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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这个光秃秃的山头,背靠一块凸出地面的岩石打瞌睡。以宽厚的态度对待万物的月光当然也撒在他身上。和他在一起的有一只短尾巴的、栗色的老猫。他打瞌睡的姿势显得很费力,很扭曲,老猫则一动不动地蹲在他的脚边,脸上的表情很厌倦的样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丛灌木,好像是野栗子树之类的,风一吹,稀稀拉拉的叶片就沙沙作响。半夜的时候,乌云遮蔽了月亮,下了一点毛毛雨,他觉得身上有些凉意,就睁开眼站起来,伸伸懒腰。猫儿也在伸懒腰,舔着被雨弄湿的毛。又起了微风,乌云很快被吹散,月亮又出来了。他向东走了几十步,又向南走了几十步,然后慢吞吞地回到岩石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羊皮箱子,重又坐在潮乎乎的岩石上打瞌睡。老猫淋了雨,感觉到有点冷,就跳到他膝头上来取暖。

曾经有一段时候,山脚下硝烟弥漫,漫山的红土被炸出一个一个的弹坑。经常有受到追击的步兵向这座山头爬来,他们往往爬到半山腰就被飞弹击中,有的滚落下去,有的将尸体留在荒山上。那段时候他每天在山上焦急地踱步,盼望信使的到来。他时刻作好了下山的准备:他为老猫编了一个结实的项圈,项圈上吊着一根粗绳子。他将项圈套在猫脖子上,试着走了走,老猫显得很兴奋、很活跃,紧张地按他的眼色行事。信使往往在太阳升到天中时分到来,那时战事暂停,硝烟散去,两种颜色的战旗在各自的营地飘扬。

满脸墨黑的信使喘着粗气,一步一瘸地爬上山头,坐在岩石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将耳朵凑到信使的嘴唇边,信使就捏住他的手,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拖得很长,用一些含糊的暗语向他报告了战事的进展。他随着信使说话的古怪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头,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满意起来。这时他就站起来,将双手放在背后,他的目光越过那丛灌木,到达空无所有的地方。信使离开的时候,他内心的焦虑已经平息下去,他打消了下山的念头。这时往往已是下午两三点钟,山脚下又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震得野栗子树微微摇摆,老猫也活跃起来,钻到树丛里窜来窜去地玩游戏。

山下的喧闹一直延续到傍晚,杀声此起彼伏,随着几声大的爆炸,两边的兵马都溃散了。朝山下望去,可以看到残兵败将正回到各自的营地。夜幕降临,他内心的焦虑又急剧上升了。他开始进入紧张的思索状态,对交战的双方做出各种各样的预测,眉头紧紧地锁着,板着脸。这种时候,他对老猫的献媚也反应冷淡了。他的全身心都在战事里头,他用一根树枝紧张地在月光下画出一个图案,在心里默算着一些数字。一夜之间,鬓边又多添了几根白发。黎明是最为躁动的时刻,他下山的决心已定,老猫也套好了项圈,绳子牵在他手中,他的所有的衣服和用具都放在那只大羊皮箱子里头,现在正摆在他身旁。他为什么还不走呢?他在等信使,因为万一他离开此地,与信使错过,他就不可能详细弄清战事的进展情况,而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走进战区,很有可能误中埋伏,丢了性命。他耐着性子走来走去,时而停下来侧耳聆听,时而手搭凉棚眺望远方。然而那迷漫的白雾挡住了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蹲下来叹着气,焦急不安。被项圈套住的老猫异常兴奋,如同出征前的战马。

信使的身影终于从后山那边出现了,他穿着白布衣裳,费力地往上爬。忽然他脚下的泥土松动,于是从光秃秃的坡上滚下去,一直滚了十几米才停下。他在上面看着,失声叫了出来,然而过了一会,信使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往上爬了。

信使终于到了面前,他浑身全是灰土,白衣裳差不多变成红的了。歇息了几分钟,吐完了口里的土渣,他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些不完整的句子来。他将耳朵凑到信使脸上,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信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不得不用两只手挡着外界的噪音,即使是这样,收效也还是不大,他仍然听不太清楚。最后,信使没有说完便在岩石上头睡着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下子蹦了起来,首先将老猫脖子上的项圈解开,然后将羊皮箱子里的用具拿出来放在地上,一件件摆好。就这样,他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信使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这之间山下的战事十分激烈,一个炮弹在他们附近爆炸,将野栗子树丛炸掉了一半,信使就是被炸醒的。

“有伤亡没有?”信使迷迷糊糊地问。

后来他们两人开始在隆隆的炮声中聊天,聊的完全是与战争无关的事,而老猫,庄严地坐在信使的膝头上一动不动。

“在没有战事的地方,比如在那些遥远偏僻的渔村里,人们是如何打发日子的呢?”他问信使。

“当然是靠遗忘来消磨时光。不过这很难完全做到,总有一些最后的意象留在脑海里,比如一只蜘蛛的图案或一块花边小手绢什么的。我有一个邻居,是一个患了痴呆症的老头,他在路上扫着落叶,会忽然放下扫帚,口里念叨着:‘铃铛,铃铛’,然后就哭了起来。人的记忆真是无比顽强啊。”

