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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明亮看着他,平静地等他说下去。张三迁说:“郑济安有个秘密情人,是猫城医院的女医生。”石明亮心中凛然,张三迁接着说:“瘟疫一发生,那位女医生和郑济安就很清楚疫病的起因是那些猫,但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们什么都没说。后来几天,人死得太多了,女医生也许是没有想到疫病这样的来势汹汹,也许是心里煎熬不过想找人说说,她在省城有个未婚夫,所以她写了一封信给他,把实情都告诉了他。”石明亮嘴唇甫动,想要发问,张三迁做个手势制止他,说:“她的未婚夫有个长辈是猫城医院的副院长——女医生本来就是通过这层关系才能在那里工作的——他连夜赶到猫城,把信交给那位长辈,后来老辜和上官嘉言老师也都看过这封信,可以说是千真万确、铁证如山。”

石明亮低头沉思,他想起苏碧宇,那个喜欢微笑、又被女人们嫌弃的苏碧宇,每天早晨她在院子里梳理头发的样子,石明亮记得清清楚楚,宽齿的黄杨木梳,乌黑的长发,水珠从她发梢滴落,带着湿润的茉莉花的香味。但对于她的未婚夫,石明亮只有点模糊的印象,是一个穿军绿色衣裤的瘦高男人,他努力回想,仍然记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

只听张三迁冷笑一声,说:“是老辜宅心仁厚,念着郑济安对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嘱咐上官嘉言老师下笔时不要点破,给郑济安留点脸面。”

石明亮问:“那位女医生,她在哪里?”

张三迁说:“冲击医院的事发生后,她和郑济安一起失踪了。不过比对过笔迹后,可以肯定那封信是她亲笔所写,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这件事的最终结论:是郑济安引起了这场瘟疫。”说着他笑了笑:“听说那位女医生长得很美,她可能对自己的魅力太过于自信了,没想到未婚夫会大义灭亲,把这件事抖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准是她和郑济安的那些事传到了那男人的耳朵里,他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我敢说,没有一个男人忍得下这口气的。”

石明亮一时无话,只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正静默间,门外有人进来通报,说:“老辜医生有请石先生去纸屋见面。”

张三迁做个请的手势,站起身来,说:“整个虎斑客栈里,纸屋是老辜最喜欢的一间房子,没有他的特许,连武莺老师也不能随便进去,一会儿我只能送石兄到门口——老辜对石兄真的是另眼相看。”

高踞于虎斑客栈东南面的纸屋是一间透明的玻璃房子,建造在离地四五米的铁架子上,墙壁、屋顶及地面全由玻璃制成,屋子底下有个人工挖成的池塘,水面不停升起团团浓雾,将铁架子遮蔽得毫无踪迹,远远望去,透明的纸屋宛如一座空中楼阁,漂浮在水云之上。

在张三迁的指引下,石明亮独自走上长梯。终于要和猫城的这位大人物见面了,石明亮镇定地吁了口气,以野外工作的敏锐习性,在进入纸屋前,站在门口迅速扫视这个陌生而奇特的地方。他很快明白纸屋命名的由来。原来整个玻璃房内挂满了各色纸张,总有几百种,堪比小型博物馆,硕大柔软的纸张宛如布匹般从屋顶垂下来,深浅不一的白色黄色,间杂泥金描彩,有的细腻轻薄,有的棉厚柔韧,石明亮认得其中几种,雪浪、桃花、冷金、蝉翼,都是名贵的古纸。这些纸张一直拖到地面,彼此之间密密挨着,只留下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

没有风,纸的清香仍然从室内扑面涌来,石明亮缓步向屋里走去,悬坠的纸片掠过他的肩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一路走到纸屋尽头,那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层层叠叠堆着纸板,高逾尺许。桌子后是两扇敞开的长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虎斑客栈围墙之外的后巷,狭窄阴湿的巷子里种着夹竹桃,枝头有簇簇粉红的花,树下并排两只粗笨的柏油桶,填满了土,种着一些花草。

“你来了。”一个飘忽的声音从桌子后面传出来。

石明亮吃了一惊,骤然看到在高高堆叠的纸板后面坐着人。石明亮的第一印象是:薄。那是个瘦削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老年人,穿着暗金色的丝棉袄裤,然而干瘪的衣服里面似乎空空无物,整个人薄薄一片如摊开的纸板,与满屋各色纸张浑然一体,不易辨别。“终于见到了,猫城最有权势的人物。”石明亮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平静地注视着老辜,这个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老人,可以肯定在年轻时一定是个翩翩美男子,端正的方脸、浓眉大眼,都还保留着往日漂亮的影子,然而毕竟是老了,且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衰老得多,脸上的皮肉仿佛过大的衣服挂在架子上,松松垮垮的,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空洞如同窟窿。他坐在圈椅中的姿态,疲乏困顿,好像是掉在陷阱中的老兽,早已放弃了逃生的指望。要不是张三迁事先提过老辜常年失眠,石明亮简直要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就是这个满脸病容的老人,人人都说他遏止了一场瘟疫,然而到了晚年,他却无法给自己的失眠症开一帖好药。石明亮朝他微微一笑,只觉得人生中充满了种种不可理喻和深深的嘲讽。

