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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方术传》记载,费长房管理市集,见到远方来一老翁,背一小壶,没有人认识。费长房来不及盘问,市集上正有人为缺斤短两拳打脚踢,还有人把洋葱头当水仙球卖。老翁捡个僻静地坐下,卖药,口不二价,临末他还会关照买药人一句:“服这药,你必吐出某种东西,某日痊愈。”我有点将信将疑,虽说刚买十四层防护口罩,宛如半只文胸,色彩也挺好,粉色的,碎花的,但还是买老翁一包药。药用人造豹皮包裹,一枚枚金钱印得比银元还大,以此看出药价不菲,更可看出药品高贵。回到楼上,天色已晚,我开始熬药,不一会儿太阳落山商店歇业,我朝窗口望望,只见老翁把小壶檐下一挂,跳进壶中。我知道这老翁非常之人了,十分经典,不是非典,也就毫不犹豫,把药“古董古董”喝完,差不多连药渣也咽下。一到子夜,我吐出深深绿绿的一个庭院。

我一边瞻眺月亮,这是造化,极其满足。非要把话说得无趣,我每回见到的月亮就是我的回忆。所有在我之前的月亮也都是我的回忆。

所有在我之后的月亮才是我的现实。也就是说我没有见到的月亮才是我的现实。

逃回延陵巷,延陵巷细长细长,像根竹竿。巷里没有一棵树,只能在人家天井中看到。这条巷之所以著名,因为巷里有两户人家手艺祖传,一户做萝卜干和酱,酱是豆瓣酱;一户做木梳。种萝卜的越来越少,都改种鲜花,这一户缺少原材料,也就专心致志做酱,萝卜干技法几乎失传。一到十二月、正月,小巷飘摇酱味——《齐民要术》记载——十二月与正月是做豆瓣酱的好时候。天井堆着石头砖块,酱缸放置石头砖块之上,因为缸底不能浸泡到雨水;一百天前,如此这般,一百天后,这般如此;十月怀胎,百日成酱;做酱也有许多讲究:孕妇不能做酱,酱会变苦;处女不能做酱,酱会变涩;老太不能做酱,酱会变锈;根据野史,男人中只有秀才不能做酱,秀才做的酱不是酸的,就是淡出只鸟来。

酱当然好吃,久闻酱味,却也难过。我小时候经过这一户人家,常常用手紧捂鼻子,现在则大戴口罩。我小时候见得到老鹰天空中巡视,云朵不知道从哪里而来,兜售着棉花毯。有弹棉花人,在小巷口,他像骑在弓上一支皱巴巴的箭。或者骑在马上,马蹄冒起白花花泡沫,淹没猫的波斯眼睛。

从“马蹄冒起白花花泡沫”到“淹没猫的波斯眼睛”,中间跳跃大概有十万八千里,媲美孔子与苏州的一段故事,孔子登泰山,见阊门内白气如练,就对众弟子言道:

“一匹白马。”

通过不同色彩的玻璃镜片,我看到却是一样的黑白照相。“照相”一词,传说拉丁文原意为“掠杀”,所以小巷里的老人至今还怕照相,她瘪着嘴,摆摆手:

“不照不照,魂要勾去的。”

偷猫的来了,扛着一只白布大袋。偷猫,一种职业。在这里,偷鸡也是一种职业。偷鸡贼随身携带“竹蜻蜓”——也就是弹簧机关,也就是作案工具,看到鸡,他就摸出口袋,扔到冠冕之下爪牙之前,鸡只要一啄它,弹簧就会跳起机关就会打开,一下把鸡嘴撑起,好像人质的嘴巴里让绑票者塞进袜子,以致喊不出“救命”。偷鸡贼走上前人不知鬼不觉地一提溜,把沉默的鸡纳入潇洒的葛布长衫,风度翩翩地走了。偷鸡贼穿着打扮,向来比孔乙己上大人体面。猫有九条命,她瘪着嘴,牙都掉了,只有一个魂,所以不能照相。预防为主,这是对的,她一点也不滑稽,她没有说谎。

充满谎言,充满谎言,(小巷的)天空中已经看不到老鹰,偶尔看到飞机。

老式照相机一旦打开,见到的影像就都颠倒过来。来一张全家福,颠倒着的祖母、父亲、母亲、姑母、叔叔、妹妹……他们像一个马戏团,危险地在钢丝绳上拿大顶。家庭中走江湖的意味,人类冥顽不灵流连柏拉图洞穴之中,依其亘古不变的习惯沉浸在纯粹的理念之中,沾沾自喜然而受相片的教化与受更古老更艺术化的图像启蒙截然不同。原因就在于我们周围有着更多的物象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据称这项工作始于1839年,从那以后,几乎万事万物都被照相,或者说似乎是被照相下来。这种吸纳一切的照相眼光改变洞穴——我们居住的世界——限定关系,教给我们全新的视觉规则,改变并扩展我们对于什么东西值得一看以及我们有权注意什么的观念。其实关键并不是相片,而是老式照相机一旦打开见到的影像就都颠倒过来的这一瞬间。也就是说,教给我们全新的视觉规则其实是教给少数人全新的视觉规则,它不是可供选择的诸种形式,而是强势制度,只是成形为相片之后,这制度又被观看习惯所替代,不,左右。

