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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量和耐心。”石明亮简单地回答。他看着张三迁,微微一笑,问道:“我也有一个疑问,来到猫城后,我听很多人提起三十年前的瘟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

“过程,还有细节。”

张三迁合上册页,缓缓地把书放回书架,他回转身,镜片后灼灼的目光看着石明亮,略带嘲讽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伤心事,到了现在,经历过的人不愿意再提起,没经历过的年轻人根本不感兴趣。石兄真的想听吗?”

石明亮坚定地直视张三迁,笑笑不语。

张三迁说:“不过作为寿宴的摄影师,确实只有了解了这场瘟疫的来龙去脉,你才会明白老辜对于猫城的意义。”他重新坐下来,正了正脸色,接着说:“严格讲来,三十年前猫城的瘟疫,主要发生在南城一带,这里的每家每户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不同的是,北城几乎未被波及。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场势利的瘟疫,因为南城的有钱人付得起医药费,所以疫病专往富贵的地方传播。”

事后人们追溯瘟疫的源头,断定这场灾难是从发现第一只死猫那天开始的。

“那一天正好是惊蛰。”张三迁说。

最早发现死猫的缪老太太如今还活着,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十分硬朗,一顿要吃两碗饭,每天下午三点,邻居们都能准时看到她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家门口三米见方的院子里绕九个小圈,绕圈时她紧紧抿着嘴,不跟任何人说话,以免消耗元气,据说这是她保持长寿的秘诀。除此之外的其他时候,只要有人逗引她说说过去的事,她总是十分乐于回忆。讲的最多的就是看到死猫的事,她年纪大了,口齿不清,记性也差,经常说得颠三倒四,但这件事情的时间地点倒从来没有弄错过,每次说起都是一样的。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上午,天阴阴的要下雨,她刚从猫城医院看了病出来,为了抄近路,就打算从旁边的医院宿舍横穿过去。因为是上班时间,宿舍区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加上这边靠近医院的太平间,多少让人感到有点瘆得慌。没走几步,缪老太太看到香樟树下扔着一团团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这里的人喜欢在树与树之间拉绳子晒东西,她想别是谁家晒的毛线,有好多捆,丢了倒可惜。看看四下无人,她走过去捡了一团起来,凑到眼前翻检。后来她跟人说,就在那时候,忽然一道闪电,好像把整个阴天划开,照得天上地下一片雪亮,紧接着头顶上轰隆一个炸雷。她捧着那团东西,看得分外清楚,原来是一只死猫,眼睛直勾勾地睁着,碧绿的眼珠像透明的玻璃球,嘴边残留着黑色的血迹,两只白森森的尖牙露在外边。再看地下,那一团团的白毛线全是死了的白猫,呲牙咧嘴的,瞪着绿莹莹的眼珠。缪老太太吓得尖叫数声,把手里的死猫扔了,跌跌冲冲回了家,病了好几个月。

同一天里,人们在南城的各个角落发现了更多死猫。没有人听到临死的哀鸣,死猫周围也不见挣扎的痕迹,这些猫在一夜之间安静地猝然而逝,只在街巷角落里留下一摊摊腥臭的黑血。开始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用棍子拨弄着死猫,笑嘻嘻地辨认着:“这只短尾巴猫是放射科白医生养的,这只黑猫是木巷李家的,毛色真亮,死掉可惜了。那些就是野猫,不上品的。”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南城的猫接二连三地死去,短短三五天功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来不及处理的死猫迅速腐烂,散发出格外恶臭腥臊的气味。

一些有经历的老人惊恐万分地说:“照这样传染起来,就是瘟疫啊。”他们不顾家人反对,自发地用石灰水清洗房前屋后,告诫别人早晚咀嚼用石灰水浸泡过的槟榔,不得已要出门就戴口罩和手套,甚至还有人用毛巾把头脸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在街上,他们古怪而惊惧的样子惹得年轻人拍手大笑。多数人认为他们大惊小怪,尤其是靠贩卖禽畜发家的郑百万,他对那些老年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大家:“瘟病我见得多了,鸡瘟、鸭瘟、猪瘟,隔几年总要发作一回,没什么好怕的,把死掉的鸡鸭猪拉到城外埋掉就好了。”他用手杖当街挑起一只死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凑到鼻端闻了闻,又随手把死猫抛到阴沟里,得意地说:“猫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算真的有,也跟人扯不上屁关系。不就是死了几只猫嘛,越怕死就越会死,大家不要太当回事,放心好了。”

