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无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宜小说jmvip5.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一次我和妈妈一起去见孝处看望宝叔时，她就在一旁看或者听，一句话也没有讲，我几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然而可能从那时候起，她心中就开始默默计划我的王书了。”阿汤还没开说，就先不忘分析一下小雨道。
高恨知事在先，很是反感阿汤对小雨的这种态度，恨不得狠狠的敲他的脑袋一下，但他忍住了，一语双关地和他冷冷的道：“不错，她肯定在计划你的王书，因为她比一般的同龄人更知道真相和责任。”
阿汤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接着说道：“宝叔既然答应了我提出来的要求，我却不好相催，因此好久没有去看他，然后冬天来了，大雪封路，族中长者提醒我催促我去找他时，我更加有拒绝的理由，他们再催，我就和他们烦恼道：‘你们说起来轻巧，让我空手去求人，不难为情啊！’”
“那时他还没有很孤单，但是和后来恐惧孤单相反他反而渴望孤单吧。”高恨感慨道。
“为什么？”阿汤远没有高恨了解福孝，自然听不大懂，问高恨道。
高恨悠悠道：“我仿佛看到了他那时的生活情景：随着看望的人越来越少，他的心情如同人情一样清净时，也会更加怀念亲人，追忆往事，心驰神往。那个时候，他肯定也很希望有几个知己在身边，大家围座而谈，击节高呼，等待的时间久了，他的心情便被动地趋于平静，将注意力集中到钻研王书中。等到他因为王书中的内容枯燥难解而碰壁时，思绪便又岔开，开始回忆往事，渴望交流。如此奇怪地反复，他变得越来越冷淡，就算偶有人来，他已习惯不苟言笑，常常面对来人，心思全在王书中，没有脸色、鲜于问答。他的族人尴尬之余，以为他怪异，回去颇多怨言，因此来者益少。在寒冷的天气里，天地间万物都没有了生气，他外冷内热，如饥似渴地坚持修行，随着心中的牵挂一天天的消失，他的意志没有了阻挠，思想没有了羁绊，进境一日千里，不经意间到达了传说中的耳窥目听、身轻如燕、脚如飞轮的境界，不时兴起，会忍不住置身于漫天雪花的歌舞中。”高恨说到这里，忽然认识到修行也是一种幸福一种考验，自己和福孝的境遇条件有太多相似之处，不知道自己今后能不能像他这样沉浸于修行、接受命运的考验？
阿汤对高恨的分析五体投地，也忍不住感慨道：“看来你和宝叔比我还要知己啊！”
“知己？嘿嘿，假如一个人放着一个比父母还亲比伴侣还爱的知己，不知珍惜，漠视对方、辜负对方、亏欠对方，你对他有何感想？”
“他当然是白痴和白眼狼，可怜又可恨！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呵呵，我又没有说你，你还接着说。”
“来啦。来年入夏的时候，仁吉着暗象送闫合冈邦回来，顺带了几口大牲畜和一些物资。我欢喜之余，随即满口埋怨仁吉不顾家，东西带得虽多，人却不见，有什么用！德昭爷爷笑着劝道：‘仁吉那边忙好了，肯定回来，现在有了礼物，还是快去见过福长老，求他翻译王书，仁吉回来时正好学习。’
我本来想念宝叔，这下有了本钱，加上天气已经回暖，妈妈和众长者三天二头催促，太多有利条件在身，我便兴冲冲地下山去找他，一见面就和他招呼道：‘宝叔，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骑着高头大马，一手长长的牵了一峰骆驼，一手扬着几件野物，脸上容光焕，分明是和他炫耀道。‘这里是我家祖坟，你别乱溜哒！’他无视我的达和热情，提醒我道。‘好的。’我将提马退后，跳下，拎着野物走到他面前，友好道：‘我知道你在此生活清苦，带些小东西与你补补，顺便再送你一件礼物。’‘什么东西?’‘骆驼。’‘你不会又是来找我帮你看王书的吧?’‘咳，我是有此意，但是我在请你帮忙，怎么好意思相催，最近我们在谈论当年斗妖的故事，听上了年纪的族人说之前还有一段福德二族人联手大破水妖的故事，非常向往，想过来听你讲一讲。’
我内心其实对他很尊敬，自认和他有缘，讲话也都是推心置腹，从不避讳，就算他老是板着脸对我，爱理不理，我也毫不难堪，这下许久不见，现在自己又有了些本钱，自然想着和他叙一叙，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和他套亲近。
他却不领会我的热情，硬梆梆的道：‘我没空，正要去打水。’我一拍胸脯：‘我去帮你打，骑骆驼去，你看着省不省事?’他也不作答，枕臂而眠，由我收拾了水袋，跳上骆驼自去。等我高高兴兴回来，卸下水袋，拎至他面前表功道：‘宝叔，快不快啊?’他示意我从芦棚内取出竹筒，让我倒口水喝，我谦虚道：‘宝叔，我不渴，也不累。’‘我不管你渴不渴，我是看你上不上心，取来的水干不干净。’我笑道：‘爱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可是小心翼翼取的上游水。’说着往竹筒里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下肚，嗳了一口气道：‘喝太多，撒个尿。’便去拉衣服，他连忙道：‘你干啥?走远些！’我依旧不恼，远远的走开，竟扬声问：‘可以了吗?’‘再走远点，也不可朝着这里。’呵呵，就为这点小事我和他也对了好一阵子话。我便后回来，意犹未尽道：‘撒个尿，都快到隽秀峰了，你自己不会也是这样吧?’他没有睬我，招呼我道：‘你来，坐下，你这么着急来找我翻译王书，是惦记着对我家的仇恨，还是不信任我?’我正色道：‘宝叔，你这是不信任我！什么仇恨，我爷爷如果是坏人，福爷爷不会带他回来；福爷爷如果是坏人，他也不会带我爷爷回来。我爷爷奶奶不是坏人，我爸爸妈妈不是坏人，福爷爷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小慧阿姨也不是坏人，大家都不是坏人，有什么仇恨?原因只能是他们二人谁犯了一个错误，引起误会。宝叔，人一生谁没有错误，我不能，你也不能，只要不是心底邪恶的错误，都不应该被记着仇恨。’他冷笑道：‘你很能讲啊，怪不得能当族长，也很上进，这么急着要学王书。’我叫屈道：‘我会急着学?我字都不识，怎么学?我最着急的是出去游历，长这么大，福德山以外的世界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宝叔，我是爱往你这儿跑，但你以为我爱多事?我不当族长，这事我可以不闻不问，当了这个族长，这事我不操心谁操心?不瞒你说，请你翻译王书，大家一起学习扬它的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我停顿了一下，叹息道：‘宝叔，我也知道谢族长、各位长老都是好人，但我就觉得和他们没有话讲，除了妈妈，只有和你讲话才随意畅快。’‘那是你和他们接触得少的缘故。’他终于微笑道。我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是有点小自卑的，我不光不识字，从小是个野孩子，没见过世面，所以上次来和你请教、借大牲口，你还说我不信任你！’他道：‘没事，你以后就去找我们族长，他很正直热心，你找我也没有用。’‘知道，我猜你也很难，所以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猎，希望哪次运气好，能碰上大牲口，送你一头，不想虽然打猎不得，冈邦闫合倒带回来几头，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这牲口是闫合和邦带回来的?’‘是啊。’‘好，这样他们就更加没事了。’‘他们怎么了?’‘唉，他们到我这里只停了一息息就找他们的亲娘去了。’‘闫合老家?’‘嗯。’‘你还在担心他们，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他们！’‘怎么了?’‘宝叔啊，现在这里数我们二个境界高，为着王书的事操碎了心，哪有他们潇洒，天南海北，说走就走。’他笑笑，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有同感，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你没有地方去，我带你去。’‘去啊里啊?’‘基地！我兄弟仁吉在那里，他这里也忙，那里也忙，家都不要，将摊子全扔我这，下次我们去，至少让他褪三层皮！’‘嘿嘿，谢谢！阿汤啊，你这么有心，我以后多用功就是，不过眼前还是照上次说的，和小显一起先学我这一部。’‘你们会了就行。’‘你在族长这个位置上，不学不行，再说了，你如不学，到时候比他们几个又有了差距。’‘那就先学着，我听你的。”