我对老式照相机的兴趣是它有能力搅乱我们的秩序:颠倒着的父亲第一次显得手足无措,站在天井里的两棵树下,他像一根黄泥萝卜塞在大腿之间,会随时随地掉下。

夜晚,把老式照相机移过屋顶、树梢、猫,月亮被吸纳进来,宇宙浩瀚,正反双方在其中消失。

而父亲推着自行车,裤管夹着木夹——那种用来晾衣服的木夹,我把注意力聚在木夹柄上,那里有些黑。

连环画上涂着红色的飞机,“轰!”

这是一架轰炸机。

飞行员穿着旗袍,嘴唇上涂着墨汁。

我在桃花坞职工业余学校工作多年,旁边有两处古迹:太伯庙和五峰园。我竟然缺乏兴趣。失业后我在五峰园喝过一回茶;太伯庙那时天天走过,视而不见。太伯庙门前是市集,有次见到远方来一老翁,被管理市集的工作人员抓住,闹哄哄的听人说他卖假老鼠药,老鼠吃后非但不死,反而欲火中烧,与猫乱搞男女关系。我想这药不假,能让老鼠找猫,不是把老鼠毒死,而是让老鼠送死,简直孙子(兵法)。只是苏州人崇尚贞节,自己家的猫冷不防被老鼠一搞,总是有辱门风。晚清顾文忠公日记记载一事,苏州某婊子,她卖淫是为给母亲立贞节牌坊,文人学士十分感动,纷纷嫖她,玉成名妓,京城达官贵人闻风而动,借着机会就来出差。

苏州曾经蛮地,太伯是第一个把中原文明带到苏州的学者,《吴越春秋》记载,“吴之前君太伯者,后稷之苗裔也”,太伯不但学者,还是贵族,苏州蛮人服他,几年下来,断发文身几近绝迹。现在更是不见,至多侥幸见到衣冠禽兽,一如红山文化里的兽面人身,凑合着当文物看吧。

有一年,为找工作,我从胥门经过。胥门在苏州城西,所以有把胥门叫讹的,“西门”。我小时候就一直以为西门。苏州城西是有一个门,那是阊门。《吴地记》记载,伍子胥于周敬王六年建苏州城(书上曰阖闾城,阖闾是公子光名字,伍子胥向公子光献出专诸去刺吴王僚,得手后公子光做吴王,书上就叫吴王阖闾,他令伍子胥建城,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周敬王六年也就是吴王阖闾元年,即公元前514年。《吴郡图经续记》记载(建城的事说得更为详细,看来是伍子胥主意),阖闾问于子胥:“吾国在东南僻远之地,险阻润湿,有江海之害。内无守御,外无所依,仓库不设,田畴不垦,为之奈何?”子胥说以立城廓,阖闾乃委计子胥,使之相土尝水,象天法地,看风水,筑大小城,开八门以象八风。有关八风,说法不一,一种说法东北为融风,东方为明庶风,东南为清明风,南方为景风,西南为凉风,西方为阊阖风,西北为不周风,北方为广莫风。阊门的阊来自于阊阖风的阊,而胥门当初不一定叫胥门,《吴地记》记载,“胥门,本伍子胥宅,因名”,实在含糊。

孔子登泰山望见苏州阊门内白气如练,把它看作比喻,倒很有表现力。一是表现圣人眼神,圣人眼神都是好使的,近视眼基本就断了成为圣人的后路;二是表现阊门高度,陆机《吴趋行》音节虽然铿锵,“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但在表现力上总没有“白气如练”来得出神入化,虽然有吹牛皮之嫌。《诗》传齐、鲁、韩三家之一家的《韩诗外传》记载,“颜回从孔子登日观,望吴门焉”,孔子与颜回朝苏州这个方向望望,并没有说望到苏州。《太平寰宇记》记载,孔子见苏州阊门内白气如练,就对众弟子言道:“一匹白马。”历史常常会毛遂自荐,把自以为是的细节提供给荒诞不经。此刻,我在北京朝阳区和平里北街的一幢楼房里,望着苏州,只见阊门内白气如练,我对妻子说,一条白狗。

