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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李远志吃完饭后,江蓠第一次没有收拾碗筷,她披了件外套出门了,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发呆,她抬起头,一层一层往上数,第十八层,那户亮着灯的人家,就是她和李远志住在一起的地方。
她刚搬来的时候还跟李远志开玩笑,“呀,18层?不是说18层这个楼层数,一般不在电梯上显示吗?”
李远志指着电梯上的按键,“倒是真没有,不过它便宜啊,同样的地段,比其他楼层便宜啊,管它吉利不吉利的......”
那扇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在万家灯火中,曾经是江蓠心中的月亮。
她望着那扇窗的时候,手机上传来新信息的声音。
江蓠还以为是李远志发来几句好话哄她回去,并不是,是柳华。
是喝多了的柳华,跟她发信息说,项目可能要换人,让她做好准备,末了,又加了一句,“有你真好。”
江蓠琢磨不透这句话,不知道柳华说的是这个项目有她真好,还是对于他本人来说,有她真好。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是柳华惯用的伎俩了。
江蓠只是淡淡的回道,“都是柳总指导的好,继续努力。”
她关上手机,朝着两个人住的地方慢慢走回去。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回去的那条小路两边是茂盛的冬青,偶尔有几只生活在小区里的小刺猬突然从人行道中间横穿而过,匆匆忙忙的隐匿在夜色中。
“刺猬!”江蓠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在离开家乡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小动物了。在她印象里,老吕对这种生物造了不少孽。
起因是因为老吕不知道在哪里看了一个奇怪的方子,听说吃活刺猬的心可以预防、治疗心脏病,最好还是跳动的心,用白酒服下。
老吕开始去落败无人居住的老屋或者院落里捉刺猬,捉到了就装进蛇皮袋里,然后背回家,捏着刺猬的皮,用刀直接剖开刺猬的肚子,捏出那颗滚烫的、沾着血的心脏,像一颗小小的红豆,又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老吕指尖上跳动。
丽芬递给他一盅白酒,老吕把这颗心脏放在舌尖,一仰脖,就着白酒吞服而下。白酒的涩味以及刺猬心脏的血腥味,让老吕的脸极度扭曲,看起来非常痛苦。
江蓠站在一边远远的看着,她默默的把丢弃在一边的刺猬,埋在了屋子后面。
老吕觉得疯子之前住的院落里,一定有很多刺猬,因为那儿杂草丛生,常年无人涉足。老吕兴冲冲的拎着蛇皮口袋去了那里,不出所料,他从那座院落里捉了一窝刺猬,一只成年刺猬,和三只幼崽。老吕杀了其中一只幼崽,把剩下的三只刺猬丢在了一只废弃的塑料桶里。
那只成年刺猬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一直在桶里转圈发出啾啾的尖利声音。
江蓠站在桶边看着,三只幼崽不明所以,蜷缩在一起,背上的刺还未变硬,能看到粉色的皮肤。
绝望而尖叫的母刺猬,让江蓠想起了疯子。
那个雨夜,那些夜晚,疯子也是这般绝望着哭泣。
那天晚上,村支书冒着雨来到疯子家,查看新修的土屋是否坚固,如果被冲垮了,那就是一屋两命,他不想在自已任职期间闹出人命。
闪电的光芒照耀着他的脸,检查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他叮嘱疯子锁好门,顶着风雨回了家。
只是他不知道,雨夜中有另一双眼睛,而拥有那双眼睛的人,只看到了自已心中的欲望。
在暴风雨中活下来的疯子和江蓠,却没有逃过人祸。那时的她们,就像是被困住的刺猬和幼崽。
江蓠拎起那个大桶,走向门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疯子消失的那条河边,然后把桶推倒,母刺猬和两只小崽从桶里跑出来,飞速地钻进河边的草丛里。
她看着重获自由的小刺猬,好像自已也得救了一般,重重松了口气。
江蓠拎着桶回去,把桶放回原位。
下午,院子里响起了老吕的吼叫声。
“江蓠,你是不是把我的刺猬放走了?”
“江蓠,你给我出来!”
老吕拿着一支木棍冲到江蓠门口,江蓠从屋里走出来,她看着老吕,没说话。
“有人看见你拎着桶去河边了!”
“嗯,我把它们放了。”江蓠答道。
“你个兔崽子,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住老子的,你还把我的刺猬放走!”
老吕抄起木棍朝着江蓠的后背揍了一下。
江蓠下意识的去挡,结果被老吕抽到胳膊,胳膊上瞬间出现一道红色的印痕。
“你打死我好了。”江蓠不再躲了,她觉得自已好像救了疯子和小时候的自已,挨几下也值了。
老吕见她凛然的样子,停了下来。
“去给老子逮回来!”老吕拿棍子指着江蓠的鼻子,江蓠扭头就跑了。
她跑去了河边,对着平静的河水流泪。
老吕揍她的时候,她没有哭,她一看见这条河,就忍不住哭了,她想疯子了。如果疯子没死,那她起码还有个自已的家。
后来十几年后,江蓠又被李远志和老吕异曲同工的那句“你现在吃的住的,什么不是我买的”刺痛。
她走出门坐在长椅上发呆的事,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在河边独自哭泣的小女孩。
哭完了,再走回去,将寄生生活继续下去,忍受着生活里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