宝叔心情高兴，又看看天气还早，就把当年福德二族合力抵抗海族势力入侵、金老爷大破招摇车的故事讲给我听，我顿时精神大涨，用心聆听。因为印象深刻，他讲得声色俱茂，甚至手舞足蹈；只把一旁的我听得挺直了腰、伸长了颈、张大了口，就是不敢松一口气、眨一下眼，直到他讲完休息，我仍急切追问：‘还有吗?’见了他摇头，才呼地吐出一口气，连连问他道：‘真的假的?周围阳光普照，就你们头顶大雨瓢泼?’‘你有没有看清当时那水是怎么堆上去的?’他笑道：‘想不通，和你当初怎么突然喊来大风一样。’‘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恳求他道：‘小叔，你再讲一个吧。’‘以后再说吧。你回去时和小显约好，下次一起来学，他不来我不教，故事也不讲。’‘我知道，小叔，你这也是公平对待。’”
“来日我仍起了个大早，赶到福族人居所，才知道谢显已经带人下田劳作了，我依着指点，找到谢光这一支的耕作区域，虽然一南一北，隔了不少路，但我马快，眼又尖，远远看到一大群人在聚集议事，大声喊了二下，就是她跑过来和我道：‘阿汤，你等一下，小显马上来。’”
“她是谁啊？”高恨没有明白过来，问阿汤道。
阿汤撇了撇嘴，回答道：“就是她啊。”
高恨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小雨，想到小雨待他比父母还亲比伴侣还爱，而他竟全然不知，遑论珍惜，甚而鄙视，一时也不知道悲哀小雨还是悲哀他，只觉得无力多想，只好和他略挥挥手道：“你还往下讲。”
“好的，我当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她道：‘他在干什么?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要收麦子了，大伙儿在商量怎么收呢。’‘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有什么商量的。’‘有人要扯，有人要割，有人要掐。’‘嘁，有区别吗?’‘扯就是把麦子连根拔起，回去再摔麦把脱麦粒，最费力气；割就是将麦子齐根割断，轻爽省力，秸杆还可以编草绳、麻鞋、草垫，但是刀具不够；掐就是只将麦穗掐下，秸杆烧掉，看似简单，却最慢，而且秸杆也不能利用。’‘多事！你们准备采用哪种办法?’‘第一种，小显去冬就和孔爷爷二叔琢磨，制作了几把大铡刀，把扯出来的麦子捆好，放在铡上，喀嚓一下，又脏又重的麦根就切下来了。’‘是吗’我见她说得风趣，也故作高深地和她探讨道：‘喂，你有没有现，这麦子和草就是不一样，这么早就黄了，草要到冬天才枯。’她继续仰着面和我道：‘它的生命虽短，但果实累累，小草虽然苟延生命，但却一生空空，就和人一样，有的人很快就完成修行，虽死无憾；有的人喜欢游手好闲，到老却一事无成。’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马上捂住嘴巴，眼睛瞄着我道：‘我不是说你啊。’我本来没有想法，见她这一做作，脸上腾地红起来，板起脸孔道：‘你快去催小显，是不是想烤我啊！’‘噢，你等等，我就去。’她笑着走开。
“我之所以不高兴，倒不全是她气的，我和她说话时，其实一直在张望，我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见谢显在族人中间，从容不迫，先聆听族人说话，逐一答复；然后朗声阐述己见，征求众人意见，直到族人都点头赞成，再面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手指某处，口中点名，一群族人便欣然前往，一批批族人各自到达指定位置，欢声笑语大干起来。我虽然听不清他的说话内容，但从福族人不时爆出阵阵笑浪就能知道他安排得当、令人诚服，心中很是羡慕，想想自己还是族长，遇到事情，除了能和族人使劲打气，便只能任由族人争论，自己在一旁眼耳受罪，能坚持到最后保持微笑就不错的了。我心有不甘，待谢显走到身边，大大咧咧先问一句：‘都安排好啦?’谢显道：‘父亲和二叔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便让我代劳。’我不等他说完，赶紧把德昭老爷爷的原话搬出来道：‘你还是不相信大家，其实我们领头的，不需要考虑太细致，他们都有经验，知道事情怎么做最好，如果你参与太多，干预太深，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你要做的，只要能给他们目标方向、到时候分清成绩奖惩公平就行。’谢显听了也连声称是。不料我得意之下，多说一句，便露了底：‘所以大家围在一起，扯就是了，还要你教！’谢显连忙解释道：‘这不行，我先丈量了一下，今天要完工的这块田，横向三百步，这头到那头有一百步，我把族人分成六组，这头三组，那头三组，每个人的间隔二十步，要向前扯掉五十步的麦子，还要轮流捆扎，最后运送回打谷场，当然各组可以自行协调进度。’我听得晕头转向，抢着问他道：‘为什么要这样分工?’‘大家一起干，容易懈怠，分开来干活，便有了比较，更有干劲。’‘我看不用这么费心思，直接用刀割岂不省时省力?’我大声揶揄道。谢显没听出我嫉妒的口气，和我开心道：‘今年庄稼收成好，全部收好要半个月，越往后越累，还是把刀具留在后面用。’我无话可说，只好望着麦田，看到已有族人不时直起身来活动，又故作体谅感叹道：‘耕作的事真不容易啊！’谢显扳着手指道：‘是啊，一粒粟，七斤水，粮食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不算眼前扯麦、铡根、打草、脱粒，之前平田挖墒、播种施肥、浇水排涝、拔草捉虫，哪一步都要无微不至，你算一算，这得多少道环节?’我脱口道：‘我又不识数，怎么算?’又连忙催促：’快走吧，等你半天了！’谢显笑道：‘你急什么急?时间不晚。’我夸张道：‘你不知道，早点去，学好了，求宝叔讲个故事，嗨！昨天他讲了一个，叫做福德族人大败海妖，那个精彩！今天请他再讲一遍，就怕听得你掉一地口水！’谢显笑笑，只和她二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我再催，他便埋怨道：‘我们忙了一早上，又是二条腿走路，不似你有马骑，你要快就先走吧。’我把腿一搬，轻轻松松跳下马来笑道：‘你们上来息息。’谢显道：‘我不骑，让小雨骑。’她走近了问：‘怎么上去啊？’‘这样。’我手按马背，腿一蹬，跃了上去，姿势和刚才下来时一样，也是非常洒脱，自是我得此马后，日日练习，因此熟练。谢显啧啧赞了他二句，然后道：‘你下来蹲着。’‘干嘛？’‘小雨不会跳，踩着你肩上去。’‘怎么不踩你的肩？’‘我要是不累，自然不要你做，男人要让着女人，知道吗？’‘不知道。’‘这也是有说法的，待会告诉你，你快蹲下。’我很不情愿的蹲下，小雨由谢显扶着上了马，谢显一边守着她，叫她心中放松；一边触摸马身，让马安静，缓缓而行。我紧跟着他，趁空问道：‘你快讲，男人为什么要让着女人？’他把我拉开些，轻声道：‘我们男人比女人多了一样东西，可以顶天立地，难道不应该让着她们？’‘噢，”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谢显，笑道：‘你是指这个？’‘去你的，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力气。’我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说是。谢显也忍不住笑过，和我正色道：‘你正经点，我告诉你，保护女人，就是对自己母亲的尊重。’我道：‘知道，我还以为你要讲一个故事呢，你会不会讲故事啊？’她在马上听我们二个闹笑，却不敢回头，大声喊我道：‘阿汤，我们从小就听长辈讲故事，小叔讲的那件事之前，还有好多好多，都是讲我们族人从老家到这里途中的事，十日十夜也讲不完，不要太好听！’‘真的吗？谢显，要不你也从头讲起。’‘以后再说吧，走快点，天热起来了。’