老辜也在打量石明亮,据说这是个北边贫贱人家出身的年轻人,倒看不出穷气,身上也没有任何猫城的印记,在外头闯荡过是不一样。老辜眼光游移不定,脸上却不露声色,他向石明亮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的圈椅上。

石明亮走到八仙桌旁,看到高叠的纸板后面放着浆糊盆、纸片和薄木板,原来老辜在那里糊火柴盒。老辜不等他坐定,便拿起浆糊刷,小心翼翼地往纸片上涂抹,均匀而温柔地刷遍纸上的每处空隙,然后把纸片紧紧贴在薄木板上,按照印痕折出小盒子的形状,固定好后又贴上底垫,用掌心压实。他的双手本来不住抖动,拿起刷子后却稳定下来,把整套繁琐的工序做得清晰利落、有条不紊,很快一只小盒子出现在他手里,老辜托在掌上端详,棱是棱,角是角,做得十分挺括。他松垮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颤抖着轻轻地把小盒子放到身旁的竹匾里,微笑着说:“很小的时候,我就可以一天糊一千只火柴盒,而且只只不歪斜不起皱,火柴厂的人验收后能换七角钱。”

他朝石明亮看看,说:“你跟张三迁差不多年纪,像这样的活计,全靠熟能生巧,你们小时候应该就很少看得到了。”他指着竹匾里成堆的火柴盒子继续说:“糊火柴盒子,最怕下雨,浆糊容易发霉长毛,偏偏猫城这地方,十天里有九天半都是雨天,只好生炉子来烤,又是一笔开销。我从小就看着娘发愁,她是担心糊好的盒子干不了,全家就指望着拿这些换钱吃饭。我娘到死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现在早不时兴用火柴了。”老辜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几乎低不可闻,“但是小时候做惯了的活计,一天不做,心里就不舒坦。”

石明亮静静地听着。围绕在老辜身边的猫城新贵,他已略有接触,深得老辜信任的上官嘉言和张三迁博识通达,属文雅策士一流,金老板本是商人,偏于世故机警,除了叶拟是花花架子不值一提之外,看得出其余三人都是绝顶聪明之辈。老辜则很难判断和归类。他面对素昧平生的石明亮,娓娓自道身世,不带半点勉强刻意,整个人有种特别的圆柔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动于他的平易亲切。和略带才子狂傲的上官嘉言相比,石明亮觉得老辜更像一口古井,内敛深沉,关键处滴水不漏。

老辜见石明亮一直沉默,微笑着说:“我喜欢稳重的年轻人。人老了,喜欢跟后辈絮叨过去的事情。你是从猫城出去的,回来几天,想必已经听人说起过我。”石明亮点点头,老辜接着说:“外头的人都说我是猫城首富,其实我是苦出身,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当年算命的说我命中缺水,所以我娘给我求了个好名字辜淼,有水多之意。”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挪到窗前,那身暗金的袄裤越发像挂在衣架子上似的,空空荡荡。石明亮站在他身后看出去,窗外阴云密布,后巷笼罩在淡淡的水雾之中,老辜指着窗外说:“你看,又要下雨了,猫城多雨,跟我八字很合,我在这里遇到很多贵人,可以说猫城是我的福地。”

石明亮不卑不亢地笑笑。

“那么,原先的郑济安院长,也算是您的贵人吗?”石明亮冷静地问。

老辜倏地转身,脸上的平静好像初冬湖面的薄冰,被尖锐的小石子轻松击碎,他满脸细密的皱纹中现出一丝诧异,似乎觉得自己小觑了这个不多话的年轻人。老辜迅速回到常态,微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略一停顿,肯定地答道:“当年,郑济安院长是最先赏识我的人,他是我的伯乐,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纸屋外突然有人叫嚷起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之后,只听到有人闯进室内,疯狂地撕扯悬挂的纸张,很快一个人影冲过来直扑老辜,石明亮赶紧闪身挡在前面,定睛一看,却是武莺。她披着鲜红的长大衣,头发散乱,脸色煞白,凄艳如女鬼,她抬手把桌上的浆糊盆打翻,瞪着石明亮,厉声说:“滚开!这件事与你无关!”她朝站在石明亮身后的老辜尖叫道:“你这老不死的,是你把叶拟弄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石明亮十分震惊,他转身看老辜。这时张三迁也追了进来,才一会儿没见,他的阴丹士林长袍上沾满了泥污,像是被人推倒在地上又挣扎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喊:“武莺老师,这是一场意外!老辜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辜镇定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三迁擦着汗,嗫嗫嚅嚅地说:“刚刚美人台那边来的消息,说是叶拟在监工时不小心从美人台掉了下去,面部着地,头骨碎裂,当场就没了气。”

