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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过,所有的颜色——铁锈色和日落色、棕红色和浅绿色在那一片片长树叶上不断交替变化。铜柳树那又粗又皱的根部在流水中呈苔绿色,水流被风缓缓吹出轻柔的漩涡,又似乎被岩石、树根以及悬垂和落下的树叶阻碍,停滞下来。森林中没有一条清晰的路,没有一丝直射的光。总是有树叶、树枝、树干、树根掺入风中或水底,跟日光、星光搅和在一起,混成阴影般朦胧的一团。树枝下的条条小径围绕着树干,穿过树根;它们从不是笔直的,绕开任何障碍,像神经脉络一般迂回曲折。地面也并不干燥坚实,相反却潮湿而富有弹性,这是生命体与叶片和树木那漫长而精准的死亡过程合作的结果:在这富饶的墓地上长出九十米高的树木,以及在直径半英寸的圆圈里发芽的小蘑菇。空气中的味道很微妙,多种多样,带着甜味。视野从来不会很远,除非你举头仰视,穿过树枝一瞥天上的星星。没有什么是纯净单一、干燥沉闷或显而易见的。这里缺乏一种明白的启示,任何事物都不能一目了然:一切都没有确定性。铜柳树那悬垂的叶片上,铁锈和日落的颜色一直在交替互换,你无法说清柳树的叶片是红褐色、发红的绿色还是单纯的绿色。

塞维尔走在水边的一条小路上,水流时常被柳树根挡住,流速很慢。他看见一个做梦的老人,便停住了脚步。那老人隔着长长的柳树叶子看着他,便在自己的梦中见到了他。

“我能去你的住所吗,我的梦者之主?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老人坐在那里不动。塞维尔下了小路,傍着溪边盘腿坐下。他的头低垂下来,他精疲力竭,必须睡上一会儿。因为他脚不停步,已经走了整整五天。

“你是在梦之时还是在世界之时?”那老人终于开口问道。

“我在世界之时。”

“那就跟我来吧。”老人立刻站起身,领着塞维尔穿过蜿蜒的小径走出柳树林,来到更干燥、更幽暗的长满橡树和荆棘的林地。“我以为你是一位神灵,”他说,独自走在前面,“我好像以前见过你,也许是在梦里。”

“你不可能在世界之时见过我。我从索诺尔来。我以前从未来过这儿。”

“这个镇子叫卡达斯特。我叫克罗·梅纳,是山楂部族的。”

“我名叫塞维尔,我是白蜡树部族的。”

“我们那儿有白蜡树的族人,男女都有。还有你的姻亲部族,桦树和冬青树;我们没有苹果树族的女人。不过,你不是来给自己找妻子的对吧?”

“我的妻子死了。”塞维尔说。

他们到了男人之舍,那是一片长着年轻橡树林的高地。他们弯着腰爬过一段进门的隧道。到了里面,老人在火光中直起身子,但塞维尔依然匍匐在地,无法站起来。眼前有了舒适的依靠,他那被过度驱遣的身体便再也不听使唤。他整个儿倒在地上,眼睛也闭上了。塞维尔带着感激,万分放松地滑向那巨大的黑暗。

卡达斯特男人之舍里的男人们照看着他,他们的医者前来为他治疗右臂上的伤。晚上,克罗·梅纳和医者托贝尔坐在炉火边,其他人大多去找自己的妻子了,这里只有两个正在做学徒的年轻梦者坐在长凳上,两个人都已酣然入睡。

“我真不明白一个人的脸上怎么会落下那种伤痕,”医者说,“更别说他胳膊上的伤了。那伤口实在太奇怪了。”

“他腰带上拴了个奇怪的工具。”克罗·梅纳说。

“我看见了,但没有仔细观察。”

“我把它放在他的长凳下面了。好像打磨过的铁块,但不像手工做出来的。”

“他告诉你说,他是从索诺尔来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克罗·梅纳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向他袭来,接着便滑向了梦境,去寻找那恐惧的来由。因为他已是一个老人,所以精通此道。巨人在梦中游走,他们身形巨大,十分骇人。他们长满鳞片的四肢用布缠裹着;他们的眼睛又小又亮,像锡制的珠子。他们身后蠕动着用铁打磨成的会动的庞然大物。一棵棵大树在他们前面倒下。

在倒下的大树之间,一个人在奔跑,他大声喊着,嘴里流着血,跑在一条通向卡达斯特男人之舍的通道上。

“哦,现在就没什么疑问了,”克罗·梅纳说着,滑出梦境,“他是从索诺尔跨海直接来这儿的,或者绕过我们这边的凯尔梅·德瓦海岸徒步过来的。旅行者说,这两个地方都有巨人。”

“他们会跟着他来这儿。”托贝尔说。两个人都没有回应这个问题,那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对可能性的陈述。

“你曾经见过一次巨人吧,克罗?”