我们三个，来到见孝处。宝叔正在摆弄骆驼，原来骆驼害怕尸骨刺，不敢靠近，他正在修习王书中的攻物篇，当下尝试着和它交流，一番抚慰，骆驼才稍稍安定。他见我们到来，也不多问，令我们在芦蓬前坐下，拎了一捆整齐的竹牌出来，从中抽出一片道：‘上次阿汤讲过后，我便请族人带了些老竹子过来，割成牌形，将我王书中的字刻在上面，今天教你们相认。’他指着第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我踊跃抢答道：‘我知道，是王字。’‘为什么？’‘这本书叫王书，第一个字当然是王。’‘就你头脑灵光！’宝叔批评我道：‘等你有了智识，再作推断也可，现在才刚刚开始学，就不着边际的乱猜，不踏实！这本书曾给你我二族惹出很大的麻烦，我们正应该合力挥出它的效用，你又有志于学，如此态度，定然不行！’我见他说得严重，哪里还敢吭声。他平定了怒气，才指着字道：‘这是一个王字。’见我抬头看他，训斥道：‘看什么看，你若能说出下面几个字，我便服你。’我忙道：‘我哪里敢，我学，我学。’他于是开始教以下二字：攻身。‘攻身，就是提高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面还有攻生，就是与生灵亲近相处的法则；再下面有攻物、攻地、攻天，最后是非攻，指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从生灵事物、天地间运行规律都有了丰富的智识，就要研习怎样和它们和谐相处、成为一体，从而可以随时借助它们的能量，达到永生的境界。’我听得舌头啧啧不停，看看谢显，又看看她，兴奋不已。宝叔又一一指着下面的字道：‘这个是机，这个是身，这个是者，机身者，就是天生好状态的身体。’他从小琢磨，又早作准备，讲起来自然如行云流水头头是道，自己也有些沉浸其中，却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人已有分化，谢显和她趴着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竹片，大致是七分看，三分听。而我虽然听得高兴，一双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却是一会儿看看谢显，一会儿看看她，勉强九成在听，一成在看。原来宝叔用琢玉刀刻在竹片上的字虽然清楚，但是笔画繁多，结构复杂，若是只记一个字，看上去也能认识记下，但是几个字一起记的话，哪怕也就是几个字，稍一分神，将顺序打乱，便会混淆，因此谢显和她大部分的精力在记字体的形状，而我一看到字就头晕，只好看二个伙伴了。再往下学，谢显思想一个停顿，马上就跟不上了，连忙叫住宝叔道：‘小叔，这样不行，字记不住。’宝叔点头道：‘万事开头难，你们既然叫我教，只有记下口诀，再按顺序记下对应的字体和意义，以后才可自行研究阿汤那本书，除此别无它法。’谢显已将大脑休息过，建议道：‘小叔，要不你先教我们背口诀，然后再给我们对应的字体，我们自己慢慢辨记。’宝叔道：‘也行，忘了你们再来问我。’当下将一段口诀朗声读了出来：‘机身者，天地日月孕育也，其无大小强弱，一清或浊散。一清，一而称而明，清而轻，轻而金，若火淬水磨之，可同天地生。其至，必先天之主向引而众官拱之，先天之主，故披亲天地日月所赋，而众官分内外，盖善开门纳客，勤扶亲和，造势高升。如目同肝通脑，则攻目，使克远暗偏阻，常使之清湛，敛视，与神主通。’‘好了，小叔，先这么多，等试着认完字再教吧。’谢显又忙提醒道。宝叔停下，又教了二遍，问我们三个道：‘都记下来了吧？’谢显和她点头，我难为情的笑道：‘小显先记下，我再问他。’宝叔严肃道：‘阿汤，我再说一遍，你是为解决二族的旧怨而学，为你的族人今后而学，再难都要咬牙坚持！’我点着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下麻烦大了，我一个字都记不住，看来只好不当这个族长了。我在心中打退堂鼓，宝叔也知道我无一分智识基础，便吩咐谢显道：‘你有空带带阿汤，务必一起记住了，再往下学。’谢显道：‘小叔，现在是农忙，我也不大有空，就让小雨先教教他吧。’几个人都无意见，我第一天表现不好，只好忍住没有请宝叔讲故事。谢显记了一通，心中挂念族人收麦的事情，先和宝叔请辞离去。她和我一商量，二个人都不愿意在宝叔眼皮底下学，也告辞另找地方练习。
我们远远的跑到那株大槐树下坐下，我身上带了口粮和水，二人分着吃了。她先问：‘你记下多少？’阿汤道：‘还行，就是太混淆了。’‘不着急，慢慢来，我们先从简单的地方学，先学数字。’‘为什么？’‘你看啊，记住口诀，再按顺序认字，如果不会数数，对应乱了，学个鬼啊！’‘呵呵，我以前会的，现在忘了。’‘那学起来就简单了。’她坚起手臂，握着手指教我：‘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这边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这你会吧？’‘这么简单，谁不会！’‘好。’小雨双掌并在一起问我：‘那，这是什么？’‘手。’‘我说的是数字，二个手的手指一共是十个，这是一个十；如果再加上你的双手，就是二个十；再加上谢显的，就是三个十；再加上小叔的，就是四个十，’‘再下面是五个十、六个十、七个十、八个十、九个十，十个十。’我抢着一口气说完。她点头称赞我，又教我百位数和整数加零的读法，看看我学得不耐烦了的时候才道：‘学不少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我的劲头一下子又上来了。她道：‘现在我是教授，你可得听我的。’‘当然。’‘以后学得少就讲小故事，学得多就讲大故事，今天我先讲个小故事。’‘你快讲。’‘之前我们老家有一个祖先长辈，名叫谢福长，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他早上外出找柴火时，看到一只喜鹊缠着他吱喳不停，便和它打趣道：伙计伙计，莫叫莫嚷，找到猎物，和你分享。边说边随着它来到山下，果然看到一只野兔陷在雪坑里，谢福长非常高兴，将兔儿拎回去，和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却忘了分食给鸟儿。不料那鸟儿叫来一大群伙伴，天天在谢福长居所门口吵闹，只要他一出门，就围着他又抓又啄，谢福长不堪其扰，终于明白是鸟儿记仇，又求它们道：鸟儿鸟儿，莫叫莫嚷，找到食物，与你分享。那些鸟儿这才散去，过了几天，又来带引谢福长找到一只断了腿的野羊，谢福长将羊扛了回去，将肚肠都扔给鸟吃，那群鸟这才罢休。’讲完故事，她道：‘其实每个故事都有它想要表达的道理，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从小说话做事要诚实，不然害人又害己。’我道：‘那个叫谢福长的人是害了自己，他哪里又害到喜鹊了？’小雨道：‘那群鸟来通报他逮兔子，分明是寻求合作，共享食物，不然它们也要挨饿冻死’我不以为然道：‘谢福长又不是成心的，他就是忘了自己说的话。’她纠正我道：‘所以就要看人是不是需要，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人家信你认你，你一句话，就给了人家期待，如果做不到，知己人还好说，把失望在心底埋掉；一般关系的人就免不了怨恨，说你大话连连乱吹牛；若碰上计较的人还会报复你！’‘照你这么说，话都不能说了？’我不服气道，她正色道：‘那就要有个度，你越受人瞩目，越要自己克制，守信，让人尊敬。’‘那不就没什么趣味了？’‘不学智识就是这样，学了知识一样有风趣，比如你觉得我老姑奶奶是个古板的人吗？’‘小叔的妈妈、太夫人？’‘嗯。’‘不，我觉得她又威严又亲切。’‘你认识到就好，她老人家就是为了金老爷的一句话，耗尽半辈子的精血照顾基地队员，族人深受其苦，但谁不信她服她！’‘这个可是既要有智慧教养又要有勇气毅力，不是简单能够做到的。’‘是啊，等你学了智识，你心中就会认可它，说出来的话就要努力做到，如果说了不能做到，就没人相信你，和你做朋友。’‘开开玩笑也不行，那生活不是太无趣了？’‘那也要问你内心真实所想，欺骗自己就是最大的不诚信。’‘哦，你说的话有分量，我回去多想想，记住它。哎，天不早了，谢显怎么还不收工？我要回去了。’‘你走吧，我和他说，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碰头。’‘好。”我跨上马，一路不再贪玩，回到山上，和妈妈一说今天的成绩，当然都说自己勤问、宝叔勤教，妈妈听得我话中有新意，也自高兴。