信使说完这些,就似笑非笑地看着炮弹在远方发射,看着山下飘动的战旗时隐时现。

他不相信信使说的关于那个老头的事,他认为信使一定是夸大了那种事。经过多次的实践,他体验到进入空旷的黑屋是完全可能的,也许起先在那里面呆的时间会很短,可是慢慢就会越来越习惯。

他张了张嘴,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信使,可是信使突然皱起了眉头,将老猫从膝头上推下去,站了起来,说:

“我还有急事呢。我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却还坐在这里,我还要跑两个山头,他们都盼望着我。”

信使抖了抖身上的灰土,有些嫌弃似的看了这个人一眼,一跺脚就往山下走去。他走得飞快,若无其事地从枪林弹雨中穿过。

信使下山后,他就开始为他担心,他手搭凉棚,眺望着信使要去的那座山,无限忧虑涌上心头。山下两个阵营的死伤似乎都很厉害,然而土炮还在隆隆作响。

老猫被信使推开后,觉得很委屈,正离他远远地蹲着,舔自己的爪子。被炮轰过的野栗子树的叶子大部分都黄掉了。

他的确跟随信使下过一次山。那一次,他将老猫和用具都留在山上,空手下去的。他们下去的时候是半夜,又没有月光,所以他基本上是跟在信使身后瞎撞。信使曾带他进入一排排的帐篷,告诉他那是营地,可是帐篷里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不但听不到人声,连睡觉的铺和日常的用具都没有,每个帐篷里都是空空荡荡的。在一个帐篷里,信使招呼他坐在泥地上,然后点燃了一根蜡烛。

“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忍不住问。

“啊,你会明白的。”信使不紧不慢地说,就着蜡烛点烟,烟头在半明半暗中一闪一闪的。“我们再去对方的那个营地看一看吧,这里太寂静了。”

他们又摸黑走了好远,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适合走夜路,不断地被绊倒,被惊吓,冷汗出了好几身。信使在前面停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排排巨大的黑蘑菇,信使问他进不进去,他说去看看也好。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进入了一些空帐篷。在一个帐篷里,信使招呼他蹲下来,然后又点燃了一根蜡烛。而他,突然又问道:“战旗在哪里呢?我记得一面是红的,一面是黄的,很鲜艳。”

“是啊。但那不都是我告诉你的吗?是我暗示你的,对吧?你在山上焦急地踱步,我就将信息传达给你,使你的思维活跃起来了。你总不会全部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你这样说,我有点明白过来了。但是我还想问你一下,我们今夜在这里一个人都碰不到吗?”

“很遗憾。”信使将烟头扔在地上,一口吹灭了蜡烛。

他想,信使一定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在黑暗中又坐了好久,地上冰凉,外面万籁俱寂。

“你想好了吗?”信使终于问。

“想好了。”

“那么我们走吧,这地方你已经看过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好。”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下过山。信使仍然奔忙在各个山头之间,他的身影日渐苍老,白褂子穿在身上松松散散的,成日里蓬头垢面,到他这里来的时间也不再规范,有时在中午,有时却在夜里,还有的时候,一连好多天都不来。

近日来,他发觉自己不再像往常那么盼望他了,他在想一些更为飘渺的事。有时,他将目光固定在前面的空中,一连几个小时,完全忘记了信使的事。

山下战事仍然激烈,红旗和黄旗迎空飘扬,喊杀声接连不断。一天,一个兵赫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个受伤的家伙爬到了被炸坏的灌木丛的弹坑里,然后就倒在那里死去了,血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很可怕。

那个兵的形象总是横在他的视野里,使得他好几天心中不安,正好这几天信使又没有来。他觉得奇怪:既然信使没有向他传达任何信息,为什么他目睹了这个兵死亡的事件呢?这是不是说,他本人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变化呢?到信使赶来时,那具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他把信使带到了弹坑那里,捂着鼻子,不断地用和信使同一样的含糊的语言谈论士兵遇难的事。信使板着脸,十分冷淡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感想。

“那么我以后就不再来了。”信使忽然打断他的话,很傲慢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是吗?”他一愣,马上镇定下来了。“我想,总有办法的。我已经知道了下山的路,或者,我根本就不再下山,只在此地一味地瞎想。当我扫视周围的时候,很可能,你的身影在山间时隐时现。”

信使注意地听了他的话,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为了伤感。他伸出手,若有所思地在他肩上按了几下,他的手十分粗糙。

他看着信使心事重重地往山下走,看了几秒钟,他就转过了背,向回走,坐到岩石上头去。这时老猫一反往日的沉默,忽然“喵!喵!喵!”地朝信使消失的方向叫了三声,叫完后就偎在他的身边,显出厌倦的样子蹲着不动了。自从士兵倒在灌木丛旁边,老猫就不再去灌木丛中嬉戏了,它变得过分自爱,一天中无数遍用舌头梳理自己的毛。

信使就此消失了。他感到很奇怪,因为即使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他仍然产生那种周期性的激动,山下的战事常常使他彻夜难眠,而每当喇叭声响彻山谷,他竟然止不住掉下了眼泪。为此他一遍又一遍地责备自己过于脆弱。

初冬的一天,老猫从弹坑边经过,踩着了一块松动的土块,掉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也不动了。那坑里有堆白骨,是那个兵留下的。他站在坑边沉思了好久,然后就走开去了。他从来也没想过掩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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