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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同志们……”
市长逐个拍那些和他们的班长同样年龄的警卫的肩,尽量使自己的话说得既轻松又礼貌:“现在请大家听从我的命令——退出子弹,将手枪放入枪套,离开窗门,齐步走,立定,向后转,原地坐下……好!十分感谢。现在我要求你们闭上眼睛,打个盹儿……”
于是他们,包括那位大将军似的警卫班长,一溜儿背靠墙根老老实实地坐下,并且都很乖地闭上了眼睛。至于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安下心来打个盹儿,他想——那是他们的自由。
“诸位,”他又对长者们说,“也请大家各行方便吧!……”
他的意思是,他不再劳他们开动他们的脑筋了,也希望他们不要再参预——不,干预他将做出的任何决定。他认为早已到了他该做出果断决定的时候了。同时认为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既明白又含蓄。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对他们必须尊敬。尽管他是市长,但他才四十多岁。今天他但愿自己八十多岁才好!那么某些决定早就会以他的意志统一了。不论是正确的决定还是错误的决定。不,如果他真的八十多岁,他的决定是不会错的。他的建议也必获得他们一致的拥护。要使在位的或不在位的或名义上不在位了实际上仍在位的他们,承认一位四十多岁的市长比自己更重要,此刻分明是一件困难的事。好比举重冠军无法举起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你不给予他们民主简直是大逆不道罪恶滔天。而给予他们民主他们便习惯性地企图对你实行专制。正如陪某些孩子下棋。不下是不行的。他们哭闹起来会搅得你六神无主。三步就把他们将死也不行。他们会一气之下把棋盘掀了!最终还得需要你哄笑他们。你须做出认认真真甚至每一步都苦苦思考的样子关照他们的心理,直至他们自己觉着玩得没意思了……
而眼前这一盘棋下得未免太久了!
外面世界已由很“无奈”变得很恐怖。
许多市民都以为市长也死于非命了呢。
而主教则死于教堂的高阶上——一些鸥鸟啄断了悬吊大钟的绳子,它滚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就在他替上帝向跪在教堂前的人们头顶上掸洒圣水的当儿……
以为市长死了的市民们希望市长死得更干脆点儿。毕竟他的政绩不恶。好人应该有好报。
“我得方便一下……”
“我也得方便一下!……”
“还有我……”
市长不料自己话音一落,他们纷纷站起。
“你们……什么意思?……”
市长一时被他们搞糊涂了。
“上厕所!”
“你不是让我们各行方便么!”
市长这才明白他们将他的话误解了。他当然急他们之所急。何况他自己的膀胱也催促他进行一次紧急排泄。他不由看了看他那间室内厕所的门。它同样被堵垒着。鸥鸟们从它开在走廊的通风窗口占领了它。尽管它们不必使用抽水马桶,但还是占领了它。有几只在马桶里洗澡。而另外几只则打算在浴缸里下蛋。
“那儿,那儿,那儿……”
市长指指四处墙角。
“可是……我们怎么能……”
“我不介意,你们还介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能!我……这也太不文明了!……”
“那么我给诸位做个榜样。”
市长走到一处墙角,转过身,哗哗哗撒了一大泡尿,然后如释重负地扭回头说:“就这样。一点儿也不难。”
众人瞪着他如同瞪着一只下流的大猩猩。
急于“方便”的复又坐了下去,似乎以不肯如此这般地方便对市长表示无声的抗议。然而警卫班长和他的下属认为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面子需要格外顾及。何况市长已做了示范。
“起立!”
班长一声口令,全体起立。
“原地向后转!”
全体面向墙壁。
他们“方便”过了,转移到另一面墙,重新靠着墙根坐下去并且都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失尊严的长者们被迫挪动他们坐着的沙发。一个班的壮小伙儿一上午憋足了的尿,一旦同时开闸,大有水淹七军之势。
长者们瞧着跟踪而至的尿泊和他们被浸湿的鞋,一个个满面愠怒。
“同志们,我再说一遍,请大家各行方便吧!”市长耸耸肩,不理睬他们了。他将大学里的一位教地理的副教授招至窗前,从堆垒物间的缝隙望着外面,问:“我想首先应该对付这些占领者,你有什么好方案?”
“消灭它们!”
市长没听清楚似的看了他一眼。
“消灭它们!”人到中年顶已谢秃的副教授冷静无情地说,“干净、彻底、全部地消灭它们!市长同志,尽管我是教地理的,但请相信我的话——它们每一只都疯了。由于它们所习惯了的地理环境发生骤变,导致它们神经错乱,丧失理性,这一点有先例也有科学根据。”
“毫无和平共处的可能?”
“人能和食人蚁杀人蜂和平共处么?”
市长犹豫着。因为他是本市爱鸟协会主席。也是国际爱鸟协会的特约会员。在他的倡导之下,本市的群众性爱鸟运动方兴未艾,他曾出国领回一份国际爱鸟协会颁发的奖状。它镶在它所代表之荣誉的框子里,就挂在墙上。它后面有世界不少国家首脑的亲笔签名。它是中国人所获得的第一次国际爱鸟协会颁发的奖状……
他有些举棋不定地瞧着它。
“这没什么可犹豫的!你看广场上那些人的尸体!在全市其他地方也肯定会有许多那样的尸体!……”
“我听你的。”
市长拍了拍副教授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