我在城门中飘行。精子。蝴蝶。我撞上穹顶,有块城砖裂开三公分,伍子胥暗道,他就是从这里逃到吴国的。所以一夜须发皆白的并不是伍子胥,他有暗道,不用发愁;一夜须发皆白的只会是楚平王,他没有暗道,只有坟墓。柏树牢牢,松树迢迢,狗尾巴草早早,苏州有许多著名古墓。日本有城名古屋,苏州别称名古墓,这一点曹聚仁说过,他说苏州是口棺材。我做过一个梦,前世是一块色彩,我觉得好玩,就醒来,后来又睡,睡着又梦,梦见前世睡在棺材里。后来,我又做过一个梦,我本姓顾,某祖先是顾野王,这在中国一般人名辞典里都能查到,他遗言不起坟,有一年一块陨石掉在葬身之地,横卧其上,自然而然成为他的墓碑。这块陨石长约六米,梦中尚在,苏州人叫“落星坟”。

夜晚,我把老式照相机移过树梢,寻找天空中的笔迹,而一块陨石进入镜头,它在寻找上升的大地。找到我的祖先。

这是《初学记》。

我在城门中飘行,撞上穹顶,掉下我来。守卒扛着一根眼睫毛跑来,把眼睫毛朝我眼前一横,挡住去路。我吓一跳,这眼睫毛是极毒之物,见血封喉。

守卒问口令,我答“鸡肋”。

守卒问“什么鸡肋”,我答“嗯嗯”。

守卒移开眼睫毛,大吼一声:“我恭喜你答对了!加分!!”

电视屏幕上数字化红为绿,一罐打碎玻璃城门的红红绿绿的水果硬糖,从此,我进入甜蜜的城区生活,刚才我飘行的城门,标签是相门。

干将和他的女人这里铸剑。

遗像:调丰巷14号里的她不愿照相,怕魂勾去,结果最后连遗像也没有,办丧事时,子女才想起,就差遣一个姑娘到我这里来,让我去画,我说不会,这有专门技术。孔子曰:“不知生,焉知死?”我活人都画不好,怎么可能画好死人!这姑娘说你以前有没有画过什么老太婆的,先借我一张用用。我们就一起找,我素描画得很少,只找到《大卫》和罗丹的雕塑:一个少女头像,大概《沉思》——当时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画这个石膏像,在江苏省高级中学教室,有刘姓弟兄两个,常常一起来,弟弟站在哥哥身边看大家画,看厌就溜出去玩,一次差点淹死,校园里有很大的池塘,据说快淹死的男性,他的生殖器会一下变得特别坚硬——难道它比头脑更先感到绝望?《大卫》和姑娘的外祖母也相去太远,我咯咯咯咯笑,她居然一本正经把《沉思》(大概《沉思》)拿走。

木梳:延陵巷有两户人家的手艺祖传,一户做萝卜干和酱;一户做木梳。做木梳的这一户姓宋,他们家后来出位前卫艺术家,他把各种人物做成木梳。我见到过他做的斯大林木梳——他把斯大林的胡须很方便地做成木梳梳齿,而有些人物处理起来就不这么方便。小宋蹲过监狱,喜新厌旧是他个性最鲜明之处,几个女朋友联名告他,说他“反革命”(那时已经没有“反革命”一说),把某某某做成木梳,梳理她们的阴毛。希特勒也被他做成木梳,小宋说,也梳过她们。他在法庭上叫冤:“戳嫩朵酿必,该格溲茫寄忑摘!”

经过胥门,不免感慨。胥门与伍子胥生死瓜葛,一说伍子胥楚国逃出,从这里进入吴国,故曰胥门;一说伍子胥被杀,躯干抛进河里,头颅挂上城门,所以这城门就叫胥门,这河就叫胥江。两说争论不休,我的看法是还有一种可能:伍子胥逃出楚国从这里进入吴国,后来他被吴王所杀,又被抛尸到这里,生路死路,一条路直来直去。胥门边的城墙根上,有一家旅馆,进门要爬二三十级石台阶,传说节目很多。有位外地小说家来苏州,让我去那里找他——他对某种生活层面具有特殊嗅觉。我一到他客房,见他还带着两个二十有点出头的女人,无锡火车站勾搭而来,像他的两件行李,我有不祥之感,那一刻的确看到床铺上有人死在上面,于是告辞,小说家对我极不满意。当天晚上,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位心肌梗塞,死在——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到的那张床上。

胥门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拆掉,胥江上的姑胥桥连接着苏州新老城区。苏州有许多老桥和仿老桥,站在姑胥桥往胥江口望去,一座水泥与铁组合的桥极有味道,虽说这味道是半殖民地的,水泥已经变成荒城的黄昏色,而铁也发出骨头里的深红。胥江在这一段水面开阔,风雨如晦的天气,反而会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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