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狎客看无厌,惟留暗香在。

目睹卞协怅然若失的落魄模样,田端再度鄙夷了一番,开口戏谑道:“怎的?卞游徼对这含苞待放的小娘有意?且打住,此女可是自幼精心调教养成,如今是本馆的花魁,向来是芸娘压箱底的宝贝!”

“千……千金博一笑,如……如何?”卞协依旧不死心。

“卿卿如今尚未梳弄见客,花径未开,正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之时,千金莫论,还劝卞游徼另觅芳华共度良宵吧。”

(梳弄:把头梳拢在一起,在头顶盘髻,表示少女时代的结束。一般只用于对青楼女子初夜的形容。旧指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

千金?你倒是也要有啊!田端斜睨着卞协暗自腹诽。

卞协闻言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他深知此间燕回馆的幕后金主是何许人也,这间豪奢销金窟的所在,岂是他小小游徼可以撒野的地方!便是那馆中的老鸨芸娘,也是他要陪笑讨好的人物,建起此间勾栏之所的主人,可是昔日芸娘青春貌美之时的入幕之宾。

此时虽酒醉,龌龊心思犹存,既然千金难求,何不另寻花径?

卞协红着眼睛试探道:“却不知此间有无花名带‘春‘字的小娘?”

田端颇为诧异地看看卞协,心想这贼厮却是哪门子恶趣味?便探身询问身侧侍酒的小丫鬟,一问之下,燕回馆却是恰有两位花名带“春”字的,一位是惜春,一位是怜春。

卞协闻言便满脸促狭地奸笑着道:“怜~惜?可否一并唤来,俺今夜也好生‘怜惜阿春’一番!”形色举止间已是淫邪不堪入目。

狗喂不饱,狼喂不熟!田端冷下颜面吩咐道:“且去唤怜春前来。”这只是赏你今日之功而已!还妄想什么云雨燕双飞?!

稍顷,待得风姿妩媚的怜春被丫鬟引来,虽浓妆艳抹、强颜欢笑,姿色却是不俗。

田端勉强堆笑道:“时辰业已不早,春宵苦短,田某这便告退,想必明日便闻佳音,卞游徼尽管于此逍遥便是。”

见卞协已是双目赤按捺不住,知情识趣如田掌柜,也不多耽搁,只嫌多留一分都会膈应。

刚踏出房门走至廊下,便听见屋内一声娇嗔惊叫,烛光忽闪之际,一阵裂帛之声传来,想那卞协已是猴急难耐,乘着酒兴唐突佳人,径直霸王硬上弓。

田端此时已无丁点笑意,嘴角含着讥诮,终于憋不住破口而出:“粗鄙不堪的俗物!”随即甩袖下楼。

两名娇巧小丫鬟挑灯引路,田掌柜踱步走在庭院内,曲廊尽头迎面急急奔来一个身影,压低嗓门疾呼:“田掌柜,大事不妙!”

田端见状陡然一惊,举手示意来人暂且噤声,举目环顾四周。只见庭院内斑驳疏影,一片静寂,流水潺潺依旧,檐角残雪黑白分明。小凤楼上依稀传出断续的不堪入耳之音,想那卞协正肆意鞭挞大展淫威。

田端沉默着挥挥手将两名丫鬟逐退,待那瘦小身影挑着灯笼消失在曲廊尽头处,周遭重又恢复一片昏暗之时,田端紧盯着来人低声问道:“可是北面有变?”

虽是雪后冬夜,来人却依旧不断擦拭着汗涔涔的额头,衣袖放下时,可分辨出正是卞协吩咐去田家商号报讯的那位商号管事。

管事喘息稍定,忙不迭急促道:“大掌柜,俺在西门不远的客栈内一直守着,那窗口可以直接望见西门……”

田端闻言不耐打断道:“拣紧要处说!”

