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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民工斗雨</h3>

盛夏时节,住在工棚里的民工们最渴望的是下雨,最害怕的也是下雨。

渴望下雨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闷热的空气像一团滚烫的棉花,沉沉地堵在他们脸上,使他们身上除了汗腺之外的所有零件都变得运转不畅。只有清凉而冰冷的雨能让他们在这个沉闷而痛苦的夏天里体会到一点点难得的清爽和幸福,有时他们甚至认为这是老天可怜他们,给他们送洗澡水来,因而,如果你看见下雨时民工们在雨中一面往身上抹肥皂一面唱歌的镜头千万别奇怪。尽管淋在他们身上的有可能是酸度和灰尘含量超标的脏水,但他们饱经生活磨砺的皮肤似乎已经百毒不侵了,毕竟,酸雨还不算他们在生活中遭遇到的最恐怖的东西。

如果这场雨在民工们抹完肥皂唱完歌之后都还没停的意思的话,那就可以算是恐怖了。

工棚的地势很低,当初包工头设想的是,只要他们正在兴建的这幢大楼起来第一层,民工们就可以搬进去,因而,在工棚的制作成本上便大打了折扣,盖的是旧油毛毡,太阳一晒,软沓沓地往下流黑水,大雨一淋,则脱生生地往下落黑皮。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由于当初选址的潦草,使得工棚成为工地上雨水的集散地,每一次下大雨,最先淹的便是这个地方。

洗完雨水澡的民工们见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于是赶紧跑回工棚,开始准备和雨水的战斗。通常,他们最先是将自己不多的行李甩上木板床,以防被水浸湿或漂走,接下来,他们开始将洗脸盆等盛水的工具攥在手中,看着雨水像魔影一样慢慢地爬过他们修了无数次的警戒线。如果雨水就此止步的话,他们于是就会拍手欢呼,甚至蹲在床上逗雨水说:有种你上来,上来啊!

然而,今天的雨显然不想给他们嚣张的机会,它很不费力地翻过门沿,慢慢地往前推进着。地上的干灰在水的裹挟之下也变得有些兴奋,空气中湿湿的一股灰尘味道。

民工们于是开始加固护堤并用盆子饭盒和碗等容器往外舀水,以往,他们曾经打过现代化的主意,想到保管室借一台抽水泵,只要用那玩意儿一抽,再大的雨他们也不怕。但包工头和保管员似乎和雨是一伙的,坚决不肯帮他们。碰了几次钉子之后,民工们便再也没有非分之想,只好下定决心地自力更生去了。

如果花大力气努力舀的话,工棚里这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和他们手上的武器大致还是可以和雨打个平手的。但是,今天的雨似乎比往日决心更大也更有智谋,在地面进攻不行之后,就开始空袭。

油毛毡盖着的工棚空洞得像一只鼓,在大雨的猛烈敲击之下,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接下来,原本就有旧伤的棚顶开始破裂,一个阵地失守,引发连锁反应,很快,几个大洞出现在民工头上,几根漂亮的银链,悬挂在工棚中央。这时,灯泡被雨淋炸了,工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民工们知道工棚中央那几个洞和银链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于是赶紧组织“敢死队”,冒险爬上棚顶,以堵枪眼战术,用塑料布和雨披将那几个漏洞堵住,他们的手和脚被钉子扎出血,工棚里于是就有了些咸咸的腥气。

雨似乎像是见了血的公牛,开始更勇猛更狂野地冲击。民工们开始节节退缩,他们开始搬床,把床尽可能向没有漏雨的地方搬。本来,照这样的局面,他们应该弃城逃跑了,但无奈身后那容纳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他们了。

这时,他们的脚下已有了一条河。所有的床像他们家乡的吊脚楼一样杵在河中,塑料袋纸屑和垃圾则像树叶一样在吊脚楼下面游荡着,翻卷着。他们知道,再干下去已是徒劳,于是各自收了脚,往床上一坐,开始掏烟,又发现烟和火柴已湿,于是稀稀拉拉又是一阵叹息。

一闲下来,才发现肚子的存在,他们猛想起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做,那就是吃饭。米倒是可以不用淘了,但柴却没有一块干的。有人提议上街去买些馒头。而更多的人则说:要买肉,还要买酒,天老爷不怜惜咱,咱自己怜惜。

连平常最节俭的人都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混着汗水和雨水的5元钞票,三名年轻的后生拿了钱,勇士一般冲入雨中,不一会儿,便带回一大包猪头和鹅肉,还有一塑料桶酒。

