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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区的铁路线大部分都建在路堤之上,路堤同地面的距离都在一米开外。有了这个高度,铁轨上漂浮的灰尘就少了,乘客的视野也更为开阔,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荒凉景象。

在阿纳瑞斯的八个区当中,西南区是唯一一个没有大规模水体的区。在南端有夏季极地融水形成的沼泽;靠近赤道地区只有一些盐碱滩。这里没有山脉,每隔百把公里,会有一些南北走向的丘陵,这些丘陵都是光秃秃的,山体龟裂,风化成岩壁和尖柱形岩石,上面有一道道紫色红色的条纹。岩壁上长着岩藓,这种植物可以承受极端的气温、干旱以及强风。它们在岩壁上构成了一道道灰绿色的粗重线条,跟岩石本身的横条纹交错构成了片片格子图案。盐碱滩有一半的地方为沙尘所覆盖,唯一的色彩就是渐变为灰白色的暗褐色。偶尔会有雷雨云在上空飘过,白色的云朵映衬着略带紫色的天空,色彩鲜明生动。云朵往地面投下的只有影子,而不会是雨水。在火车的前方后方,路堤和闪亮的铁轨笔直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

“在西南区这样的地方,你什么也做不了。”司机说道,“只能赶紧从这里过去。”

同伴没有作答。他已经睡着了,脑袋随着机车的振动微微摇晃;双手在大腿上耷拉着——看那双手就知道他一定是极度操劳,手上还长了冻疮;脸上长满了皱纹,虽然现在表情很松弛,看起来还是一副愁苦的样子。他是在铜山搭上这趟车的,车上没有其他乘客,所以司机就让他坐在驾驶室,好相互有个伴儿。上车之后他马上就睡着了。司机不时地瞟他几眼,又是失望又是同情。过去这几年里,他见过很多这样疲惫不堪的人,所以在他看来,这个人这样也很正常。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那个人后来醒了,看了看窗外的那片沙漠,问道:“你一直一个人走这趟线?”

“三年,啊,四年了。”

“车子坏过吗?”

“坏过好多次。储藏箱里有很多的配给和水。对了,你饿不饿?”

“还不饿。”

“一般一天之内,他们就会从孤城把修车的机械送过来。”

“最近的一个居留地?”

“是的。从西迪普矿区到孤城有一千七百公里,就相邻的两个镇子来说,是整个阿纳瑞斯最远的。我干这个已经十一年了。”

“不烦吗?”

“不烦,我喜欢一个人工作。”

乘客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工作很有规律。我喜欢按固定程序来,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开十五天车,休息十五天,去新希望镇找我的伴侣。一年,又一年;干旱,饥荒,这个程序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这里每时每刻都处于干旱状态。你能把水拿出来吗?保温瓶在后面的储藏箱底下。”

他们都抓过瓶子大喝了一口。瓶里的水略带一点碱味,不过很凉。“啊,真棒!”乘客快意地说道。他放下瓶子,回到位于驾驶舱前方的座位上坐下,双手向上伸,抵着车顶。“那么说,你是有伴侣的。”他说。司机很喜欢他说话那一股子直率劲儿,答道:“十八年了。”

“才刚刚开始呢。”

“见鬼,我太同意了!现在有些人可不这么看。依我看,你在十几岁的时候要是跟足够多的人上过床,那你就已经尽情享受过了,而且你会发现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当然这也是很妙的一件事情!总之,上床本身是没有什么区别;有区别的是跟你上床的那个人。没错,要想品味这种区别,十八年还只是一个开端——如果这个女人是你想要去品味的。女人总是不露声色,不会把男人当成一个谜看待,不过也许她们是伪装的呢……不管怎样,这就是乐趣所在。什么谜啊伪装啊,等等。还有变化,变化可不是你四处走动就能得到的。我年轻的时候跑遍了整个阿纳瑞斯。在每个区都开过车,搬运过东西。在不同的镇子上结交不同的女孩,总得有一百个吧。最后我厌烦了。我回到这里,每三旬开一趟车,年复一年,就在这片沙漠上,在这里你没办法辨认这个沙丘和另一个沙丘,在这三千公里的路上,不管你往哪个方向看,景色都不会有区别。我就这样开车,然后回家跟同一个伴侣共度时光——从来没有厌烦过。让你保持活力的,不是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是好好把握时间。不要跟时间作对,要跟它合作。”

“没错。”乘客说道。

“你的伴侣呢?”

“在东北区。已经四年了。”

“时间太久了。”司机说,“早就该把你们分到一起了。”

“我原来不在那里。”

“那在哪里?”

“先是急弯,然后是大峡谷。”

“听说过大峡谷。”他现在看这位乘客的眼神中带着敬意,历经磨难的人理应得到这样的敬意。他看到这个人黝黑的皮肤显得很干燥,是那种深入到了骨子里的日晒风吹的侵蚀,他在其他那些在土区度过饥荒年月的人身上也看到过。“其实不用费那么大的力去维护那些工厂。”

“需要磷肥。”

“可是有人说,运送物资的火车滞留在桥门时,工厂还在继续生产,很多干活的人饿死了。快死的时候,他们就往工厂外头走一点点,然后躺下,然后就死了。是这样的吗?”

乘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司机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在想如果有人来抢我的火车我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你看,我不运食物的;上西迪普最多只要一卡车的食物。我这条线是运送矿石的。可是如果我是运送食物的,被人截住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把他们撞倒,把食物送到目的地去?可是见鬼,你难道要把孩子、老人也撞了吗?他们做的是不对,可是因为这个你就要对他们下杀手吗?我不知道!”

