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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雯自然也明白黑灯瞎火地洗澡会有多么不方便，没有耽搁半点时间，立刻就进到浴室里洗起了澡。
而黎和则坐了下来，透过窗帘间的缝隙观察起了外面的情况。
在到这里的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处警方设置的工事，这些工事是用从行动支部拖来的沙袋和现场的桌椅等材料临时搭建的，大部分都有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或“歌莉娅”充当重火力。
如果突袭机场的那些混蛋也到了这里的话，恐怕就没办法轻而易举地突破警察的防线了吧。
况且谁也不知道那些恐怖分子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是一时兴起的攻击？还是某场大规模行动的前兆？
从他们驾驶卡车追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一行为来看，前者似乎更加合理。然而他们似乎又并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杀人而杀人，大部分通信手段都已中断，自己所见之处的几乎所有民用设备全部停摆似乎又显示出恐怖分子的目的并不简单。
还有那个在路上袭击了凯瑞的怪物，那难道也是恐怖分子的手笔吗？
黎和不知道现今科学技术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但他觉得世界政府应该不会在这么巧合的时候往自家最重要的地区的街头放出仿佛是某种外星生物的怪形。
真是太乱了！
黎和抓了抓头，如果这是一场生在别的地方的战斗，他自然不会关心，可眼下的情况却与他息息相关，也与黎雯息息相关，一个疏忽、片刻迟疑就有可能丢掉性命！他想尽可能地多驱散一些笼罩着事态真相的雾霾，却在将理性分析的光照向迷雾之后徒劳地现迷雾之中掩盖的不过是一片黑暗罢了。
更糟的是，驻军参战恐怕已经避无可避。所有世界政府军的士兵都接受过从不同角度评估受灾现场的训练，针对逆潮的部分更是重中之重。
已经在机场见识过那死伤遍地，血流成河的恐怖景象的黎和很确定，不需要警察们呼叫，有另一条指挥链驻军很快就会自行组织起来，进入城市。
他们可不像警察，会把保护平民放在优先位置。等火箭弹和炮弹也开始在市区内横飞，那可就不妙了——这座城市会变成战区，直至驻军消灭最后一个脚底踩着这片土地的恐怖分子。
浴室里的水声渐小，将黎和的注意力从疯狂蔓生的思绪上拉回了现实。
以暖色调装修的房间里摆着两张精心铺好的大床，和外面的大部分地方一样，医疗中心内的大部分杂活儿也基本交给了机器人对付，它们会根据房间的实际使用情况每天更换床上用品，现在机器人都已经瘫痪，被警察清理到了路边的绿化带和室内的角落里，黎和也不想轻易弄脏这种自己好久好久都没睡过、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床，所以哪怕已经很疲惫，他也只是瘫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
黎雯的动作出乎黎和意料的快，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她便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
黎雯在逃命时染上了血迹和各种各样污渍的裤袜已经被她扔进了垃圾桶里，不过由于并没有多余的衣服，所以她还是只能穿上被污迹搞得好像涂上了一层迷彩似的白色长裙，再也看不出之前的端庄与可爱了，只剩下一整副狼狈相。还好现在天气还算温暖，不然就这么点单薄的衣裳，黎和实在是担心她会着凉。
“我好了。”黎雯用大概是早就准备在浴室里的毛巾搓着自己散开的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开口提醒黎和道。还好医疗中心内部有独立于外界的应急水电供应，所以洗上一次热水澡也不算是什么奢侈的事情，哪怕比起黎雯习惯的时间缩短了二十来分钟，但热水还是很好地带走了积蓄在她身体里的疲惫。
“嗯，你注意点外面，有什么事情就叫我。”黎和点了点头，麻利地脱掉沾满血的上衣，钻进了浴室。
仍旧水汽缭绕的明亮浴室让黎和不禁在洗澡时怀念起了加入军队前还算自在的生活。他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就又能继续那样的生活了，反正自己会像大部分人一样得到世界政府安排的工作，再加上还有妹妹在，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的。
从头淋到脚的热水将一股柔软的力量送进黎和的心里，涤去了刚刚还困扰着他的纷乱思绪。