“就一次。”老人说。

他做起梦来。他已是一个老人,不像以前那样强壮,因此,有时他会坠入睡梦一小会儿。天已破晓,正午也过去了。屋子外面一群人准备外出狩猎,孩子们叽叽喳喳,女人们用流水般的声音交谈着。门外有个干巴巴的声音叫着克罗·梅纳。他爬到外面傍晚的阳光中,他的妹妹站在那儿,愉悦地嗅吸着芳香浸染的轻风,表情却依然严峻。“那个陌生人醒了吗,克罗?”

“还没有。托贝尔在照料他。”

“我们得听听他的故事。”

“显然他马上就会醒的。”

埃波尔·邓德普皱了皱眉。作为卡达斯特的女头领,她很担心自己族人的安全。不过她没有让人去打扰那个受伤的人,也没有为坚持自己有权进屋而得罪这些梦者。“你不能叫醒他吗,克罗?”她最后问道,“如果后面有人……追赶他,怎么办?”

他无法像掌控自己那样驾驭他妹妹的情感,尽管他对此有所感觉。她的焦虑击中了他。

“如果托贝尔允许,我就叫醒他。”他说。

“弄清他带来了什么消息,要快。我真希望他是个女人,那样很快就说明白了……”

陌生人已经自己醒来了,像发了热病一般躺在半明半暗的小屋里。病痛带来的紊乱梦境在他眼里闪动着,但他还是坐了起来,用克制的声音说话。克罗·梅纳听着,仿佛自己身体里的骨头都在抽缩,躲避这恐怖的故事、新奇的东西。

“我以前住在索诺尔的艾士瑞斯,那时我的名字是塞维尔·瑟勒。我的城市被羽曼毁了,他们把那里的树木砍光了。我是给他们服务的人之一,我的妻子瑟勒也是。她被那里的一个人强奸后死掉了。我袭击了那个杀了她的羽曼。那人当时差点把我杀掉,但另一个人把我救了下来并放我走。我离开了索诺尔,因为那里的城镇现在全被羽曼占据了,我来到这边的北部岛屿,在凯尔梅·德瓦海岸的红树林住下。眼下那里也来了羽曼,开始砍伐世界。他们毁掉了那里的一座叫盆勒的城镇。一百个男人和女人被抓去为他们干活,并住在围栏里。我没被他们抓去。我跟其他逃离盆勒的人一起住在凯尔梅·德瓦北面的沼泽地里。有时候我在晚上接触那些住在羽曼围栏里的人,他们告诉我那个人在那儿——那个我想要杀死的人。一开始我想再尝试一次;或者把围栏里的人放出去,但我总是看着大树被砍掉,见到世界被夷为平地在那儿腐烂。那些男人大概已经逃跑,但女人被关在更牢靠的地方跑不了,都快要死了。我跟躲在那边沼泽地里的人谈过。我们全都很害怕,很愤怒,也无法发泄恐惧和愤怒。所以,在谈了很长时间,做了很长的梦并订好计划以后,我们白天出击,用弓箭和狩猎的长矛杀掉凯尔梅·德瓦的羽曼,烧掉他们的城镇和机器。我们什么都没留,但那个人走掉了。他一个人回去了。我对他唱着歌,把他放走。”

塞维尔沉默下来。

“然后……”克罗·梅纳低声说。

“然后从索诺尔来了一条飞船,在森林里寻找我们,却没发现任何人。他们就放火烧森林,但接着下起了雨,林子受损不大。大多数从围栏解救出来的人,还有其他人,都跑到更远的北部和东部的赫勒山那边去了,因为我们担心会有很多羽曼来抓我们。我是一个人单独走的。这些羽曼认识我,你看,他们认识我的脸。这一点让我很害怕,跟我在一起的人也害怕。”

“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托贝尔问道。

“就是那个人,他用他们的一种武器打的,但我唱着歌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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