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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曾为大将军曹爽属官,及曹爽被诛,免官,后又为司马昭参军,累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再后来拜为安东将军,扬州刺史,镇寿春。平吴之时,其率大军出横江,击张悌,斩获颇多,王濬破石头城,招降孙皓,威名大振,王浑闻之,颇为不悦。二日,王浑率军过江,登孙皓旧宫,大宴众将,曰:“吾率大军破吴中军,斩七千八百,按甲未动,而王濬乘之,心中着实不平。”于是暗中整顿军马,欲令大军以王濬不听调度攻之。

王濬此时未知,与孙皓及众降将帐中坐定,王濬问曰:“南方风土如何?”孙皓曰:“自讨虏将军取江东,建此基业,算来五十七年矣,期间百姓安乐,民风淳厚,罪臣无能,致江山失手。”讨虏将军即孙策也,王濬曰:“汝昵近小人,刑罚过滥,文臣武将,朝不保夕,焉能不亡?”正说间,忽帐外吵闹声起,王濬问曰:“何人在外喧哗?”卫士入,曰:“何攀欲入,为吾等阻拦,故在外哭闹。”王濬怒,曰:“何攀无礼,乱吾军心,焉不知吾等帐中议事乎?”欲令左右杖毙,孙皓止曰:“何攀至,必有紧要之事,姑且听之。”王濬乃宣何攀进,问曰:“汝哭何为?”何攀曰:“吊唁将死之人。”王濬曰:“谁将死?吴主乎?”何攀曰:“天下归晋,吴主纵使非王,不济为侯,何言将死?”王濬曰:“为在坐降臣乎?”何攀曰:“降臣已是大晋子民,非为侯,不济为刺史亭长。”王濬又曰:“若此,汝所言之人为谁?”何攀曰:“正是将军。”王濬闻后大惊,屏退左右,忙问:“吾立不世之功,未及封赏,岂可见杀?”。何攀笑曰:“正因此耳,前者汝不听上将军调遣,此授人以柄也,上将军正欲以将军为邓艾、钟会之徒,欲相图耳。”王濬冷汗冒出,亲自下阶,拜曰:“如之奈何?”何攀曰:“为今之计,当将吴主送于上将军,任其处置,或可保无虞。”王濬曰:“吾皓,我擒之,奈何送人?”何攀笑曰:“将军岂不闻刘邦项羽之鸿门宴乎?刘邦入咸阳,封府库以待项羽,而终有天下,将军已有名,岂欲得利耶?且昔隐者曾言将军破吴之后当好自为之,将军忘之乎?”王濬不言,思索良久乃曰:“吾将亲送于上将军请罪。”当即披挂,请吴主登车,望王浑营中去。

且说王浑宴席未散,忽然属下来报,王将军至,王浑言于众人曰:“我未寻彼,彼自投罗网。”于是安排刀斧手一百人埋伏于宴席外,以掷杯为号,欲将王濬碎尸万段。王濬入,跪于王浑前曰:“罪臣向上将军请罪。”王浑闻言,一时手无足措,不知言何,遂问:“将军何罪之有?”王濬曰:“军情紧急,无暇他顾,今思索再三,实乃罪过,今将孙皓及众降臣送于上将军,请将军处置。”王浑闻言,心下道:“今王濬负荆请罪,我若于宴席之上杀之,恐天下不服,传至朝廷,众臣必以我不能容人。”乃笑曰:“吴主今在何处?”王濬曰:“现在帐外候旨。”王浑心下道:“如此,则稍解吾恨。”于是把酒言欢,尽兴而归。

待席散,周浚又言于王浑曰:“今孙皓归于上将军,将军如何处置?”王浑曰:“我当上奏朝廷称贺。”周浚摆手曰:“非也,非也。”王浑不解,曰:”何也?“周浚曰:”琅邪王乃皇室之胄,将军有此大功,欲令琅邪王无功耶?将军虽灭吴中军,大功乃琅邪王也,将军岂不知功高盖主乎?“王浑思索良久,遂将孙皓直送于琅邪王军中。