工棚里于是就有了肉香和酒气,这似乎是民工们对付雨的最后一招了,饶是再大的雨,在肉香和酒气面前,都显得没有了威力和脾气。只有周围住宅楼里的城里人觉得不可理喻,他们说:这些乡下人,一下雨就喝酒,真正是比诗人还有气质。

<h3>民工洗澡</h3>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每天晚上洗澡成为民工们最苦恼的事,夏天洗澡本来比冬天洗澡还好办一些,把水管子往僻静处一牵,衣服裤子一脱,黑夜成为最好的大浴室,又通风,又凉快,一天的劳顿和疲倦被凉水一冲,像身上的尘垢和泥土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是多么惬意而舒坦的事啊!

然而,很快开始安全文明生产了,民工们觉悟很低,理解不到安全文明生产的重要意义,只是觉得那些坐在空调车里的大人物们想出来的新招使他们感到难受,首先,严禁赤膊施工,因为这样很不文明,包工头们很不情愿地接受了文明,在处理品市场买回一大堆不透气不吸汗的厚衣服,把民工们扎扎实实地文明了起来。接来下,报纸的记者们又以暗访和卧底的形式,将民工们半夜在楼上洗澡和小便的镜头偷拍了下来,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又进行了一次专项治理。

天气实在太热,不洗澡确实难以入眠,民工们于是决定以文明的方式到浴室去洗澡,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在三环路以内,很难找到一个浴室,他们每天下班去洗澡,来回的路程足以使他们再出一身大汗。而且,在浴室里文明地洗一回澡,几乎要消耗他们在毒日头下不文明地劳动挣来的几分之一的工钱。这条路自然也堵死了。

后来,有头脑灵光者发现公共厕所其实是个洗澡的好地方,那里气味虽然差点,但有水有地盘,花上几角钱门票,可以在里面美美地冲一回水。这个发现使民工们快乐了十天,在第十一天的时候他们发现,每晚十点,也就是他们下班的时候,厕所的水龙头上就会多一把锁。

民工们又只好黏腻腻地回工棚睡觉,在充满潮气和汗味的工棚里,平常不请自来的瞌睡却怎么也不肯光临。

有人憋不住了,悄悄溜出去,把水管牵进尚未竣工的大楼里悄悄地洗,他们可以止住自己不吹口哨不唱歌不发出任何表达他们洗澡时的快乐的声音,却制止不了水流在地上的声音,这个低弱的声音,却重重地刺激了大楼周围住户们一天比一天脆弱的神经。于是,一个个窗户亮了,接下来就是一片叫骂之声。有人拨110;有人打报社热线。

民工洗澡问题成为新闻媒体最关注的社会问题,专家和学者们在电视上无限痛苦和愤怒地指出:提高外来人口素质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民工们看不到报纸但看得到电视,他们说,我们不想要素质,我们只想一个洗澡的地方……

<h3>民工过年</h3>

车票船票和各种各样与民工回家相关的费用都大幅度上涨了,这并没有难住民工们渴望回家过年的心情,尽管民工们都很爱惜得来不易的钱,但他们更爱一年难得的一次与亲人的聚会。

年纪小的,口里鼻里早就充满了母亲炮制的老腊肉的香气,还有米坛里装着的那些在秋天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出现过的红枣。尽管枣已干了,但那甜味却可以由眼入胃直暖于心的。

年纪稍大点的后生,夜里莫名地就多起梦来,对于他们来说,温暖而充满阳光的梦历来是奢侈品,像包工头的笑脸那样不多见。在这些七彩斑斓的梦中,他们的小莉小芳翠花大菊们正冲着他们羞怯地笑呢!这样的梦使后生们回家的路程变得漫长而亲切,车厢里散发着各种异味的拥挤也不再让他们烦躁不安。

结了婚的大男人们心中想得更多的是家中的床,在外面打工,盖的是铁板样充满汗味和灰土味的被子,既不贴身更不贴心。而家中的被子却不同,虽然也是补了疤的,但洗得很干净,枕头里秋天新摘的芦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让人不喝酒都感觉到晕乎乎的。

老男人们也许是因为老了的缘故,想老伴手中的酒壶多过想她本人。而他们想得更多的也许是儿孙们:老大在南方打工,今年不会像去年那样被人昧了工钱?老二去年在工地砸伤了脚,今年该是完完整整地回家?他们都能带够孙儿们的学费回来吗?还有,孙儿孙女们捧出来的写着各式各样密密麻麻搞不懂的文字的本本上红钩钩会不会越来越多?