来日，她一早就在大槐树下等候，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晒得人脸上都要冒油的时候，才见我骑着马过去，她连忙和我招手，远远的就迎上去问：‘怎么来这么晚？’‘我先去了宝叔处一趟。’‘啊，你是去？’‘妈妈让我带了些食物感谢他一下，他没要。’‘怎么啦？’‘咳！宝叔这人也是，他说我学得好了，以后送多少都收；若学不好，他到时候心中有愧，这不成了靶子了。’‘那他给你加课了没有？’‘哪能，我二句话没说好，他就赶我来找你们，说要去二个人一起去，他要教也是二个人一起教，他说的是谢显，他人呢？’‘还不是在劳作，他说各人学各人的，他不会比我们落后，我们好了，就去叫他一起见小叔。’‘嗬，他小看我啊！”我跳下马来，很是沮丧。她安慰我道：‘你也别着急，他在劳作，我们不就比他多了学习时间，不一定赶不上他。’‘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有，不过我先讲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个人天天去田里看禾苗，觉得它们老是不长，情急之下道：让我来帮它们吧。便动起手来，一根根地把他们拔高，你知道结果怎样？’‘这人真是个笨蛋！’我哈哈笑道。她也微笑着摇头：‘他这样不光进度不快，简直一无所获，所以我们要认认真真地学，踏踏实实地学，才能学得快、学得好。’我只好点头。于是她开始教我背记王书，我虽然一本正经，却是难得从口中挤出一个字，背一句忘一句，记了后句忘前句，背了半天，才记下几句，却已是眉头皱得如山峰一样，满面通红，浑身大汗淋漓，坐立不安。她眼看我要脾气作，才停下来道：‘我们休息一下。’我哼了一声，畅然躺倒在地，闭着眼道：‘这下可以讲故事了吧。’她笑道：‘这次讲个又长又好听的。’‘好。’我精神大涨。‘我讲好了还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快讲吧。’‘听我们族中老人说，之前有个大力士，自恃勇力，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族人都躲着他，只有一个青年智者不惧他，就去找他挑战：就和他比力气，偌智青若输了，就去说服族人服他；偌若大力士输了，今后就得多接触智慧，好好做人。大力士不屑地回答智青：好像你多好我多坏似的。问智青比什么？智青邀请大力士迎风而立，指着准备好的一捆茅草和一块石头和大力士说石头比草重多了，他扔石头，大力士扔草，结果智青将石头扔得远远的，而大力士傲慢地拎起草把扔量，哪知只扔出一点点远。’‘怎么回事？’我问，她道：‘茅草轻，用不上力，石头重，反而扔得远，你抛石那么精，怎么不知道？’‘我又没试过草把，然后呢？’‘大力士当然不服气，还要比，智青到处张望一通，指着地上的几只蚂蚁告诉他，看谁一下子能把它们打死。’他话刚说完，大力士一拳砸下，把地面砸了一个深坑，却还是有蚂蚁活着，智青只轻轻用手指一捺，蚂蚁全死了。’‘怎么回事？’我又问，她回答道：‘大力士力气虽大，但有几个蚂蚁正好落在他手指缝里，逃过一命。大力士不肯服气，但是蚂蚁又没有了，就指着茅草和石头大声和智青要求重新比过，由他扔石头，智青扔茅草。可是他又输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智青转过身来顺着风向扔，那风把茅草吹得远远的。’我哈哈大笑道：‘这个智青真会讨巧。’‘这是智慧，光有蛮力有什么用？’她提醒道。‘可是这都是小事，真正遇到大事，还是力气说话。’‘你听我说，大力士的想法和你一样，不肯服气，找来很多人证明，要和智青再比过，智青问他怎么比，大力士说比打猎成绩，把人群分成二队，他和智青各带一队，回来看哪一边捕猎得多，族人就服谁。’‘这还要比，当然是大力士赢，打猎可取不了巧。’‘不见得。大力士第一天就有收获，晚上烧烤庆祝，但他只管自己吃足，又不懂主持分配，结果当天就有一半人不满意；反之智青第一天虽少，但是因为他讲究方法，先花时间观察布置了，晚上食物虽少，但人人有份，饭后智青又召集大家讨论第二天的行动细节，大伙儿虽然没有吃饱，但士气十足，充满信心。第二天二队捕获差不多，大力士还是那样，智者这边却人人吃饱喝足，智者又当众表扬表现努力者和成绩突出者，全队更加自信。大力士那边的不满者见智者这边公平团结，都悄悄溜了过去，结果你知道了吧？’‘嗯，那个大力士后来怎么样了？’‘啧，你还问他，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是要你向智者看齐，学习智识，处事公平。’‘我当然知道，仁吉就和那个智青差不多。’‘你这一说，我又看出比较起你，仁吉似乎更加乐意和冈邦闫合相处。’‘怎么可能，我是他哥！’‘哼，那有什么用，他们二个有智识、明事理，你不就自恃有个宝物，不想学习，你的宝物有小叔多吗？’‘呵呵，当然没他多，不然我怎么会称呼他宝叔？’‘我不是说宝多宝少，说的是要你多学智识。’‘我今天不是学了很多吗！’‘太少！还要加倍努力，才能赶上他们。’‘知道了，可是我今天我不想再学，我要回去了。’我不耐烦道。‘等一等，那就再谈一会吧，你族中有多少人？’‘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现在的身份不应该知道吗？不然怎么计算他们的用度、修建房舍、安排耕作？’‘我不管，自有人安排。’‘是可以委托有经验的人去做，但你自己心中也要有杆秆，昨天谢显就量好了今天要收成的麦田大小，东西三百步、南北二百步，还带六十个族人来，你知道他怎么安排吗？’‘这有何难，排成排，往前扯就是了。’‘不是那么简单，谢显昨天说-’‘对，对，要分成二队，一队在这头，一队在那头，这样大家比着干，才不松懈。’‘你记性真好，那二头人当是一样多，一队该多少人？’‘六十人是吧，一半是多少？’‘三十人。’‘那就三十人一队。’‘对呀，那一人管多少呢？’‘这怎么算’‘“一共三百步，有三十个人，你记住啊，一百有十个十，三百就有十个三十，想一想是不是一个人管十步？是横着的。’她见我懵惑，就四下找了一堆小石子，在地上一摆，我点头道：‘是这样，就是难算。’‘算多了就不难了，这样可以让每个人明确自己的事，做起来毫无怨言。’她又趁机和我讲大数分小数、小数合大数的方法技巧。我开始还有耐心，后来越来越兴趣缺缺，还架起腿来，爱听不听。‘你给我起来！’她只好起身来拉我，我人高马大，她费了一通力气，我却闭着眼睛哼哼耍赖，反而觉得好玩。她拉了半天，不能拉动，赌气道：‘你不想学，随你！我这就去和小叔说。’我这才稍稍争辩道：‘谁不学，息息不行啦？’‘你这个样，怎么合适做头！’‘谁想做了？他们把我推出来，做这做那，学这学那，自己一个个却轻松得不得了。’‘你不想当这个头，就要坚持，当了这个头，也要坚持。’‘坚持、坚持，叫我怎么坚持？”我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回答道。她愣了一下，嗤嗤笑道：‘你干嘛？吓我一跳，你做得也不差啊，何况万事开头难。’‘哼！’‘我说的是真的，当头的不容易，我爸就天天害怕愁。’‘他又什么事愁害怕？我最怕他了。’‘都是族中一些为难繁琐之事，生产生育、开房修井、垦荒牧畜，族人需要的是什么他愁什么，愁得头皮上长满了疙瘩、脸颊上布满了斑疴。我爷爷和我姑奶奶也是这样，只不过他们境界更高，表露不明显罢了，我现在还有印象，那时候他们如果在吃饭，有族人来议事，他们马上把饭吐在手里，热情接待，这人走了，刚吃上几口，又有人来议事，就又把口中的饭吐下，先商议事情；有时候他们在洗头，听到有族人来议事，赶紧停下，握着头出来，商量好事，接着洗，碰巧又有人上门了，只好又握着头出来，真是吃个饭不知味，洗个头也不安心。’‘瞧瞧，这当头的就是自找苦吃，自找麻烦！’‘我们这样想，他们不这样想。’‘怎么啦？’‘其实只要是能够堂堂正正当头的人，都是道德高、境界高，能够不怒自威、不令而从。他们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很容易，但他们心中不装小家装大家，轻享受重根底，此生如有使命、甘作大众牛马，让众生的生命平等愉悦，而他们自己的身心也能够在不断的磨砺中和天地融合，无憾而永生。’‘切！哪能，手指还不一样长呢！’‘是的，普通人觉得他们的思想不可思议，而他们也对普通人痛心疾，所以行教化时，除了智慧开导，也使用其它手段包括制定规矩、褒奖惩罚、授人作导等，反正要将世人各种邪恶的想法拔除、将分散的人心归集到一处。’‘枯燥、不懂，我反正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你可以学啊，就算达不到最高的境界，拥有更多的智识有什么不好呢？’‘要那么多干嘛？我这样就很好。’‘阿汤，你们族人中，你最讨厌谁？’‘小四？’‘为什么？’‘他倚老卖老，一口一个你妈的怎样怎样，当然我也在心中还他去你妈的怎样怎样，他到处乱钻乱窜乱吐乱排，还有事没事抠脚丫掏裤裆。’‘啧啧，太恶心了！可是你虽然憎厌他，却拿他没办法，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你也会和他一样这龌龊那龌龊的。’我大笑道：‘那不可能，我怎么会那样！’‘你不会那样，不还是拿他这些恶习没办法，只有肚子里生闷气。’‘那你说怎么对付他？’‘他在你们老祖宗面前敢这样吗？’‘不敢。’‘所以说他对心中敬畏的人还是不敢放肆，如果你这个族长做得好了，他也不敢在你面前流露出那些恶习，你还可以警告他改正掉，或者动其他族人孤立他、惩罚他，或者以恶对恶，都是办法。你们老祖宗我爷爷我姑奶奶甚至我爸就是榜样，你还不愿意学，那就没有办法，只好去享受小四的恶习了，你又不能打他骂他。’我点头笑道：‘嘿嘿，我又没说我不学，喂，我们下次可以近点碰头，不必求远到这里来。’她摇头道：‘你跟我学，族人都不知道，还是少让人看到的好。’‘好吧。’
