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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丈夫分手后,每天夜里几乎都是枕着收音机睡觉。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戴着收音机耳机,闭上眼睛。耳机的声音不像是从我耳朵里进去的,而是顺着我的丝丝软发直接沁入大脑皮层。我或者吃过晚饭了,或者还饿着肚子。灶台上总放着没洗的碗碟。一两个碗,懒得去洗。总要等厨房里的碗堆得差不多了,我才不得不咬咬牙,挽了袖子去洗涮。夜深了,我仍戴着耳机,迷迷糊糊上床去。听完我喜欢的节目,摘下耳机,便恍惚睡去。有时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脸,顿时醒了,却也懒得起床,又昏昏沉沉闭上眼睛。人总像是在梦游着。

我不知不觉迷上了广播电台生活频道的《夜色温柔》。那是一档谈话节目,每周星期六和星期天夜里十点到十二点播出。主持人叫高原,男的,声音很磁。听着他的声音,他的形象便总在我的头顶盘旋。他的形象自然是我虚构的。我猜他准是瘦高个,头发有点鬈,稍稍带点忧郁。他也许还喜欢穿黑色的长风衣。寒夜街头,他的黑风衣叫长风鼓起,忧伤地飘扬着。有人说他是少妇偶像。我发现打进热线电话的大多是女性,又多是感情寂寞失意的女人。

我迷上了高原的声音。我不在乎他对谁说话,也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长夜是那么的寂静清冷,听着他的声音,我会安慰许多。女人们在《夜色温柔》里说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也爱听。大多是些情感故事,总有人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守着收音机,我也可以找个理由让自己顺便哭一哭。想哭也得有一个诱因,不是说哭就能哭出来的。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其实我时常想哭,只是硬犟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听着别人的伤心故事,我便可一哭以浇心头块垒。我不知道自己此生还会遭遇多少苦难,可我很清楚所有苦难都得自己负责。我心性太要强了。

热线电话里,谁都是隐身人。声音泄露出的信息,都是查无对证的。这同网上聊天差不多。你可以是任何人,你可以有任何故事。每天深夜总有不同的剧目上演,可你事先永远拿不到节目单。很多次我拿起电话,又犹豫着放下了。我胸口怦怦跳,害怕得像怀春的少女。我多想打个热线电话进去啊。我想同人交谈。不管是真实还是虚幻,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现在渴望有人同我交谈。可是,我终究不敢拨出电话。

高原的魅力有些神秘,他那声音总让我进入迷幻状态。我分明知道他在同另一个女人说话,可他的每句话都像是说给我听的。听着他轻微的叹息,就像他正站在我面前,他的温暖的鼻息柔柔地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沉醉。他那么真诚,那么善解人意。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全身心听你说话,只有他会同你一起欢笑叹息。

有些日子,我靠拼命吃东西来沉静自己。正是冬季,寒雨纷飞的傍晚,路灯把雨丝一圈一圈照亮。那些雨丝像银粉色的小蛾子,在惨白光圈中飞舞,欢天喜地的样子。蛾子是令我心里隐痛的物类。前夫老说我像蛾子,见着光亮就想扑过去,结果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天真的蛾子并不知道它要扑过去的地方是光明还是火焰啊!路灯下不时浮现出一张张行人的脸,木然的,哀伤的,疲倦的,柔情脉脉的,怒气冲冲的。那些脸在路灯下明暗变幻,幽灵一般。

我就在这种时候去逛西点店。我一家一家西点店挨个儿逛,从街头一直要逛到街尾,最后总是抱着一大包又甜又腻的东西回家。那些热烘烘的糕点,带着浓浓的奶香味,真是太能安慰人了。只要买好足够多的糕点,我总是快步回家,一路上神思恍惚。我体内好像长满了饥饿的嘴,它们在呻吟,哀号。我的五脏六腑蜷缩成一团,等待着这些蛋酥饼、羊角酥、黄油戟、奶油蛋糕的爱抚。我的全身好像长满了千万个柔软的长长的触角,水草一样摇曳着。这些焦黄,这些生脆,这些柔软,这些甜腻,这些奶香,我要攫取它们,吞咽它们,我要飞快地用它们塞满我体内的每个角落!