火车装着这些欢乐的和不欢乐的问题日夜兼程地飞奔着。当车窗外小贩们的叫卖声已不再难懂的时候,他们知道:家,近了!

不知是家因为年而亲切还是年因为家而快乐。回到家的民工们已不再是民工了。他们不再穿着包工头们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旧工作服,那些让汗水和水泥灰浆得如同铠甲一样的衣服让他们感觉低人一等。回家了,自然要穿家里的衣服,虽然样式老土些,但暖和干净。年轻后生们,则把在城里想穿但不敢穿的各式城里人穿的衣服从包裹里抖了出来,用水盅装上开水熨平,蹦跳着走乡串户,一脸扬扬得意的气息。但他们脸上在阳光下劳作所留下的印记却让他们常常在不经意中发出一声叹息。

中年夫妻们一回家就关门脱裤子,将男人裤裆里藏着的一沓金贵的大小钞票取出来。女人这时也会从坛子里取出一个本,然后将落满灰的算盘摆上炕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这一年来男人出外打工家里欠下的种子钱化肥钱娃娃的学费等等一一扣去。如果剩下的还比较多,男人就会得意地冲着妻子一脸坏坏地笑。如果所剩得不多,男人就低头不语,抓着酒瓶喝得一屋子酒气,往往在这个时候,女人会在他喝醉之前轻叹一声悄悄躲得很远。

半大后生们想念的小莉小芳翠花大菊们也在他们的期盼中闪亮回家了。妹子们比哥哥们混得好,有的坐豪华空调车有的坐飞机。她们有的还是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打的回来的。她们一个个穿戴得鲜亮无比,把破旧的村子和小后生们的心情都显得暗淡起来。

之后,便是无休止的聚餐。亲戚和朋友以及民工本人们似乎都觉得应该犒劳一下亏待了一年的胃。他们的幸福感,大多都建立在胃的充实感之上。酒虽不好,但醉人绰绰有余。烟虽不贵,但管够是没问题的。一处处农家小院蜡梅树下摆开酒席,在外打工的人们通常被视为有见识的人而破格与叔伯辈们坐在上座,口若悬河地聊起那座他们为之付出血和汗的城市。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原因,那座曾经让他们感觉暗淡和悲切的城市,竟有那么多令他们兴奋和骄傲的东西。连那些用冷眼看他们的城里人和专抓他们的破自行车的执勤老太太都变得亲切而新鲜。

鞭炮照例要放,小麻将还是要打打的。但打着打着,小后生们莫名地就开始往远方眺望了。他们开始觉得家乡人迹渺渺的青石板让他们有些不习惯。他们发现家乡慢镜头一样走动着的乡亲们让他们有些恐慌。他们发现多年不变的家乡的山水和小街已经有很多东西让他们有些不适应了。他们开始相约: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像在大城市里想念家乡那样想念大城市了……

<h3>民工回家</h3>

在报社组织的一场“帮助民工讨工钱”活动中,民工陈二狗终于拿到被拖欠了三年的工钱。三年前,他和一个老头被人请去守一座烂尾楼,说好250元一个月但一直没兑现,他和那老头就这样被套住了,靠捡垃圾和向那几个住在烂尾楼里的外来人收点米和菜苦苦地撑了下来。在希望和失望轮番折磨中过了漫长的三年。

当他从报社记者手中接过那沓厚厚的人民币时,竟突然有一种中了大彩的兴奋,尽管他知道那笔钱本来就应该属于他。

在向报社领导们鞠躬并对摄像机和照相机说了无数声感谢之后,他决定回家。他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车票还没涨价,他决定回家看看。

因为讨工钱惹恼了建筑方的领导,烂尾楼明年开春显然是守不成了。这就决定着陈二狗必须将他这个破烂的家收拾掉。他先把必须带走的收音机、衣服和那床虽然已经漆黑但曾经是他家最好的一床棉被包裹起来,扎成一个大包。余下的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想卖给那几个捡破烂的,又开不了口;但送给他们呢,他又确实舍不得。因为这些东西如果放在他那个三年没有见的穷家里,绝对是一件又一件的好家什。他想了半天,决定下下力把包裹再裹紧些,把这几件家什挤了进去。

第二天,陈二狗裤裆里夹着7000多元钱,腰上挂个铁锅,背上背着山一样的大包裹,带着14个馒头晃晃悠悠地上路了。天下着小雪,每走一步,腰上的锅都会“当”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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