其后我日日来去那里，倘若她压得紧了，我一厌烦，便和妈妈找个藉口，叫上几个族人跑出去打猎，劲头过后，我不敢直接去找宝叔，只好硬着头皮先来元宝山找她，听她灌输，好在她虽然道理层出不穷，都是有的放矢、仿佛和我量身定制过，而且不失风趣，所以虽然常不耐烦，也还乐于往来。
他却不领会我的热情，硬梆梆的道：‘我没空，正要去打水。’我一拍胸脯：‘我去帮你打，骑骆驼去，你看着省不省事?’他也不作答，枕臂而眠，由我收拾了水袋，跳上骆驼自去。等我高高兴兴回来，卸下水袋，拎至他面前表功道：‘宝叔，快不快啊?’他示意我从芦棚内取出竹筒，让我倒口水喝，我谦虚道：‘宝叔，我不渴，也不累。’‘我不管你渴不渴，我是看你上不上心，取来的水干不干净。’我笑道：‘爱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可是小心翼翼取的上游水。’说着往竹筒里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下肚，嗳了一口气道：‘喝太多，撒个尿。’便去拉衣服，他连忙道：‘你干啥?走远些！’我依旧不恼，远远的走开，竟扬声问：‘可以了吗?’‘再走远点，也不可朝着这里。’呵呵，就为这点小事我和他也对了好一阵子话。我便后回来，意犹未尽道：‘撒个尿，都快到隽秀峰了，你自己不会也是这样吧?’他没有睬我，招呼我道：‘你来，坐下，你这么着急来找我翻译王书，是惦记着对我家的仇恨，还是不信任我?’我正色道：‘宝叔，你这是不信任我！什么仇恨，我爷爷如果是坏人，福爷爷不会带他回来；福爷爷如果是坏人，他也不会带我爷爷回来。我爷爷奶奶不是坏人，我爸爸妈妈不是坏人，福爷爷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小慧阿姨也不是坏人，大家都不是坏人，有什么仇恨?原因只能是他们二人谁犯了一个错误，引起误会。宝叔，人一生谁没有错误，我不能，你也不能，只要不是心底邪恶的错误，都不应该被记着仇恨。’他冷笑道：‘你很能讲啊，怪不得能当族长，也很上进，这么急着要学王书。’我叫屈道：‘我会急着学?我字都不识，怎么学?我最着急的是出去游历，长这么大，福德山以外的世界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宝叔，我是爱往你这儿跑，但你以为我爱多事?我不当族长，这事我可以不闻不问，当了这个族长，这事我不操心谁操心?不瞒你说，请你翻译王书，大家一起学习扬它的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我停顿了一下，叹息道：‘宝叔，我也知道谢族长、各位长老都是好人，但我就觉得和他们没有话讲，除了妈妈，只有和你讲话才随意畅快。’‘那是你和他们接触得少的缘故。’他终于微笑道。我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是有点小自卑的，我不光不识字，从小是个野孩子，没见过世面，所以上次来和你请教、借大牲口，你还说我不信任你！’他道：‘没事，你以后就去找我们族长，他很正直热心，你找我也没有用。’‘知道，我猜你也很难，所以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猎，希望哪次运气好，能碰上大牲口，送你一头，不想虽然打猎不得，冈邦闫合倒带回来几头，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这牲口是闫合和邦带回来的?’‘是啊。’‘好，这样他们就更加没事了。’‘他们怎么了?’‘唉，他们到我这里只停了一息息就找他们的亲娘去了。’‘闫合老家?’‘嗯。’‘你还在担心他们，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他们！’‘怎么了?’‘宝叔啊，现在这里数我们二个境界高，为着王书的事操碎了心，哪有他们潇洒，天南海北，说走就走。’他笑笑，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有同感，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你没有地方去，我带你去。’‘去啊里啊?’‘基地！我兄弟仁吉在那里，他这里也忙，那里也忙，家都不要，将摊子全扔我这，下次我们去，至少让他褪三层皮！’‘嘿嘿，谢谢！阿汤啊，你这么有心，我以后多用功就是，不过眼前还是照上次说的，和小显一起先学我这一部。’‘你们会了就行。’‘你在族长这个位置上，不学不行，再说了，你如不学，到时候比他们几个又有了差距。’‘那就先学着，我听你的。”
宝叔心情高兴，又看看天气还早，就把当年福德二族合力抵抗海族势力入侵、金老爷大破招摇车的故事讲给我听，我顿时精神大涨，用心聆听。因为印象深刻，他讲得声色俱茂，甚至手舞足蹈；只把一旁的我听得挺直了腰、伸长了颈、张大了口，就是不敢松一口气、眨一下眼，直到他讲完休息，我仍急切追问：‘还有吗?’见了他摇头，才呼地吐出一口气，连连问他道：‘真的假的?周围阳光普照，就你们头顶大雨瓢泼?’‘你有没有看清当时那水是怎么堆上去的?’他笑道：‘想不通，和你当初怎么突然喊来大风一样。’‘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恳求他道：‘小叔，你再讲一个吧。’‘以后再说吧。你回去时和小显约好，下次一起来学，他不来我不教，故事也不讲。’‘我知道，小叔，你这也是公平对待。’”
“来日我仍起了个大早，赶到福族人居所，才知道谢显已经带人下田劳作了，我依着指点，找到谢光这一支的耕作区域，虽然一南一北，隔了不少路，但我马快，眼又尖，远远看到一大群人在聚集议事，大声喊了二下，就是她跑过来和我道：‘阿汤，你等一下，小显马上来。’”
“她是谁啊？”高恨没有明白过来，问阿汤道。
阿汤撇了撇嘴，回答道：“就是她啊。”
高恨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小雨，想到小雨待他比父母还亲比伴侣还爱，而他竟全然不知，遑论珍惜，甚而鄙视，一时也不知道悲哀小雨还是悲哀他，只觉得无力多想，只好和他略挥挥手道：“你还往下讲。”
“好的，我当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她道：‘他在干什么?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要收麦子了，大伙儿在商量怎么收呢。’‘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有什么商量的。’‘有人要扯，有人要割，有人要掐。’‘嘁，有区别吗?’‘扯就是把麦子连根拔起，回去再摔麦把脱麦粒，最费力气；割就是将麦子齐根割断，轻爽省力，秸杆还可以编草绳、麻鞋、草垫，但是刀具不够；掐就是只将麦穗掐下，秸杆烧掉，看似简单，却最慢，而且秸杆也不能利用。’‘多事！你们准备采用哪种办法?’‘第一种，小显去冬就和孔爷爷二叔琢磨，制作了几把大铡刀，把扯出来的麦子捆好，放在铡上，喀嚓一下，又脏又重的麦根就切下来了。’‘是吗’我见她说得风趣，也故作高深地和她探讨道：‘喂，你有没有现，这麦子和草就是不一样，这么早就黄了，草要到冬天才枯。’她继续仰着面和我道：‘它的生命虽短，但果实累累，小草虽然苟延生命，但却一生空空，就和人一样，有的人很快就完成修行，虽死无憾；有的人喜欢游手好闲，到老却一事无成。’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马上捂住嘴巴，眼睛瞄着我道：‘我不是说你啊。’我本来没有想法，见她这一做作，脸上腾地红起来，板起脸孔道：‘你快去催小显，是不是想烤我啊！’‘噢，你等等，我就去。’她笑着走开。