王浑怒曰:“王濬夺我大功,岂能保身?”周浚不然,言于王浑曰:“臣闻人贵在谦让,前者破张悌,吴人失气,王濬乘之,孙皓授。论及前后,我实援师,非先之师,机会已失,于事无济,而今争功,恐为天下所不取也。”王浑不听,曰:“王濬不听诏令,与吾争功,今不罪之,焉能服众。”于是上表晋武帝参王濬,列王濬罪状四,一曰不听诏令,擅作主张,二曰纵兵抢掠,焚烧吴宫,三曰隐匿珍宝,奸淫妃嫔,四曰问询吴土,反状初萌,当以大不敬论罪。

晋武帝览表,心中大怒,以表示群臣议,时王浑之子王济尚常山公主,宗族强盛,众臣不敢言,张华出曰:“今天下一统,而罪功臣,恐有狡兔死走狗烹之论,需加详实,且朝廷各路军马环伺王濬,其焉敢有不臣之心?以臣胡乱揣测,此二人争功耳。”晋武曰:“以卿之论,当如何?”张华曰:“当责王濬不听王浑节度,功过相抵。”晋武然之,然后施行。王濬闻之,心中不忿,乃上表略曰:“前被诏书,若臣攻建平,当受杜预节制,若至秣陵,当受王浑节制,臣以十五日至三山矶,见王浑军在北岸,遣书邀臣,臣水军风利,机不可失,直至贼城,无缘回船见浑。臣日中至秣陵,暮乃得王浑招书,令臣停船,只围石头城,又索要镇军人名,臣以为孙皓已来降,围城何为?孙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鼠雀贪生,乞一活耳。然孙皓左右诸将皆云,‘当为陛下一战决死’,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纳降,日后难保不变。臣得便利,却遭怨恚。臣以为守君之道,在社稷,死生以之。若顾此失彼,明哲保身,此是人臣不忠之行,非明主社稷之福。且受降之前,奸人城中劫掠财物,劫人妻女,放火烧屋,臣至,令参军救火,时未入吴宫也,后周浚与王浑入吴宫,臣入吴宫时,宫中已无席可坐,若有遗物珍宝,王浑先得也。曰臣反状,更乃大冤,臣约束蜀人,送孙皓至中军,皆便宜从事,言说臣当诛杀,此乃私怨也。”晋武帝览之,以王浑为上功,王濬为中功,此事遂寝。

晋武帝平吴,诏选孙吴宫人五千人充实后宫,沉于游宴,怠于政事,常坐于羊车之中,任起所向,天黑则宴宿,于是宫妃竞相插草叶,撒盐以引羊至,杨皇后之父杨骏,杨骏之弟杨济、杨珧始受宠,权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朝中有志之士多有规劝,武帝皆不听。

一日,晋武祭祀南郊,礼毕,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文治武功,朕可比汉帝谁?“刘毅曰:”桓帝、灵帝也。“晋武不悦,曰:”桓、灵卖官鬻爵致江山失统,朕平四海而令天下归一,何以相比?“刘毅曰:”桓、灵卖官皆入官库,陛下卖官皆入私门,如此,陛下诚不如也。“众臣闻之,皆惊恐不已,恐晋武大怒,晋武闻之,却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能听此逆耳,故朕胜之也。“刘毅曰:“陛下听之而不用之,与桓灵无异。今天下升平,身后之事,陛下当徐思之。”然晋武终不听。

晋武日渐老迈,旧臣有德望者皆老去,而皇太子愚钝,恐难堪社稷之重,继承之人,实难定也,于是犹豫不决。一日,晋武与张华闲聊,张华名重一时,时人皆以为假以时日当位至三公,因平吴之谋,中书监荀勖、侍中沈紞等深忌之。晋武问张华曰:“谁可托付后事?“张华以实对:”莫如齐王。“中书监荀勖言于晋武帝曰:“古者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皇太子乃国之储副,然齐王德望日隆,深得朝臣之心,若留守京师,一但陛下万年之后,恐不利于太子,为今之际,当遣之国,留信服之人辅佐皇太子。”晋武闻之自觉有理,先出张华为幽州刺史,因其为齐王心腹之人,或言于张华曰:“陛下问,当言齐王遣出“。”张华大笑曰:“我所言者,国家社稷耳,非为齐王也。”至幽州,抚慰百姓,安抚内外,深得民心。