车轮下方,笔直闪亮的铁轨不停地往后退。西边的云彩在平原上方投射出了微微抖动的壮观蜃景,那是一千万年前便已干涸的湖泊留下的梦幻影像。

“有一个会员,是我多年的熟人,他就那么干了,就在这里再往北,在166年。有人想把他车上一节装粮食的车厢弄下来,他把车子往后退,那些人急忙往铁轨下跑,不过还是有两个人被撞死了。他说,他们就像一些蠕动的虫子,一窝蜂挤到一条烂鱼身上。他说,有八百人在等着那一车厢的粮食,如果不送到,他们又该死多少人呢?可不止两个,肯定要多得多。这么看似乎他做得也对。可是见鬼!我没法那样算数。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像数数一样来算人的数目。可是话说回来,你该怎么做呢?哪些人是你杀死的呢?”

“在急弯的第二年,那时我是工作协调员,工厂协会减少了配给。在车间里干六个小时的人可以得到全额配给——对干那种活的人来说勉强够吃。干一半时间的人得到四分之三的配给。你如果病了或者身体虚弱无法工作,那就只有一半。可就靠这一半的配给,你身体无法恢复,也无法回去工作,只能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我就要负责安排给那些本已病弱不堪的人发放一半的配给。我是全日上班的,八个小时,有时候十个小时,案头工作,所以我得到的是全额配给:这是我挣来的,通过列出挨饿者名单挣来的。”他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那片干燥的亮光,“就像你说的,我的工作就是算人的数目。”

“你离开了?”

“是的,我离开了,去了大峡谷。可是在急弯的工厂里,会有别人接受这个列表工作,总是有人乐意去列名单的。”

“这是不对的。”司机在强光下皱起眉头。他的脸和头皮都是棕色的,光光的,从额头到后脑勺之间的毛发都已经掉光了,虽然他还不到四十五岁。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强悍、坚定又很天真。“大错特错。他们应该把工厂关了。不能让人去做那样的工作。我们不是奥多主义者吗?人是会生气的,这无可厚非。抢火车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肚子很饿,孩子们很饿,饿了太长时间,现在有食物从你身边经过,却不是给你的,你就生气了,你要去拿。我那位朋友也是一样,那些人要把他负责驾驶的火车拆掉,他生气了,把火车退了回去。他没有清点人数,当时没有!以后也许点了。因为等到他后来明白过来之后他病了。可是他们让你做什么呢,说这个人可以活、那个该死——这样的工作谁都无权去做,也无权要求别人去做。”

“现在是困难时期,兄弟。”乘客的声音很柔和。他望着闪亮的平原,湖水的幻影在风中摇来摆去。

一艘老旧的货运飞船在山脉上方摇摇摆摆地飞过,最后降落在腰山的降落场上。飞船上走下三名乘客。最后一名乘客脚踩到地面时,地面忽然颠簸起来。“地震。”他说道,他是本地人。“见鬼,看那些尘土!哪天等我们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山了。”

有两位乘客选择了等卡车装完货之后捎上他们。谢维克选择了步行。因为那个本地人说,察喀尔就在山下大约六公里的地方。

这条路有许多长长的弯道,每个弯道尽头都有一段很短的上坡路。路左边的上坡和右边的下坡旁都是密密麻麻的霍勒姆灌木;一排排高大的霍勒姆乔木错落有致,似乎是人工栽种的,顺着山腰上流淌的一股股水流正好可以浇灌到这些树。在一处上坡的最高处,谢维克看到,在黑黢黢的层峦起伏的丘陵上方,是清晰的金色落日。除了这条路本身,这里丝毫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前方一片阴暗。他继续往下走,空中传来隐约的隆隆声,他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是摇晃,不是震动,而是断层,一种明确的很不对劲的感觉。他把抬起的脚放下去,脚下踩到的还是地面。他继续往前走,路还在脚下。他并没有危险,但是他以前从未感觉自己跟死亡如此接近过。死亡就潜伏在他身体里,在他脚下;大地本身都已经变幻莫测、不可依靠。所谓的永恒、所谓的依靠,不过是人类自己想出来的一个承诺罢了。谢维克感受到嘴里、肺里那冷冽的空气。他支起耳朵倾听。远方,一股山洪轰鸣着向着暗处某个地方奔流而下。

他在日暮时分赶到察喀尔。黑黢黢的山脊上方,天空变成了深紫色。街灯孤独地发出亮光。在灯光下,可以看到房屋影影绰绰的正面,后头则是一片幽暗。镇上有许多空地,房屋孤单单地矗立在空地之间:这是一个古老的城镇,一个与世隔绝、人口稀疏的边疆城镇。一位路过的女士告诉谢维克八号宿舍楼的方向:“那边,兄弟,过了医院,在那条街的最里头。”这条街就在山脚下,光线很暗,尽头是一处矮矮的房子。他走进去,看到一间乡镇宿舍楼特有的休息室,他的思绪一下被引回到童年时代,回到了广原鼓山自由镇,他和父亲住过的地方。眼前是幽暗的灯光、打补丁的席子、一张介绍当地机械师培训班的传单、一份协会会议通知,还有钉在公告板上一张关于三旬之前一次戏剧演出的传单;公共休息室沙发上方有一幅业余水平的油画,画的是狱中的奥多,镶在画框里;一架自制的脚踏风琴;大门旁边贴着一张住户表和一张镇上浴室热水供应时间通告。

谢鲁特,塔科维亚,3号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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