回到家里,吞咽着各式糕点,磨磨蹭蹭,一晃就是《夜色温柔》时间了。我就像个瘾君子,听凭高原的声音麻醉着。往往泪流满面了,自己浑然不觉。我闭上眼睛,感觉高原的声音有着巨大的浮力,将我身子托起来,在夜空中幻游。我有时不经意睁开眼睛,那灯光像带着巨响,隆隆贯耳。我忙又闭上眼睛,渐渐沉入梦幻般夜色里。

可是我的白天仍需从吃食中寻求寄托。我像个老饕,过了一段暴殄天物的日子,便到了春夏之交。午夜,听完高原的节目,我脱光衣服站在镜子面前。下巴、后颈、肩头、小腹、大腿,我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每块皮肉。只见一道道闪着浅黄光泽的脂肪层流淌下来,往下坠着。仿佛一道道温暖的泥流。我的肉体!我厌恶而又自我迷恋的肉体!同丈夫分手前,我的身段轻盈得像一束柳枝。我感到一种恶意的快活,似乎自己日益不堪的皮囊在报复谁。

可是我还是决定减肥。女人一旦决定了减肥就等于做了一个西绪弗斯。每天推着巨石上山,然后听凭巨石滚下来,又推上山,又滚下来。那是一个怪圈,一种苦役,一种最顽强的对命运的抗争。听说我要减肥,我的女友们纷纷传经送宝。一位女友介绍的经验是每天一个半小时的游泳,还有一位说绝不能吃淀粉类食物,从此呀,你得跟你心爱的黄油杏仁蛋糕拜拜啦。还有吃减肥药、喝醋、腹泻、跳健美操等等。一位已经瘦如干柴的女友说,只有做爱才是最好的减肥运动。看她那兴致勃勃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才从床上爬起来。她其实已经实在是无肥可减了,可还在天天嚷嚷着减肥。她说她丈夫就是爱她的骨感美。等她说完了第四种做爱兼减肥姿势,又准备说第五种的时候,我打断她,问:那我现在跟谁去做爱呀?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我的减肥方法非常简单。每到黄昏,我就在城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腿酸腰软,筋疲力尽,走到城市行人稀疏,灯火阑珊。然后回来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听高原同那些恩恩怨怨的女人们讲情感故事。我在劳而无功的减肥运动中度过了这个无聊的夏季。

这座城市的夏季炎热,秋季却是孤独的。因为总是阴雨缠绵,使人平添了许多愁绪。我的心情就像季节,总是春夏秋冬地更替着。只是不像季节那么有序。有时我喜欢独处,而今年这个秋季我十分害怕寂寞了。独自散步太孤独,可我又实在不愿意邀那几个唠唠叨叨的女友。我忽发奇想,征个陌生人一道散步。一个黄昏,我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在住处外的小巷子口贴了一则广告:

<blockquote>征散步友。要求:不多话,为人诚实可靠,不过问彼此私生活。身体健康。散步时间:每周一到周五晚十九点至二十二点。一般情况风雨无阻。无报酬。有意者请打电话联系。</blockquote>

贴好广告,刚要转身,我又想加句话。没带笔,就从包里掏出眉笔,加了一句:

<blockquote>男女不限。</blockquote>

我做贼似的,匆匆遁入暮色渐浓的小巷深处。我住的人民银行的宿舍,一个藏在小巷子里的大院。出小巷子就是繁华的香樟大道,紧挨着小巷子口旁边是省图书馆。樟树花开的时候,空气香浓得简直可以用小刀像切割果冻一样切割成块儿。我埋头往巷子深处走,逃也似的,就像在摆脱别人的跟踪。心想这里成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路过,又有多少人会看到这个奇怪的广告呢?那么我家的电话不要响破?会是些什么人打我的电话?今天我走的方向正好同平日相反,巷子越走越深。我边走边抬头看前面天空的光亮,盼着早些儿走出去。我知道前方街光明亮处是榆林大道,却怎么也走不到头。眼看着走过前面的巷子就柳暗花明了,有时分明听到外面的车流声了,可是巷子突然拐了弯,又折回来了。我害怕极了。