所有人都霎时安静,纸屋内空气冻结了。美人台,那座黄金铸成的方鼎,代表了权势和力量,叶拟就从那上面跌落下来。半晌,老辜示意张三迁把他扶回座位,他的眼睛里闪烁起浑浊的泪光,轻声说:“叶拟,这孩子……”

武莺冷笑着打断他:“少在这里假惺惺做戏,老娘不吃你这一套,你那些猫哭老鼠的假慈悲,留着演给外头人看去。”

石明亮皱了皱眉头,武莺瞥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你以为这老不死的是谁?他就是一个婊子养的,心比墨还黑呢!他做了多少腌臜事,我怕说出来你不敢听——你以为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老辜平静地看着武莺,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淡淡地说:“多少年了,你这毛躁的脾气就是改不了,要知道说出去的话,好比泼出去的水,驷马难追,还是留点口德,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武莺也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起来,朝老辜娇媚地说:“我怕什么,要有什么事,自然有娘家的人替我出头,你再有钱,猫城武家也不是好惹的。你的钱和势来得不容易,我劝你还是小心谨慎地好好护着,别为了争一口闲气坏了大事。”她用滴血般的尖尖十指抚摸自己的脖子,轻叹一声,转身边走边笑:“你尽管做你人人景仰的老辜医生,我过我的逍遥日子,咱们谁也别碍着谁。没有叶拟,也有别人,反正这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格格笑着,又一阵风似的自顾自地走了,留下满地碎纸浆糊,稀烂肮脏。

石明亮感到一阵恶心,他看看老辜,老辜脸上波澜不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倒是张三迁满脸尴尬,想说点话缓和气氛,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勉强笑了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后巷中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声,忽高忽低连续不断,尖叫声中充满了大祸临头的惶恐悲惨。

石明亮冲到阳台上,只见惨淡的暮色中,有个年轻人正吆喝着纵狗追咬一只小猫。小猫一阵乱窜,忽然奋力往路边的夹竹桃树上爬去,猎狗一时够不到小猫,急得在树干上抓挠,小猫攀在树枝上,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不断发出极度恐惧的嚎叫声:“呜啊—— 呜啊——”说时迟那时快,纵狗的年轻人双手抓住小猫的两条后腿,把猫从树枝上硬生生扯下来,抡圆了朝路边的柏油桶上砸去,几下沉闷而剧烈的“哐哐”声后,小猫被砸昏了,年轻人把猫往地上一扔,体型巨大的猎狗迅速扑过去,几下把小猫的脑袋咬了下来,在口里一阵乱嚼,四下寂静无声,只听到狗嘴里喀啦喀啦的咀嚼声。

那让人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三两分钟,事情发生得太快,石明亮根本来不及做什么。那纵狗的年轻人还不罢休,朝着柏油桶后的角落里大叫:“哭个屁啊!再哭连你也吃掉!”石明亮这才看到柏油桶后缩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她抬起头来,雪白的脸蛋,猫一样的眼睛,正是阿圆,她四处游荡,竟然不知死活地带着小猫闯到虎斑客栈附近来!石明亮怒发冲冠,厉声喝止那年轻人:“住手!你要做什么!”

那年轻人抬头朝阳台上看,一脸凶恶,见是虎斑客栈里的人,顿时没了气焰,嘴里嘟嘟囔囔了两句,牵着狗走了,也不敢回头。

纸屋并不高,石明亮纵身一跃,从阳台跳到后巷。阿圆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石明亮蹲下身,轻轻抱起她,阿圆把头缩到他怀里,瑟瑟发抖。石明亮二话不说,大步朝巷子外走去,张三迁站在阳台上叫他:“石兄,你要去哪里?”

石明亮回身道:“放心,宴会那天我会回来的,我先把这孩子送回家。”

张三迁还想说什么,被老辜制止了:“让他走吧,这场盛宴,已经不适合有外人参加了。”

后巷里云雾渐浓,很快遮没了围墙之上的纸屋。雾气弥漫中,石明亮又一次感受到在城外遭遇过的阴沉的寒意,满城烟雨中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阿圆紧紧抱着他脖子的感觉温暖而真实。石明亮用衣服裹住阿圆小小的身体,在大雾的街头奔跑起来,穿过巷子,翻过长桥,他不在乎前面有什么,也知道冲不破这压抑的迷雾,他只想赶快远离虎斑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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