“我之所以不高兴，倒不全是她气的，我和她说话时，其实一直在张望，我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见谢显在族人中间，从容不迫，先聆听族人说话，逐一答复；然后朗声阐述己见，征求众人意见，直到族人都点头赞成，再面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手指某处，口中点名，一群族人便欣然前往，一批批族人各自到达指定位置，欢声笑语大干起来。我虽然听不清他的说话内容，但从福族人不时爆出阵阵笑浪就能知道他安排得当、令人诚服，心中很是羡慕，想想自己还是族长，遇到事情，除了能和族人使劲打气，便只能任由族人争论，自己在一旁眼耳受罪，能坚持到最后保持微笑就不错的了。我心有不甘，待谢显走到身边，大大咧咧先问一句：‘都安排好啦?’谢显道：‘父亲和二叔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便让我代劳。’我不等他说完，赶紧把德昭老爷爷的原话搬出来道：‘你还是不相信大家，其实我们领头的，不需要考虑太细致，他们都有经验，知道事情怎么做最好，如果你参与太多，干预太深，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你要做的，只要能给他们目标方向、到时候分清成绩奖惩公平就行。’谢显听了也连声称是。不料我得意之下，多说一句，便露了底：‘所以大家围在一起，扯就是了，还要你教！’谢显连忙解释道：‘这不行，我先丈量了一下，今天要完工的这块田，横向三百步，这头到那头有一百步，我把族人分成六组，这头三组，那头三组，每个人的间隔二十步，要向前扯掉五十步的麦子，还要轮流捆扎，最后运送回打谷场，当然各组可以自行协调进度。’我听得晕头转向，抢着问他道：‘为什么要这样分工?’‘大家一起干，容易懈怠，分开来干活，便有了比较，更有干劲。’‘我看不用这么费心思，直接用刀割岂不省时省力?’我大声揶揄道。谢显没听出我嫉妒的口气，和我开心道：‘今年庄稼收成好，全部收好要半个月，越往后越累，还是把刀具留在后面用。’我无话可说，只好望着麦田，看到已有族人不时直起身来活动，又故作体谅感叹道：‘耕作的事真不容易啊！’谢显扳着手指道：‘是啊，一粒粟，七斤水，粮食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不算眼前扯麦、铡根、打草、脱粒，之前平田挖墒、播种施肥、浇水排涝、拔草捉虫，哪一步都要无微不至，你算一算，这得多少道环节?’我脱口道：‘我又不识数，怎么算?’又连忙催促：’快走吧，等你半天了！’谢显笑道：‘你急什么急?时间不晚。’我夸张道：‘你不知道，早点去，学好了，求宝叔讲个故事，嗨！昨天他讲了一个，叫做福德族人大败海妖，那个精彩！今天请他再讲一遍，就怕听得你掉一地口水！’谢显笑笑，只和她二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我再催，他便埋怨道：‘我们忙了一早上，又是二条腿走路，不似你有马骑，你要快就先走吧。’我把腿一搬，轻轻松松跳下马来笑道：‘你们上来息息。’谢显道：‘我不骑，让小雨骑。’她走近了问：‘怎么上去啊？’‘这样。’我手按马背，腿一蹬，跃了上去，姿势和刚才下来时一样，也是非常洒脱，自是我得此马后，日日练习，因此熟练。谢显啧啧赞了他二句，然后道：‘你下来蹲着。’‘干嘛？’‘小雨不会跳，踩着你肩上去。’‘怎么不踩你的肩？’‘我要是不累，自然不要你做，男人要让着女人，知道吗？’‘不知道。’‘这也是有说法的，待会告诉你，你快蹲下。’我很不情愿的蹲下，小雨由谢显扶着上了马，谢显一边守着她，叫她心中放松；一边触摸马身，让马安静，缓缓而行。我紧跟着他，趁空问道：‘你快讲，男人为什么要让着女人？’他把我拉开些，轻声道：‘我们男人比女人多了一样东西，可以顶天立地，难道不应该让着她们？’‘噢，”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谢显，笑道：‘你是指这个？’‘去你的，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力气。’我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说是。谢显也忍不住笑过，和我正色道：‘你正经点，我告诉你，保护女人，就是对自己母亲的尊重。’我道：‘知道，我还以为你要讲一个故事呢，你会不会讲故事啊？’她在马上听我们二个闹笑，却不敢回头，大声喊我道：‘阿汤，我们从小就听长辈讲故事，小叔讲的那件事之前，还有好多好多，都是讲我们族人从老家到这里途中的事，十日十夜也讲不完，不要太好听！’‘真的吗？谢显，要不你也从头讲起。’‘以后再说吧，走快点，天热起来了。’
我们三个，来到见孝处。宝叔正在摆弄骆驼，原来骆驼害怕尸骨刺，不敢靠近，他正在修习王书中的攻物篇，当下尝试着和它交流，一番抚慰，骆驼才稍稍安定。他见我们到来，也不多问，令我们在芦蓬前坐下，拎了一捆整齐的竹牌出来，从中抽出一片道：‘上次阿汤讲过后，我便请族人带了些老竹子过来，割成牌形，将我王书中的字刻在上面，今天教你们相认。’他指着第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我踊跃抢答道：‘我知道，是王字。’‘为什么？’‘这本书叫王书，第一个字当然是王。’‘就你头脑灵光！’宝叔批评我道：‘等你有了智识，再作推断也可，现在才刚刚开始学，就不着边际的乱猜，不踏实！这本书曾给你我二族惹出很大的麻烦，我们正应该合力挥出它的效用，你又有志于学，如此态度，定然不行！’我见他说得严重，哪里还敢吭声。他平定了怒气，才指着字道：‘这是一个王字。’见我抬头看他，训斥道：‘看什么看，你若能说出下面几个字，我便服你。’我忙道：‘我哪里敢，我学，我学。’他于是开始教以下二字：攻身。‘攻身，就是提高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面还有攻生，就是与生灵亲近相处的法则；再下面有攻物、攻地、攻天，最后是非攻，指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从生灵事物、天地间运行规律都有了丰富的智识，就要研习怎样和它们和谐相处、成为一体，从而可以随时借助它们的能量，达到永生的境界。’我听得舌头啧啧不停，看看谢显，又看看她，兴奋不已。宝叔又一一指着下面的字道：‘这个是机，这个是身，这个是者，机身者，就是天生好状态的身体。’他从小琢磨，又早作准备，讲起来自然如行云流水头头是道，自己也有些沉浸其中，却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人已有分化，谢显和她趴着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竹片，大致是七分看，三分听。而我虽然听得高兴，一双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却是一会儿看看谢显，一会儿看看她，勉强九成在听，一成在看。原来宝叔用琢玉刀刻在竹片上的字虽然清楚，但是笔画繁多，结构复杂，若是只记一个字，看上去也能认识记下，但是几个字一起记的话，哪怕也就是几个字，稍一分神，将顺序打乱，便会混淆，因此谢显和她大部分的精力在记字体的形状，而我一看到字就头晕，只好看二个伙伴了。再往下学，谢显思想一个停顿，马上就跟不上了，连忙叫住宝叔道：‘小叔，这样不行，字记不住。’宝叔点头道：‘万事开头难，你们既然叫我教，只有记下口诀，再按顺序记下对应的字体和意义，以后才可自行研究阿汤那本书，除此别无它法。’谢显已将大脑休息过，建议道：‘小叔，要不你先教我们背口诀，然后再给我们对应的字体，我们自己慢慢辨记。’宝叔道：‘也行，忘了你们再来问我。’当下将一段口诀朗声读了出来：‘机身者，天地日月孕育也，其无大小强弱，一清或浊散。一清，一而称而明，清而轻，轻而金，若火淬水磨之，可同天地生。其至，必先天之主向引而众官拱之，先天之主，故披亲天地日月所赋，而众官分内外，盖善开门纳客，勤扶亲和，造势高升。如目同肝通脑，则攻目，使克远暗偏阻，常使之清湛，敛视，与神主通。’‘好了，小叔，先这么多，等试着认完字再教吧。’谢显又忙提醒道。宝叔停下，又教了二遍，问我们三个道：‘都记下来了吧？’谢显和她点头，我难为情的笑道：‘小显先记下，我再问他。’宝叔严肃道：‘阿汤，我再说一遍，你是为解决二族的旧怨而学，为你的族人今后而学，再难都要咬牙坚持！’我点着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下麻烦大了，我一个字都记不住，看来只好不当这个族长了。我在心中打退堂鼓，宝叔也知道我无一分智识基础，便吩咐谢显道：‘你有空带带阿汤，务必一起记住了，再往下学。’谢显道：‘小叔，现在是农忙，我也不大有空，就让小雨先教教他吧。’几个人都无意见，我第一天表现不好，只好忍住没有请宝叔讲故事。谢显记了一通，心中挂念族人收麦的事情，先和宝叔请辞离去。她和我一商量，二个人都不愿意在宝叔眼皮底下学，也告辞另找地方练习。