然而一天后,就传来郑百万的死讯。从他发病到死亡只有半天时间,症状和街头的那些死猫一模一样。

“这下大家再也笑不出来了,人人抢着去买石灰和槟榔。五天之内,南城的猫几乎全部死光,再五天,死了近百人,差不多都是住在南城的,而且大部分是青壮年,他们都接触过死猫。”张三迁说,“更可怕的是,死亡还在继续,石灰和槟榔根本挡不住瘟疫的传播。”

比瘟疫传播得更快的是恐慌情绪。发现死猫之后的第十一天,整个猫城因为恐惧陷入停顿,市场休市,学校停课,街上行人稀少,亲朋邻里之间也不再互相串门。在猫城的南北交界处,有人自发组织,临时挖了一条浅沟,填满石灰,希望能够隔断南城的疫病向北传染。不管去哪里,大家都用口罩和毛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眼神中充满警戒。那段日子里,南城还出现了另一个奇观,家家户户门口全是一摊摊鲜红的印迹,那是人们嚼过槟榔之后吐的残渣和口水。按照老人们的说法,早晚各嚼一次槟榔足够预防疫病,但卖槟榔的都笑说两次管什么用,非得不停地嚼吃才行。既然老古话传下来说槟榔对付瘟疫有奇效,多吃总没坏处,于是大家成筐成筐地抢购槟榔。那几天,不管大人小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嚼槟榔。鲜红的口水吐在门前,来不及清洗,深深浅浅重叠在一起,像铺了满地清凉苦涩的落花。

“也怪不得大家病急乱投医,那场瘟疫实在太凶险了。人一旦染病,四五个小时内就浑身发黑,最后口吐黑血而死,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张三迁说着仍然心有余悸,“家里死了人的,忙着把尸体包裹好送到火化场去,也有悄悄拉到城外去埋掉的,路上也不敢号哭,生怕发出声音后会引来恶灵,成为瘟疫的下一个目标。”

石明亮说:“我稍微有点印象,那几天九号墙门里的大人都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他回忆离开猫城的前几天,城里的气氛跟往常很不一样,如今想来,那是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学校停课了,大部分孩子都被约束在家里,根本不可能出门,只有像他这样既没有老人看管,父母又是双职工的孩子,才能偷跑出去。他和几个小伙伴在城外玩耍时,遇到过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妻,老头肩膀上套着绳索,瘦得肩胛骨高高突起,吃力地拉着一辆板车,老太婆颠着小脚跟在后面,白头发乱蓬蓬地飘在风中。板车上装得很满,上面严严实实盖了一大块红布。现在推测起来,红布下应该是他们家人的尸体,但那时候几个小孩并不知道,他们蹲在草丛里,捡了满手的小石子儿,远远地朝着板车扔过去,哗啦啦下了一层石头雨。那对老夫妻受了惊,吓得跳起来,扶着板车在原地打转,活像两条没了家的老狗,他们脸上绝望而无助的表情让石明亮至今难忘。然而当时一群孩子没有觉得丝毫异样,他们哈哈大笑,一溜烟跑了。

石明亮叹了口气。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在瘟疫发生的第十一天死的。”张三迁说。

张三迁的母亲林红玉是个漂亮爽利、精力旺盛的女人。她看中张小山老实听话,干起活来也不偷懒,便力排众议,嫁到了并不宽裕的张家。进门后她变卖首饰和全部值钱的家当,做起水产生意来。就这样,结婚后的张小山成了一头被套上笼头的牲口,每天起早贪黑地进货卖货,一刻不得空闲,林红玉则精打细算,把卖不完的死鱼死虾抹上盐、糖、味精,晒干后制成风味小吃,沿街吆喝售卖。没几年间,张家就从猫城的北边搬到了南边的木巷,置下一间独门独院的石库门弄堂房子,惹得亲戚邻居们眼红不已,都说张小山能发家,全靠他娶了个要强好胜的老婆。张小山早就对老婆佩服得五体投地,搬家后更是对她言听计从。

