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帝赛 第三十六章 埃利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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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时，我独自坐到僻静处，谁都不理。冰冷的黑雾从沙丘方向涌来，压迫着整座城市。

这倒是跟我乌黑一团的情绪很相配。

我忘记了第三轮考验，忘记了安古僧，忘记了海伦娜。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拉娅，满脑子都是她青紫的面庞，伤痕累累的身体。我试图找到能帮助她的办法。贿赂首席医师？不行，他根本没有跟院长作对的胆子。从外面偷偷带名大夫进来？可无论你给多少钱，又有谁肯为了救一名奴隶招惹黑崖学院的院长？

她现在还活着吗？也许她的伤势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许厨娘能医好她。

也许猫儿也会飞，埃利亚斯。

海伦娜走进拥挤的食堂时，我正把食物压成碎渣。看到她头发乱糟糟，眼圈发红，我还是感到吃惊。她看见了我，走了过来。我身体挺直，把一大勺食物塞进嘴里，拒绝看她。

“那奴隶已经好多了。”她压低声音，以免让我们周围的学生听到，“我……去过那儿。她熬过了这个晚上。我……嗯……那个，我……”

她是想道歉吗？这事道歉管用吗？她昨晚拒绝去救一个完全无辜的女孩，对方唯一的“错误”，只是出生在了学者而不是武夫家庭。

“你说她好点儿了？”我说，“我想你一定很‘欣慰’吧？”我站起来，走开了。我身后的海伦娜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就好像被我猛击了一拳，而我感到一种残忍的满足。你猜对了，阿奎拉。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仅仅因为她是个奴隶，就轻易忘掉她。

我心里默默感谢厨娘。要是拉娅能活下去，肯定是这位老妇人尽力照料的结果。我应该去看望那女孩吗？我去了又能说什么？“我为你感到难过，因为马库斯差点儿把你先奸后杀。不过听说你已经好点儿了。”

我不能去看她，反正她也不想见我。我是个假面人。如果她因为这个就痛恨我，这理由也的确够充分。

但如果我到院长楼那里停留片刻，厨娘就会告诉我拉娅现在的状况。我可以给她带点儿东西，小东西。花怎么样？我在操场周围看看，黑崖学院里没有花儿开放。也许我可以送她一把匕首。这里的匕首很多，而且老天做证，她的确需要一把。

“埃利亚斯！”海伦娜跟着我离开了食堂，但浓雾帮我避开了她，我躲进一座训练馆，从窗口窥视，直到她放弃寻找，继续去忙别的事。你自己试试没人理睬的感觉吧。

几分钟后，我已经在赶往院长楼。只要迅速看一眼就好，就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安然无恙。

“你妈妈要听说这件事，她会活剥了你的皮。”我潜入用人区过道时，厨娘从厨房门里对我说，“也不会放过我们其他人，罪名是放你进来。”

“她没事吧。”

“她没死。你快走吧，选帝生。快离开。我说院长的时候可不是开玩笑。”

要是有奴隶这样对迪米特里厄斯或者戴克斯说话，他们肯定会扇她耳光。但我知道厨娘只是在努力做对拉娅最好的事情，我听话地离开了。

这天剩余的时间都很模糊，无非是格斗训练失败，跟人讲些客气话，还有险险避开海伦娜。雾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天气下的训练更加难熬。当宵禁鼓声响起，我一心只想睡觉。我拖着死沉的步子回军营时，被海勒赶上了。

“训练怎么样？”她突然从浓雾中无声无息地出现，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很好。”我沉着脸说。当然，实际情况一点儿不好，海伦娜也明明知道。我很多年不曾打过这么差了。昨晚跟海勒比武找回的那点儿注意力，现在又都不见了。

“法里斯说你早上没参加弯刀训练，说他看见你朝院长楼方向走过去了。”

“你跟法里斯简直像平民学校女生一样爱扯八卦。”

“你看见某女孩了吗？”

“厨娘没放我进去。而且某女孩也是有名字的，她叫拉娅。”

“埃利亚斯……你们两个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我回应她的笑声在浓雾里听起来很怪异：“你把我当成什么类型的白痴了？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有结果。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她是否平安无事。这又有什么关系？”

“这又有什么关系？”海伦娜扯住我的胳膊，一下子把我拽住了。“你是一名选帝生，明天还有一场终极考验需要参加。你现在命悬一线，却还在对一名学者自作多情。”我的火气上来了。她也已经感觉到，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说的只是一个事实，就是你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皇帝再过几天就要到了，而他想要我们所有人都死。院长看上去毫不知情，或者根本就是漠不关心。而且，我对这第三场考验有不祥的预感，埃利亚斯。我们必须寄希望于马库斯被淘汰。他不能赢，埃利亚斯，绝对不能。要是他赢了——”

“这我清楚，海伦娜。”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该死的选帝赛上面了。

“请相信我，我知道这些。”十层地狱啊。她现在真是比不理我的时候更讨人厌。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在战斗比武中失败？如果你连打赢扎克这种笨蛋的信心都没有，你又怎么可能赢得考验？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吗？”

“我当然知道。”

“但你表现得就像不知道！看看你自己！完全被那个女奴迷昏了头。”

“才不是她在迷惑我好不好？我困惑的是其他上百万件事情。比如，这个鬼地方，我们每天做的事，还有你——”

“我？”海伦娜看上去很吃惊，这让我更生气。“我又做什么了？”

“都怪你爱上了我！”我对她喊，因为我对她爱上我这件事非常愤怒，尽管我脑子里合乎逻辑的部分觉得，我这么喊既残忍，又不公道。“可是我又没爱上你，你就因为这个痛恨我。你让这些愚蠢的想法毁掉了你我之间的友谊。”

她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眼里新受的伤害正在加深。她为什么非要爱我？如果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们在仲夏节那天晚上根本不必闹翻。我们本可以把过去的十天时间用于计划第三轮考验，而不是忙着彼此躲避。

“你爱上了我。”我又说，“可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海伦娜，永远都不可能。你跟其他假面人毫无两样。你能够眼睁睁看着拉娅死去，只因为她是一名奴隶——”

“我没有坐视她死去。”海伦娜的声音很平静，“我昨天深夜去了她那里，治愈了她。这就是她活到现在的原因。我为她唱歌，唱到我觉得嗓子要坏掉了，所有生命力都被吸干。唱到她复原为止。”

“你治愈了她？可是——”

“什么，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对任何人做一点儿好事，对吗？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埃利亚斯，不管你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但你的确说了。”海伦娜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刚刚还说我和其他假面人毫无二致，你刚才还说你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她转身想要远离我，但仅仅走出几步，就又折返回来。她身后的浓雾滚滚翻腾，像一件鬼怪的长裙。

“你以为我愿意对你有这样的感情吗？我痛恨它，埃利亚斯。我不想看你跟贵族女孩调情，跟学者族奴隶上床，看谁——随便谁——都迷恋，就只觉得我一无是处。”她哭出了声——这是我这辈子第一回见她哭。她忍住悲声。“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比院长的鞭笞还可怕，比选帝赛还残忍。这是活受罪啊，埃利亚斯。”她颤抖的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苦。你不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做了多么肮脏的交易——”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问，“什么交易？跟谁？为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正走开——跑开——远离我。“海伦娜！”我在她后面追，有一个可怕的瞬间，我的手擦到了她被泪水打湿的面庞。然后，浓雾把她的身形吞没，海伦娜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