利益对等的原则，又避免了核心力量的对碰，于是便有了采药队这一千古不变的制度。
黄庆有这样的主子，办事从来仔细，并不偷懒。不管众人知道不知道，还是把采药队的规矩讲了一遍：
第一、工期五年，不可退出。
第二、只认灵草，不管谁采集到的，谁送灵草到收集处，就算谁的。
第三：此次采集的目标是火心草，每人十株。收集到即可脱离采药队，世俗城主之位任选。收集到二十株，天下门派，外门弟子之外虚席以待。收集到五十株，核心弟子任选。
尽管刚刚受到同伴被活活摔死的惊吓，队伍中还是有大胆者提问：若是没有收集到十株呢？
“没有？”黄庆咧嘴笑了笑，指着那堆肉泥，“这就是下场！”
人群都沉默了。
见大家都清楚了，黄庆回过头请示正在闭目养神的魏峰。魏峰睁开双眼，从怀中掏出一杆小旗，摇了摇，小旗帜竟然迎风变大，一眨眼就变的遮天蔽日。杨十三在山坡下看的目瞪口呆，那旗帜一卷，就把九十九人卷入其中。城外顿时只剩下城主和黄庆二人，魏锋把旗帜放入怀中，对二人点了点头，二人低头拱手，魏峰凌空飞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天际。
剩下的二人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城主对黄庆点了点头，也径直飞走。黄庆一个人站在山坡上，眺望着主人远去的方向。脑海里却不知不觉闪过一个少年血红的眼睛。
“姑父，是留下一个亲人，还是留下一个仇人？”
想了下，这还是这么多年黄庆征徭役以来，映像最深的一个人。
“好小子。看样子也把我记恨上了，你不死我还有点不安心呢。不过十万大山里可不是重感情的人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啊。别怪爷，要怪，就怪你生在这个世道。”
山坡上黄庆抬头自言自语道。天上白云悠悠，微风妩媚，柳枝摇动下，树影错落。今天天气真不错，想喝点儿酒。
十年来最新的一轮采药人已经出，城外只剩下一堆肉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