远离战争，远离死亡威胁的生活现在仍然是自己的终极追求。黎和在无数的念头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握紧了拳头。不管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谁，有什么样的阴谋，他也一定要和黎雯一起扛过这次的灾难，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走到那个终点。
不过，自己到头来还是没能逃离战场啊。身上已经轻松了许多，却又因为无法处理心理落差而感到沉重的黎和克制住了想要就这样一直沉沦在热水淋浴里的欲望，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关掉了水龙头。
坐在刚才黎和所坐的椅子的黎雯已经擦好了头，把毛巾搭在了靠背上，见黎和从浴室里出来，她拖长了尾音出了抱怨的话语：“哥，你洗得比我还久欸。”
“嗯，是吗？”已经卸去了苦涩表情的黎和装模做样地反问道，走到黎雯的身边，却不想坐在椅子上的妹妹竟然一下子贴过来抱住了自己。
“你这是······”尽管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兄妹，但毕竟还是异性，突然被抱住，感觉到自己肚子上那股异常柔软的温热感觉，黎和还是有些不习惯地僵住了。
“哥，这是你应得的。”
刚好能够被黎和听见的温柔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黎和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瞬间，为自己、为他人防卫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个角落的高墙突然坍塌了。黎雯的声音就好像神女的低语，像光明驱赶黑暗那样瓦解了黎和心里那道从出现开始就未曾动摇过的障壁。
相比起书或电影里记载的那个21世纪初没有战争的年代，现在的时代还是太沉重了。
世界大战毁掉了一整代人，而它的余波则毫不留情地殃及了这一代人的后代。
黎和原本觉得只要自己有力量，就一定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个人的力量虽有限，但万千个人的力量绝对可以引起显著的改变。
结果事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觉得自己已经贯彻了自己那种“要有力量就要去做”的理念，为了让黎雯不至于沦落宛如自己枪口所指之人一般的境地，他向稚嫩的孩子开枪，在被白磷弹轰炸过的广场上挨个给奄奄一息的敌人补枪，子弹贯穿眼神中流露出哀求与求生欲望之人的眉心，在其脑后绽开红白相间的花是黎和至今也忘不了的景象。
于是一幕幕杀人与被杀的情形，就像地下沉积的岩层那样在他心里堆起，形成了一座塞满了只有亲临战场的人才会知道的扭曲秘密的坟场。黎和知道，只要是参加过一两次战斗的士兵，心里都会有这么一座坟场，里面塞满了他们无法忘掉，却又无法独力承受的回忆与想法，更可悲的是，他们也没有办法找人分摊，因为这些来自只有你死我亡之地的回忆与想法不仅可悲，而且肮脏。同是在战地浴血的人要么是连自己的那一份都没法承受，又如何能帮助同伴分摊？而对于许多并没有亲历过战场的人来说，他们大多无法理解坟场里埋着的是什么东西，就算偶然听见他人的讲述，最多也只是从文字中联想到并不真切的景象罢了。
在深受其害的士兵眼中，那是粉碎的血肉、凄厉的哀嚎还有刺鼻的腥臭，随时会从腐坏恶臭的沼泽里伸出手把他们拖进梦魇。虽然也有许多人能够大大方方地拥抱自己内心的黑暗就是了，但他们最终的结局通常都是在不断为自己心里的黑暗坟场添砖加瓦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小命丢掉。
这一切都让黎和觉得很委屈，可他又始终找不到人来倾诉心中的苦楚，黎雯温柔的话语让他觉得她似乎是那个特别的，可以理解自己的人，但摸了摸黎雯的脑袋，感受到手心底下湿润的丝带来的些许冰凉感觉，黎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知道，如果没有黎雯，自己可能也会和其他的士兵一样在看不到尽头的战斗里迷失。丢掉自己的性命固然也是一件可悲又可怕的事情，可真正能鞭策他把自己从偏离的轨道上扳回来的，还是令人不快的想象中黎雯孑然悲伤的样子。
“谢谢。”
几乎都快要从嘴里冒出来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两个字，但黎和却并不因此觉得无力。兴许兄妹之间真的有什么越感知的联系，也可能只是黎和的自作多情，不管怎样，多亏了黎雯大概是在无意中击中了靶心的温柔话语，黎和心里那个终年不见阳光，被冰冷和黑暗肆虐着的角落终于拨云见日了。哪怕一度瓦解的防御很快就被理智再度构筑了起来，乌云又笼罩了那个角落，但与其让黑暗随着诉苦的言语爆，黎和还是更愿意靠进入内心的障壁中，微弱却永不消逝的光如融化寒冰般消解自己内心的黑暗。
“我们一定要一起面对，直到一切结束。”黎雯抬起头，满眼坚定地望向黎和，声音仍旧是黎和刚刚能听到的程度，可是却又无比有力而坚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