此时朝廷上下皆被三杨、中书监荀勖、侍中沈紞等把持,晋朝开明之气,一日不如一日。荀勖、沈紞、杨珧厌恶齐王,言于晋武曰:“诸王德高望重者,非止齐王,陛下千秋已高,诸王在京师,皆虎视眈眈,臣以为当遣之国,外可镇守边疆,内可奉诏勤王。”晋武沉吟不决,沈紞又曰:“陛下遣诸王之国,当由最亲者始。今朝堂上下,最亲者莫如齐王,当先遣齐王。”然后以目视荀勖,荀勖前曰:“百官内外,皆归心于齐王,臣以为陛下万岁之后,太子不得立也,此非小事,陛下当详思之。”晋武不信,摆手曰:“此言非也,齐王行事谨慎,当为周伊,其能做卓、莽乎?且齐王与百官未见交通,岂能胡乱揣测。”荀勖曰:“陛下如若不信,可试诏遣齐王,朝臣必上表言不可,以验证臣此言非虚。”于是晋武乃下诏,果然,扶风王司马骏,光禄大夫李宪,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等皆上表挽留,征东大将军王浑上表略曰:齐王品德贵重,素有周公之任,绝无不臣之谋,宜留守京师,听闻政事。齐王不可疑心,三杨,荀勖,沈紞亦不可信,且同姓诸王若宠之太过,亦有吴、楚逆乱之谋,历观古今,行事不知轻重,必为所累,惟有行正道以求贤良。若无端猜忌,则亲者相疑,况远者也。河南尹向雄亦上表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德望者少之又少,昔文帝曾指之言于众臣,此我家桃符也,齐王卧居京师,可震慑不臣,于国大有裨益,不可不思。”文帝即司马昭也,晋武以表奏视荀勖曰:“非卿,朕几误大事。”乃下诏曰:“齐王,兄弟至亲,今遣之国,乃朕家事,岂容外人置喙乎?”遂以齐王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以汝南王司马亮为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尚书令卫瓘为司空。

此时,齐王病,不欲去,上表乞求守先皇之陵,晋武览表,犹豫不决,言于荀勖曰:“齐王早晚不托病,临行托病,意欲何为?”荀勖曰:“无他,欲留京师耳,其意深不可测,可令御医诊脉,若所言非虚,当留任京师,若无病,当遣之国。”晋武于是遣御医诊脉。

却说这御医姓司马名程据,乃一阿谀奉承之徒,晋武即位之初,司马程据以一裘袄来献,欲求显达,晋武见此裘袄光彩亮丽,甚为少见,于是爱不释手,问曰:“此何羽?”司马程据乃近前曰:“此乃雉头白羽集成。”雉头白羽极少,晋武闻之不悦,将裘袄掷之于地曰:“大晋新立,当崇尚节俭,此乃奇技异服,劳民伤财,此物非详,念汝犯,姑且饶恕,若有再者,定斩不饶。”于是当众焚于殿前,罢司马程据太医之职。

荀勖下殿,寻司马程据,司马程据一时惶恐,跪迎之,荀勖亦不理会,厅上坐定,见司马程据立在旁边,曰:“坐。”司马程据不敢,曰:“大人亲临,小人何敢与大人比肩。”荀勖曰:“司马太医何以度日?”司马程据曰:“已罢太医之职,生活艰难,还望大人提携。”荀勖曰:“吾有一事儿相托,事成,则复你太医之职,肯乎?”司马程据闻言,又跪于阶下,曰:“若蒙大人见怜,必当蹈火赴汤,虽死无憾。”荀勖见此,上前扶之,曰:“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将齐王之事所述一遍,司马程据闻言,立誓曰:“齐王春秋正盛,何言疾病?此必为诈耳,大人且放心。”荀勖曰:“孺子可教也。”荀勖久在中书省,察言观色,甚受晋武宠溺,后转为尚书省,甚或惆怅,有人贺之,荀勖曰:“夺我凤凰池,何贺之有?”

