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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廊漫长，烛光影影绰绰，风雪卷过。陈樰鸢的一袭黑裙曳地，在这长廊下漫漫拖过。她身后也不带婢女，行几步，看窗外一树梅花三两开了，停了脚步。
她停下并不只为看着三两梅花，她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朝臣皆散，还是有一个人会固执的来找自己。
“殿下此行此举着实危险。陛下此次但凡有些微意外，您只怕会留千古骂名。”
“孤担忧陛下龙体，内心焦急，宗大人此番话，实在是有些偏颇。”
廊柱之后，宗元乾渐渐走入烛火映照处，灯火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宗元乾背手站着：“瓦剌内斗，确实可以利用。但脱脱尔噶没有那个胆量敢对陛下动手，即便有，二十万精兵守卫，还能生擒——殿下，此行此举破绽太多，只怕要被世人诟病。”
“宗大人，话可不能如此乱说。”
“既然殿下回宫之事便已固执要做东宫之主，许多事情，臣以为无需粉饰。”其愈夺帝位之心昭然若是，如此行径，所意为何，还用得着多猜吗？“既然陛下已经允您东宫之位，又何必如此心急，行此步？”
“这东宫之位是他允的，也是他可夺走的。”
“殿下此步，行错了。您不信陛下，可陛下信您。但您这样做，陛下的信任，也就消散弥退了。”
公主殿下却忽然笑了，她望着瑟瑟寒风中傲雪凌霜的艳梅，忽然开口问：“在宗大人的眼中，我睦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元乾跟来，只是想行警告，以便能从公主殿下口中问出些东西，并没有想到她会忽开口问这一句。
便答：“陛下少长习兵，雄武之略，同符太祖。继位之后，鞠躬尽瘁，知人善任，表达洞里。此次国乱，也正是陛下一举平定。其为人胸怀宽厚，于悬静寺请公主回宫，更承东宫之位，何不谓厚德。”
陈樰鸢却兀自开口：“建德十年，有臣子献孔雀入宫，养在御花园中，供人观赏。那时，我与兄弟同去看，睦弟十分喜爱那孔雀，一定进入到笼中去玩耍。饲官本说孔雀正逢发情，脾气暴躁，可睦弟执意要进，无人能阻。淑妃娘娘只好叫乳母抱他靠近。睦弟一定要去揪孔雀顶毛，自然就被那发情的禽鸟啄伤。大人们惊慌之中，睦弟不哭不喊，自己伸手，用力扯断了孔雀的脖颈，怒喝一句：‘本殿喜欢你，才来摸摸你，你这般对待本殿，该死不该死！’”
“……陛下确是性情如此。”
“他心狠戾，自幼可见。彼时陛下不过七岁，就有如此杀心。他继位后，宫中府中，血流成河，陟罚臧否，手段严苛。我居此位，可谓是日夜难眠。”她敛去笑，目光朝着着高墙、宫瓦深深望去，“请我回宫，无非是宫内无人，几个皇子死的死散的散，除了我又还有谁？允我东宫，不过是局势所迫，待他班师回朝之后，我这个东宫之主的位子还有几分分量？再说，等睦弟回来之后，国不可一日无后，待他立后，这东宫正主，还远吗？”
宗元乾忽然不语了。
陈樰鸢哂笑：“无非他想利用我这一时罢了，怎可利用我一世。眼下朝堂未稳，难道三五年后还会不稳吗？”
终于还是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宰相身上：“今日陛下上下推行之策，我知道是有你的功劳在其中。宗大人想效仿商鞅、王安石，我也颇为欣赏，只是我身后的几大家族，皆因此而受到冲击。他们现在尚存一息，想要回权位，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支持我一个女人称帝的。陈睦只要一回宫，我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宗元乾眉间微蹙：“殿下与我说这些作什么。”
陈樰鸢转回身来：“因为睦弟将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周围有黑衣侍卫把他围上，刀刃锋利，直对宰相。
“殿下此举是断自己的生路。”
“青鸾对镜，啼血而亡。人这一生终究还是要敢拿命赌一把，谁知道能不能赢呢。”她缓步走到宗大人面前，“放心，宗大人，除非这一子已落定，我皇位坐稳，不然我都不会杀你。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大梁亡。你劝陛下所推行的国策，我知道是惠民之举。只可惜，如今我只想要这天下。苍生……只能先等一等了。”
遂一挥手：“请宗大人在宫中多待几日吧。”
看着宗元乾被侍卫带下，陈樰鸢忽然想起当初在陈康府上，弟弟与他说过的话。
“天下苍生，天下苍生，大姐如今见得天下，可见了苍生？”
曾经与太子相斗，她以为自己站在了正义一方，波橘云诡中，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拿到天下后苍生太平。
然而走到今时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会为了天下顾不上苍生。宗元乾建议陈睦施行的政策有革除积弊、开源节流、富国强民，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奈何此行此举早已触动朝中贵族臣子的根本利益，就此施行，许多人都心中不服。
陈睦恩威并重，他的王权由此中一点一点建立起来。陈樰鸢心中知道，新帝此次御驾出征大胜归来，又能在臣子心中一大丰碑，只要他一回来，那些支持自己的朝臣也会选择向陛下献忠。就算没有，凭他上下实行之策，又有多少人，能受住诛九族的威胁。
若想要称帝，也就只有这一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