我们远远的跑到那株大槐树下坐下，我身上带了口粮和水，二人分着吃了。她先问：‘你记下多少？’阿汤道：‘还行，就是太混淆了。’‘不着急，慢慢来，我们先从简单的地方学，先学数字。’‘为什么？’‘你看啊，记住口诀，再按顺序认字，如果不会数数，对应乱了，学个鬼啊！’‘呵呵，我以前会的，现在忘了。’‘那学起来就简单了。’她坚起手臂，握着手指教我：‘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这边六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个，这你会吧？’‘这么简单，谁不会！’‘好。’小雨双掌并在一起问我：‘那，这是什么？’‘手。’‘我说的是数字，二个手的手指一共是十个，这是一个十；如果再加上你的双手，就是二个十；再加上谢显的，就是三个十；再加上小叔的，就是四个十，’‘再下面是五个十、六个十、七个十、八个十、九个十，十个十。’我抢着一口气说完。她点头称赞我，又教我百位数和整数加零的读法，看看我学得不耐烦了的时候才道：‘学不少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好。’我的劲头一下子又上来了。她道：‘现在我是教授，你可得听我的。’‘当然。’‘以后学得少就讲小故事，学得多就讲大故事，今天我先讲个小故事。’‘你快讲。’‘之前我们老家有一个祖先长辈，名叫谢福长，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他早上外出找柴火时，看到一只喜鹊缠着他吱喳不停，便和它打趣道：伙计伙计，莫叫莫嚷，找到猎物，和你分享。边说边随着它来到山下，果然看到一只野兔陷在雪坑里，谢福长非常高兴，将兔儿拎回去，和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却忘了分食给鸟儿。不料那鸟儿叫来一大群伙伴，天天在谢福长居所门口吵闹，只要他一出门，就围着他又抓又啄，谢福长不堪其扰，终于明白是鸟儿记仇，又求它们道：鸟儿鸟儿，莫叫莫嚷，找到食物，与你分享。那些鸟儿这才散去，过了几天，又来带引谢福长找到一只断了腿的野羊，谢福长将羊扛了回去，将肚肠都扔给鸟吃，那群鸟这才罢休。’讲完故事，她道：‘其实每个故事都有它想要表达的道理，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从小说话做事要诚实，不然害人又害己。’我道：‘那个叫谢福长的人是害了自己，他哪里又害到喜鹊了？’小雨道：‘那群鸟来通报他逮兔子，分明是寻求合作，共享食物，不然它们也要挨饿冻死’我不以为然道：‘谢福长又不是成心的，他就是忘了自己说的话。’她纠正我道：‘所以就要看人是不是需要，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人家信你认你，你一句话，就给了人家期待，如果做不到，知己人还好说，把失望在心底埋掉；一般关系的人就免不了怨恨，说你大话连连乱吹牛；若碰上计较的人还会报复你！’‘照你这么说，话都不能说了？’我不服气道，她正色道：‘那就要有个度，你越受人瞩目，越要自己克制，守信，让人尊敬。’‘那不就没什么趣味了？’‘不学智识就是这样，学了知识一样有风趣，比如你觉得我老姑奶奶是个古板的人吗？’‘小叔的妈妈、太夫人？’‘嗯。’‘不，我觉得她又威严又亲切。’‘你认识到就好，她老人家就是为了金老爷的一句话，耗尽半辈子的精血照顾基地队员，族人深受其苦，但谁不信她服她！’‘这个可是既要有智慧教养又要有勇气毅力，不是简单能够做到的。’‘是啊，等你学了智识，你心中就会认可它，说出来的话就要努力做到，如果说了不能做到，就没人相信你，和你做朋友。’‘开开玩笑也不行，那生活不是太无趣了？’‘那也要问你内心真实所想，欺骗自己就是最大的不诚信。’‘哦，你说的话有分量，我回去多想想，记住它。哎，天不早了，谢显怎么还不收工？我要回去了。’‘你走吧，我和他说，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碰头。’‘好。”我跨上马，一路不再贪玩，回到山上，和妈妈一说今天的成绩，当然都说自己勤问、宝叔勤教，妈妈听得我话中有新意，也自高兴。
来日，她一早就在大槐树下等候，直到太阳高高升起，晒得人脸上都要冒油的时候，才见我骑着马过去，她连忙和我招手，远远的就迎上去问：‘怎么来这么晚？’‘我先去了宝叔处一趟。’‘啊，你是去？’‘妈妈让我带了些食物感谢他一下，他没要。’‘怎么啦？’‘咳！宝叔这人也是，他说我学得好了，以后送多少都收；若学不好，他到时候心中有愧，这不成了靶子了。’‘那他给你加课了没有？’‘哪能，我二句话没说好，他就赶我来找你们，说要去二个人一起去，他要教也是二个人一起教，他说的是谢显，他人呢？’‘还不是在劳作，他说各人学各人的，他不会比我们落后，我们好了，就去叫他一起见小叔。’‘嗬，他小看我啊！”我跳下马来，很是沮丧。她安慰我道：‘你也别着急，他在劳作，我们不就比他多了学习时间，不一定赶不上他。’‘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有，不过我先讲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个人天天去田里看禾苗，觉得它们老是不长，情急之下道：让我来帮它们吧。便动起手来，一根根地把他们拔高，你知道结果怎样？’‘这人真是个笨蛋！’我哈哈笑道。她也微笑着摇头：‘他这样不光进度不快，简直一无所获，所以我们要认认真真地学，踏踏实实地学，才能学得快、学得好。’我只好点头。于是她开始教我背记王书，我虽然一本正经，却是难得从口中挤出一个字，背一句忘一句，记了后句忘前句，背了半天，才记下几句，却已是眉头皱得如山峰一样，满面通红，浑身大汗淋漓，坐立不安。她眼看我要脾气作，才停下来道：‘我们休息一下。’我哼了一声，畅然躺倒在地，闭着眼道：‘这下可以讲故事了吧。’她笑道：‘这次讲个又长又好听的。’‘好。’我精神大涨。‘我讲好了还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快讲吧。’‘听我们族中老人说，之前有个大力士，自恃勇力，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族人都躲着他，只有一个青年智者不惧他，就去找他挑战：就和他比力气，偌智青若输了，就去说服族人服他；偌若大力士输了，今后就得多接触智慧，好好做人。大力士不屑地回答智青：好像你多好我多坏似的。问智青比什么？智青邀请大力士迎风而立，指着准备好的一捆茅草和一块石头和大力士说石头比草重多了，他扔石头，大力士扔草，结果智青将石头扔得远远的，而大力士傲慢地拎起草把扔量，哪知只扔出一点点远。’‘怎么回事？’我问，她道：‘茅草轻，用不上力，石头重，反而扔得远，你抛石那么精，怎么不知道？’‘我又没试过草把，然后呢？’‘大力士当然不服气，还要比，智青到处张望一通，指着地上的几只蚂蚁告诉他，看谁一下子能把它们打死。’他话刚说完，大力士一拳砸下，把地面砸了一个深坑，却还是有蚂蚁活着，智青只轻轻用手指一捺，蚂蚁全死了。’‘怎么回事？’我又问，她回答道：‘大力士力气虽大，但有几个蚂蚁正好落在他手指缝里，逃过一命。