管事定了定神又道:“方才西门大开,盖屯将领着骑军回城,后面一长串押着不老少俘虏,还有大群的空鞍马匹,俺还看见一人,就是那高家子,与屯将并肩进了城门……”

田端的身影木然不动,静静沉吟。

“这如何是好?那帮子人,只怕是被边军剿灭了……”黑暗中,管事的声音已在瑟瑟抖。

田端思忖片刻面沉如水道:“休要慌张,料那屯将与高家子尚不知晓此事原委。否则,进城之时便该全城大索,四处缉拿卞游徼。至于我等更是隐在其后,料也暂且无妨。”

说罢回仰望身后小凤楼,恨恨道:“这厮今日怂恿我借刀杀人,他自己何尝不是心怀鬼胎!只是这一次,动用了隐伏多日另有他用的人马,只恐坏了家主大事……可恨那帮人如此不堪一击!”

田端此时目露凶光阴恻恻道:“说不得,也只好弃子,今夜便是他最后一桩风流快活!”

望着噤若寒蝉的管事,田端拿定主意缓声道:“现如今只能如此,将麻烦一并处置了,斩断这条线,索性再将……一石二鸟……”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以手作刀用力一挥,杀机毕露,语气也变得森然可怖。“拖延不得,待他们理清头绪,便万事皆休!你此刻就去商号货栈寻牛贵,告诉他明日辰初来此后门办差,带他的趁手家伙。”

“牛贵?商号里那个夯货?”管事疑惑地想再次确定。

“无须多问,你掐准时辰,明日牛贵动身之后,你便去边军大营寻那高家子,告诉他……”田端低声交代几句,突然止住了窃窃私语,猛然回看向昏暗处一个角落,悄悄俯身拾起一枚鹅卵石子,毫无征兆地砸了过去。

一只黑猫喵呜一声快窜出,跃上院墙后灵巧地跳入黑暗。

田端舒了一口气,转头对管事吩咐道:“你且去吧,仔细宵禁巡查。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去襄平,至于这间商铺的掌柜之位,虚位以待!你好生做便是。”

那管事听了大为感激涕零,不住地躬身致谢,恭谨连退几步后这才转身离去。

田端的嘴角逐渐露出残忍狡谲的笑意,默默驻足于黑漆漆的庭院内半晌,静静地聆听观望,见四周并无异样,这才如同鬼魅一般缓缓向燕回馆的前院踱去。

片刻后,小桥边的假山阴影里,悄悄露出一半倩影来,一只手不住轻拍心口,心有余悸地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神情担忧而焦灼。

方才在小凤楼无意听到卞游徼的酒后失言,卿卿便心神不宁的在楼下庭院中徘徊。虽与那少年只有一面之缘,可是那阳光的笑容、清澈的双眸、俊朗的身姿,印象是如此清晰,岂是周围那些声色犬马之辈可比?如今有人要害他,自己岂能袖手旁观?

从那形容猥琐的游徼口中得知,原来他姓高?不知今日落入了何等圈套,又能否安然无恙?

卿卿只觉心乱如麻,独自在院中逡巡想着心思,见来人后下意识避在假山之后,怎料竟然无意间听见二人对话,心情也是随之大起大落:喜的是高家少年平安回返小镇,忧的是他并不知这阴险的田掌柜,此时正在继续设计谋害他!

前后联想几人所说之事,虽是只言片语,也能大致猜想到,他们将在明日清晨会对那少年不利。

知人知面不知心,未曾想那田家掌柜,平日里笑容可掬彬彬有礼,竟是笑里藏刀的卑鄙小人,只在轻描淡写间便定下了几人的生死。

卿卿蓦然感到一阵寒意袭遍全身,冷不丁打个寒噤。

小凤楼上靡靡之音未歇,小镇里打更的梆子声遥遥可闻。

漆黑的天穹上数盏星辰眨眼,萧瑟凄冷的寒夜里,几多荒唐,几多入梦,几多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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