瘟疫进入第十一天时,木巷的住户也开始忙乱起来。林红玉不甘人后,一大早就打发张小山去市集边的槟榔贩子家取槟榔,前一天她已经跟人说好了,要留两筐上好的给她。看着张小山出门后,她打了一大盆苏打水放在院子里,搬张板凳让六岁的张三迁坐着给碗筷消毒。她自己戴上口罩,到屋外清洗大门,又在门边撒石灰防毒。有个住在隔壁的好婆婆最喜欢多管闲事,也看不出林红玉不愿意搭理她,挨挨擦擦地过来跟林红玉讲闲话,要告诉她哪里又死了个人。林红玉避之不及,拿起水桶抹布,强笑着跟好婆婆说:“这里都弄好了,我还有一脸盆衣裳要洗,好婆婆,等下再跟你谈天啊。”她三步并做两步逃回家,关上大门,抱怨道:“真晦气,碰到这个多嘴的老太婆,边咳嗽边讲话,还只管凑到人脸上来,也不忌讳!”她严厉地对张三迁说:“这两天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不要到好婆婆家里去。”她脸上罩了层淡淡的黑气,看起来比平常更凶,张三迁点头“哦”了一声,林红玉伸了个懒腰,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忽然说:“吃力死了,今天起得太早,我去躺一会儿。”说着慢吞吞地进了房间。她向来说话做事快人一步,很少有这样懒洋洋的表现,张三迁看了觉得很奇怪。

等张小山挑着两筐槟榔回到家,才发现林红玉已经爬不起来了。她躺在床上,本来白皙的面孔变得黑沉沉的,手指甲全成了青色,哑着嗓子叫冷,有气没力地叫张小山帮她盖被子。张小山手足无措,想把她送到医院去,但是手抖脚抖,浑身没了力气,说什么也挪不动步子。正慌乱间,林红玉突然坐了起来,牢牢攥住他的手,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许把棉被弄脏!”说完她奋力推开张小山,把头伸到床外,朝着地上喷出两口黑血。浓稠的黑血散发出比臭鱼鲞还腥的味道,中间还掺杂着丝丝缕缕鲜红的血丝,从她嘴角边一直拖到地上。林红玉松开手,就此倒了下去。

张小山失了魂,他呆呆地把妻子在床上放正,盖好被子,然后就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他用力抓住头发,从房间走到客堂间,再走到灶头间。张三迁吓得哭不出来,紧紧跟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角不敢放松。张小山拖着儿子在屋子里绕了很久很久,忽然从门背后拿出扫帚,去撩房梁上的蜘蛛网。他转头对张三迁说:“你姆妈前两天就叫我弄了,我忙得忘记了。”张三迁仰头看着父亲,那年张小山还很年轻,浓眉大眼,薄薄的嘴唇,十分俊秀。也许是屋里太暗了,张三迁总觉得父亲的脸在渐渐地发黄变黑,他心里越来越慌,连声叫道:“阿爸!阿爸!”张小山好像没听到,他想了想,又对张三迁说:“我不放心,还是去看看你姆妈。”刚走到房门口,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张小山一阵恶心要吐,想起妻子的叮嘱,赶紧往院子跑去,他脚步虚浮,一屁股跌坐在花坛边,把黑血吐到泥土里,然后欣慰地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染得黑红的牙齿,他对张三迁说:“儿子你看,我没有弄脏棉被,你姆妈不会骂我的。”

张三迁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大声说:“姆妈已经死掉了,我叫她她也不理我。”

张小山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脑袋一歪,倒在花坛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一天之内,我就没了爹娘。”张三迁说,“后来幸亏隔壁的好婆婆叫人来帮忙。”

好婆婆到底见得多了,把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她也不怕传染,快手快脚地帮林红玉和张小山擦干净头脸,她说就算马上拉出去烧掉,也要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好婆婆又让儿子去街道里找来几个人帮忙,顺手用床上的被子把林红玉和张小山裹在一起,捆好后直接拉到火化场去。张三迁在好婆婆家里住了好些天,直到上官嘉言把他领走。

说完这些往事,张三迁长吁一口气,站到窗前,神色惨淡。石明亮心里恻然,他拍了拍张三迁的肩膀,叹道:“这一场瘟疫,猫城不知道有多少户家破人亡。”

“也有人是高兴的,他们还嫌发瘟疫的时间不够长呢。”张三迁笑了,“北城有户人家,自称做的口罩里加了能够过滤空气的绢绸,戴了就不会染病,光是卖这批口罩,他们就发了一笔横财,更不要说那些槟榔贩子了。”

石明亮想起老周的说法,不由自主地重复道:“富贵在天?富贵在天,我看是不见得,生死由命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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