司马程据入齐王府,齐王卧于病榻之上,病榻之侧,立一少年,按剑束腰,目光炯炯,甚有威严,司马程据一时胆寒。此人乃齐王之子,名冏字景治,大有父亲之风,诊脉毕,司马冏虎声问曰:“是何病症?”司马程据唯唯诺诺,只言:“小恙,小恙,我当献药剂数副,数日之后,必有见效。”司马冏闻后不疑。

司马程据回,只说齐王无病,晋武又遣几位太医,皆回说无疾,晋武信之,齐王饮药后,病症非未好转,反而日重,然有诏至,令其启程归封国。齐王跪接诏书,司马冏愤恨不已,曰:“陛下为奸人所惑,我当入殿,为父王手刃之。”齐王曰:“不可造次。”于是整理衣冠启程。忽一阵眩晕,口吐鲜血,司马冏上前扶之曰:“父王不可行。”齐王曰:“君命不可违。”司马冏曰:“儿愿代父王入殿。”齐王不听,入殿向陛下辞行,叩头毕,齐王起身,待立一侧,晋武见其精神欠佳,但举止如常,疑其无病,曰:“齐王好些?”齐王出曰:“太医调治,已大好。”晋武曰:“如此,可促上路。”齐王曰:“臣特来向陛下辞行。”于是出宫,又一阵眩晕,几不能站立,又吐血数升,遂抬入府中,齐王临终言于司马冏曰:“陛下忠言不听,惟好谄媚,汝但好权术,然智力不足,日后必为奸臣所累,京师乃是非之地,待我没后,汝等回封地,守疆扩土,不再过问朝廷之事,切记切记。”言毕而亡。

早有消息报知晋武,武帝哀恸不已,曰:“齐王举动以礼,鲜有过错,朕亦敬惮,一母同胞,如何弃朕而去,太医失职,当赴廷尉论罪。”冯紞时在侧,止之曰:“陛下且慢,齐王名过其实,朝臣归之,今自撒手人寰,乃是社稷之福也。”晋武一听,言之有理,收泪则喜,欲嘉赏太医院。冯紞又曰:“齐王至亲,陛下当亲临哀悼,以示仁义之心。”晋武又听之,摆驾入齐王府。此时齐王府举缟素,司马冏当中跪拜,冯紞上前,司马冏僵在那里,以白眼珠视之,冯紞自讨无趣,遂退。晋武进,司马冏伏地号哭曰:“父王为庸医所诬,请陛下诛太医。”司马冏不敢说荀勖、冯紞、三杨等人,只告太医,晋武不认得司马冏,问曰:“汝非景治乎?”司马冏曰:“正是臣下。”晋武赞赏,曰:“敢冒死为父请命,善。”于是亲自下诏以司马冏嗣为齐王。出齐王府,冯紞又言于晋武曰:“司马冏暴虐好杀,一旦权重,恐拥兵自重,陛下岂不闻七国之乱乎?”晋武于是悔之,然一言九鼎,不可更改,于是作罢。

晋武极意声色,以致成疾,然未有托付,陈骞、杜预、王濬、刘毅、司马伷、贾充、荀勖、山涛等老臣皆已故去,唯有侍中、车骑将军,杨皇后之父杨骏待疾禁中,大臣皆不得近其左右,晋武旨意,杨骏辄改之,借此树其心腹,晋武或有醒来,见旁边近侍皆陌生,若有所思,正色曰:“汝欲何为?”急令中书省做诏书,令汝南王司马亮辅正,又传诏令朝堂有德望者入殿议事,言未毕,晋武又昏迷,正所谓闲暇未居安思危,急时当不知所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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