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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全都是些疯子。”
“你不喜欢住在石门山庄吗?”
年轻人皱起眉头。
“我只是弄不懂,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看看这个地方——这幢房子,这里所有的一切。这些人有钱。他们不缺钱,但看看他们过的日子,到处是有裂缝的瓷器和不值钱的物件,连个固定的帮佣也没有——只是雇了些人帮忙。壁毯、窗帘、坐垫确实是绸子的,可都破烂不堪!银质茶壶已发黑生锈,需要清洗。塞罗科尔德夫人什么都不在乎。看看她昨晚穿的那身衣服。胳膊下面打了补丁,破了还在穿。她可以到店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去邦德大街或别的什么地方都行。钱?他们还在乎钱吗?”
他停下话头,坐在椅子上深思起来。
“我知道受穷的滋味。那没什么不好。年轻力壮时肯干活就可以不受穷。我没多少钱,但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要开个修车厂。我攒了点钱,和吉娜说过这事,她听了我的话,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那时我不大了解她。穿军服的女孩看上去都一样。我是说看不出她们谁穷谁富。我认为她比我强,受的教育多些。但这并不重要。我们彼此倾心,后来结了婚。我有点钱,她告诉我她也有一些。我们回去要开个加油站——吉娜同意我的想法。我们深爱着彼此。但吉娜的势利眼姑婆却想从中作梗……这次吉娜说要来英国看她外婆,这很在理,这里是她家,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英国,我总听人说起这里。只是来看看——至少我原先是这么想的。”
他眉头越皱越紧,后来完全发怒了。
“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被这个可怕的地方缠住了。你们干吗不待在这儿——在这里成家立业?——他们竟这么说。我能干的工作有的是。工作?!我不要这里的工作,给那些小无赖糖吃,和他们玩游戏……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地方的确很不错——真的不错。难道他们不知道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住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非常走运吗?走运却不珍惜,这不是疯子吗?工作我不介意,但我希望以喜欢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会有所成就的。这地方总让我觉得像被困在了蜘蛛网上。吉娜——我弄不明白她。她不再是在美国和我结婚的那个女孩了。我没办法——没办法跟她交谈。真他妈的该死!”
马普尔小姐轻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
沃利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和我交心的人。平时我像个蛤蜊一样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你是英国人——真正的英国人。但不知为何,你总让我想起远在家乡的贝特茜姨妈。”
“这非常好。”
“她很有主见。”沃利沉思着说,“虽然看上去瘦得弱不禁风,但其实非常坚强。是的,夫人,我觉得她非常坚强。”
他站起身。
“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说话。”他道了歉。马普尔小姐第一次见他笑,动人的笑容使沃利·赫德突然从沉闷乏味的男孩变成一个英俊可人的年轻小伙子。“我必须找个人一吐为快。但对你唠叨不太好。”
“亲爱的孩子,没关系,”马普尔小姐说,“我有个外甥——不过比你大多了。”
她的思绪转移到世故而时髦的外甥,作家雷蒙德·韦斯特身上。韦斯特和赫德有着极大的反差。
“又有人来找你了,”沃尔特说,“那家伙不喜欢我。我走了,夫人。谢谢你和我聊天。”
他快步离去。马普尔小姐看到米尔德里德穿过草坪朝她走来。
斯垂特夫人坐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马普尔小姐说:“我看见那个可怕的家伙在烦你。真是个天大的悲剧!”
“什么悲剧?”
“我是说吉娜的婚姻。真不该送她去美国。我当时就告诉我妈不该那么做。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僻静的小地方,几乎没有罪案发生。我讨厌那些对家庭和自身不满的人,但现在这样的人太多了。”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说:“在孩子的问题上,很难说怎样做算对。在德国人随时可能入侵的情况下,还是把他们送走为好——留在这里会受到炸弹的威胁。”
“别胡扯了,”斯垂特夫人说,“我们肯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我妈在吉娜的问题上总是很不理智。那孩子被惯坏了,一直很任性。根本没必要把她从意大利叫回来。”
“她父亲没反对吗?”
“你是说桑·塞维里诺吗?意大利人就那副德行。他们只关心钱,别的都是次要的。他和皮帕结婚只是为了钱。”
“唉……我还以为他非常爱她,在她死后悲痛不已呢。”
“那无疑是装的。我真不明白妈为什么同意皮帕嫁个外国人。多半是美国人所谓的豁达在作祟吧。”
马普尔小姐缓缓地说:“我一直觉得卡莉·路易丝的生活态度太天真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点让我很受不了。妈妈喜欢追求时尚,做人过于理想化。简姨妈,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话都有凭有据,我就是在她的异想天开中长大的。”
头一次听见有人称她“简姨妈”,马普尔小姐略微有些吃惊。不过这是当时的习俗,她送给卡莉·路易丝家孩子们的圣诞礼物上写着“简姨妈爱你们”,于是他们就把她叫成姨妈——如果有人还会想起她。马普尔小姐觉得孩子们多半不会想起她。
她看着身边的中年女性陷入了沉思。后者双唇紧闭,鼻子下面有几道很深的法令纹,双手紧握在一起。
她轻声问:“你的童年一定很不顺吧?”
米尔德里德热切地看着她。
“能得到理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人们往往不知道孩子都经历了些什么。皮帕比我漂亮,还比我大,总是大家注意的焦点。她不需要鼓励就已经够出众了,但爸妈却还是鼓励她突出自己。我比较害羞——皮帕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羞。简姨妈,孩子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我了解。”马普尔小姐说。
“‘米尔德里德真笨’,皮帕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比她小,自然不能指望功课和她一样好。过于突出姐姐,对妹妹很不公平。”
“‘多可爱的小女孩啊。’人们会这么对妈妈说,但从来不会注意我。父亲也爱和皮帕嬉戏玩耍。应该有人体会到我的不易。所有的关心和注意都给了她。当时我还太小,意识不到性格养成的重要性。”
她的嘴唇颤抖,之后语气重新强硬起来。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也是他们的孩子。皮帕是领养的。我才是他们亲生的,她什么也不是。”
“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才对她过分娇惯。”
“他们只喜欢皮帕。”米尔德里德·斯垂特说。然后她又补充道:“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真是太不合理了。”
她接着说:“然后这一切又延续到了吉娜身上,她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一脉相承啊。刘易斯可以有他那套关于环境的说法,但血脉总能说明问题。看看吉娜吧。”
“她是个可爱的姑娘。”马普尔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