终于站在榆林大道上了。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心里踏实多了。望着橙黄色街灯,我在巷子深处的种种惧怕顷刻间消遁了。我想,别人也许会猜测我是个居心叵测的人?或者害怕里面有个陷阱?这样一想,我也就心安了。别人肯定怕我,未必就有人敢来应征。我尽量不再去想自己的荒唐之举,优游自在地散步着。

我慢慢往回走,猛一抬头,望见了我贴广告的那个巷子口。黑蒙蒙的,简直就像魔窟。我又心跳如鼓了,怕得浑身发抖。我想,说不定真的有人会打我家电话呢?敢来应征的也许就不是什么温良之辈。我非常后悔,不该如此孩子气。我真想跑去撕掉那广告,但我根本就不敢再走那条巷子。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干吗要突发奇想,惹是生非呢?也许前夫说得对,我就是只蛾子,老想扑火。眼前没火,也要引火烧身。但是没有办法了,广告早贴出去了,我又不敢再去撕掉它。我甚至不敢再走那条巷子,故意绕了道,从另一条巷子迂回到家。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不像平时那样总是赖床,而是飞快地爬了起来,匆匆洗了脸,妆也化得潦草。早餐也顾不上做,就甩门出去了。我低头在巷子里快步走着,逃也似的。我估计到了自己贴广告的地方了,我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头来。我疑心自己眼睛花了。我贴的广告叫人撕了。只剩下末尾男女不限四个字,眉笔写的,非常刺眼。我没有停下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往前走。我感到背膛麻酥酥的,仿佛有很多人在我身后指指戳戳。

我无法猜测是什么人撕掉了那则广告,更无法猜测那撕广告的人是什么居心。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种不祥的预感阴云一样,成天在我头顶盘旋。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我不敢接任何电话,晚上睡下后要好几次起床看门是否关严了。秋风瑟瑟,窗户老有响声。任何响声都会令我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到底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可又是谁撕了广告呢?又是个阴雨天。深秋的樟树仍是暗绿蓬蓬,但它在风雨中不知怎么总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这时候八一路上的银杏树倒是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黄灿灿的像被点燃了。心想着下次散步一定去好好看看。但今天是不想出门了,秋风秋雨太叫人伤神了。

晚饭吃起来也是有头没绪。我拿出几片苏打饼干,冲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视机前胡乱咽了下去。这两天都不敢做饭。前天拿起那把饭勺给自己盛饭的时候,饭勺突然裂开了。那是一把竹饭勺,饭勺前端的边缘用的时间太久,已经磨得两边不对称了。

我盯着饭勺,双手扶着灶台,哇哇地哭起来。哭完我给前夫打了电话。

“您好。”他还是那低低厚厚的声音。

“喂,是我。饭勺坏了,饭勺坏了。”我连哭带嚷。

“喂,你怎么啦?”

“饭勺裂开了。我哭了。”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再买把新的。”他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

“不是饭勺的原因,不是饭勺的原因。”我边哭,边蛮不讲理地把电话挂了。

我想自己到了七十岁的时候,还会这样对着他哭吗?他以前宠我就像宠一个孩子,可他的实际年龄比我还小几个月。他是学国际金融的,大学毕业后分在银行。我们分手后他把一切都留给了我,包括房子。

我俩原来在同一所北方大学读书。同级,不同系。大学第二年的寒假,我俩搭同一班校车到火车站,坐同一趟火车返回南方的同一座城市。更巧的是我俩是同一节车厢。他就坐在我的斜对面,仅隔一条过道。我俩都在相互打量,双方目光都有些躲闪。谁也不知该怎样说出第一句话。火车轰隆轰隆的,慢慢离开了城市。窗外渐渐出现了白雪覆盖的麦田,低矮的灰头灰脑的北方农舍。一群群乌鸦轰地一下飞到这棵杨树上,又轰地一下飞到那棵杨树上,好像心慌意乱的样子。

突然有人大声在我耳边说:

“请问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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