大力士不肯服气，但是蚂蚁又没有了，就指着茅草和石头大声和智青要求重新比过，由他扔石头，智青扔茅草。可是他又输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智青转过身来顺着风向扔，那风把茅草吹得远远的。’我哈哈大笑道：‘这个智青真会讨巧。’‘这是智慧，光有蛮力有什么用？’她提醒道。‘可是这都是小事，真正遇到大事，还是力气说话。’‘你听我说，大力士的想法和你一样，不肯服气，找来很多人证明，要和智青再比过，智青问他怎么比，大力士说比打猎成绩，把人群分成二队，他和智青各带一队，回来看哪一边捕猎得多，族人就服谁。’‘这还要比，当然是大力士赢，打猎可取不了巧。’‘不见得。大力士第一天就有收获，晚上烧烤庆祝，但他只管自己吃足，又不懂主持分配，结果当天就有一半人不满意；反之智青第一天虽少，但是因为他讲究方法，先花时间观察布置了，晚上食物虽少，但人人有份，饭后智青又召集大家讨论第二天的行动细节，大伙儿虽然没有吃饱，但士气十足，充满信心。第二天二队捕获差不多，大力士还是那样，智者这边却人人吃饱喝足，智者又当众表扬表现努力者和成绩突出者，全队更加自信。大力士那边的不满者见智者这边公平团结，都悄悄溜了过去，结果你知道了吧？’‘嗯，那个大力士后来怎么样了？’‘啧，你还问他，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是要你向智者看齐，学习智识，处事公平。’‘我当然知道，仁吉就和那个智青差不多。’‘你这一说，我又看出比较起你，仁吉似乎更加乐意和冈邦闫合相处。’‘怎么可能，我是他哥！’‘哼，那有什么用，他们二个有智识、明事理，你不就自恃有个宝物，不想学习，你的宝物有小叔多吗？’‘呵呵，当然没他多，不然我怎么会称呼他宝叔？’‘我不是说宝多宝少，说的是要你多学智识。’‘我今天不是学了很多吗！’‘太少！还要加倍努力，才能赶上他们。’‘知道了，可是我今天我不想再学，我要回去了。’我不耐烦道。‘等一等，那就再谈一会吧，你族中有多少人？’‘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现在的身份不应该知道吗？不然怎么计算他们的用度、修建房舍、安排耕作？’‘我不管，自有人安排。’‘是可以委托有经验的人去做，但你自己心中也要有杆秆，昨天谢显就量好了今天要收成的麦田大小，东西三百步、南北二百步，还带六十个族人来，你知道他怎么安排吗？’‘这有何难，排成排，往前扯就是了。’‘不是那么简单，谢显昨天说-’‘对，对，要分成二队，一队在这头，一队在那头，这样大家比着干，才不松懈。’‘你记性真好，那二头人当是一样多，一队该多少人？’‘六十人是吧，一半是多少？’‘三十人。’‘那就三十人一队。’‘对呀，那一人管多少呢？’‘这怎么算’‘“一共三百步，有三十个人，你记住啊，一百有十个十，三百就有十个三十，想一想是不是一个人管十步？是横着的。’她见我懵惑，就四下找了一堆小石子，在地上一摆，我点头道：‘是这样，就是难算。’‘算多了就不难了，这样可以让每个人明确自己的事，做起来毫无怨言。’她又趁机和我讲大数分小数、小数合大数的方法技巧。我开始还有耐心，后来越来越兴趣缺缺，还架起腿来，爱听不听。‘你给我起来！’她只好起身来拉我，我人高马大，她费了一通力气，我却闭着眼睛哼哼耍赖，反而觉得好玩。她拉了半天，不能拉动，赌气道：‘你不想学，随你！我这就去和小叔说。’我这才稍稍争辩道：‘谁不学，息息不行啦？’‘你这个样，怎么合适做头！’‘谁想做了？他们把我推出来，做这做那，学这学那，自己一个个却轻松得不得了。’‘你不想当这个头，就要坚持，当了这个头，也要坚持。’‘坚持、坚持，叫我怎么坚持？”我一下子坐起来，大声回答道。她愣了一下，嗤嗤笑道：‘你干嘛？吓我一跳，你做得也不差啊，何况万事开头难。’‘哼！’‘我说的是真的，当头的不容易，我爸就天天害怕愁。’‘他又什么事愁害怕？我最怕他了。’‘都是族中一些为难繁琐之事，生产生育、开房修井、垦荒牧畜，族人需要的是什么他愁什么，愁得头皮上长满了疙瘩、脸颊上布满了斑疴。我爷爷和我姑奶奶也是这样，只不过他们境界更高，表露不明显罢了，我现在还有印象，那时候他们如果在吃饭，有族人来议事，他们马上把饭吐在手里，热情接待，这人走了，刚吃上几口，又有人来议事，就又把口中的饭吐下，先商议事情；有时候他们在洗头，听到有族人来议事，赶紧停下，握着头出来，商量好事，接着洗，碰巧又有人上门了，只好又握着头出来，真是吃个饭不知味，洗个头也不安心。’‘瞧瞧，这当头的就是自找苦吃，自找麻烦！’‘我们这样想，他们不这样想。’‘怎么啦？’‘其实只要是能够堂堂正正当头的人，都是道德高、境界高，能够不怒自威、不令而从。他们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很容易，但他们心中不装小家装大家，轻享受重根底，此生如有使命、甘作大众牛马，让众生的生命平等愉悦，而他们自己的身心也能够在不断的磨砺中和天地融合，无憾而永生。’‘切！哪能，手指还不一样长呢！’‘是的，普通人觉得他们的思想不可思议，而他们也对普通人痛心疾，所以行教化时，除了智慧开导，也使用其它手段包括制定规矩、褒奖惩罚、授人作导等，反正要将世人各种邪恶的想法拔除、将分散的人心归集到一处。’‘枯燥、不懂，我反正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你可以学啊，就算达不到最高的境界，拥有更多的智识有什么不好呢？’‘要那么多干嘛？我这样就很好。’‘阿汤，你们族人中，你最讨厌谁？’‘小四？’‘为什么？’‘他倚老卖老，一口一个你妈的怎样怎样，当然我也在心中还他去你妈的怎样怎样，他到处乱钻乱窜乱吐乱排，还有事没事抠脚丫掏裤裆。’‘啧啧，太恶心了！可是你虽然憎厌他，却拿他没办法，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你也会和他一样这龌龊那龌龊的。’我大笑道：‘那不可能，我怎么会那样！’‘你不会那样，不还是拿他这些恶习没办法，只有肚子里生闷气。’‘那你说怎么对付他？’‘他在你们老祖宗面前敢这样吗？’‘不敢。’‘所以说他对心中敬畏的人还是不敢放肆，如果你这个族长做得好了，他也不敢在你面前流露出那些恶习，你还可以警告他改正掉，或者动其他族人孤立他、惩罚他，或者以恶对恶，都是办法。你们老祖宗我爷爷我姑奶奶甚至我爸就是榜样，你还不愿意学，那就没有办法，只好去享受小四的恶习了，你又不能打他骂他。’我点头笑道：‘嘿嘿，我又没说我不学，喂，我们下次可以近点碰头，不必求远到这里来。’她摇头道：‘你跟我学，族人都不知道，还是少让人看到的好。’‘好吧。’
其后我日日来去那里，倘若她压得紧了，我一厌烦，便和妈妈找个藉口，叫上几个族人跑出去打猎，劲头过后，我不敢直接去找宝叔，只好硬着头皮先来元宝山找她，听她灌输，好在她虽然道理层出不穷，都是有的放矢、仿佛和我量身定制过，而且不失风趣，所以虽然常不耐烦，也还乐于往来。
他却不领会我的热情，硬梆梆的道：‘我没空，正要去打水。’我一拍胸脯：‘我去帮你打，骑骆驼去，你看着省不省事?’他也不作答，枕臂而眠，由我收拾了水袋，跳上骆驼自去。等我高高兴兴回来，卸下水袋，拎至他面前表功道：‘宝叔，快不快啊?’他示意我从芦棚内取出竹筒，让我倒口水喝，我谦虚道：‘宝叔，我不渴，也不累。’‘我不管你渴不渴，我是看你上不上心，取来的水干不干净。’我笑道：‘爱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可是小心翼翼取的上游水。’说着往竹筒里倒了水，咕噜咕噜喝下肚，嗳了一口气道：‘喝太多，撒个尿。’便去拉衣服，他连忙道：‘你干啥?走远些！’我依旧不恼，远远的走开，竟扬声问：‘可以了吗?’‘再走远点，也不可朝着这里。’呵呵，就为这点小事我和他也对了好一阵子话。我便后回来，意犹未尽道：‘撒个尿，都快到隽秀峰了，你自己不会也是这样吧?’他没有睬我，招呼我道：‘你来，坐下，你这么着急来找我翻译王书，是惦记着对我家的仇恨，还是不信任我?’我正色道：‘宝叔，你这是不信任我！什么仇恨，我爷爷如果是坏人，福爷爷不会带他回来；福爷爷如果是坏人，他也不会带我爷爷回来。我爷爷奶奶不是坏人，我爸爸妈妈不是坏人，福爷爷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小慧阿姨也不是坏人，大家都不是坏人，有什么仇恨?原因只能是他们二人谁犯了一个错误，引起误会。宝叔，人一生谁没有错误，我不能，你也不能，只要不是心底邪恶的错误，都不应该被记着仇恨。’他冷笑道：‘你很能讲啊，怪不得能当族长，也很上进，这么急着要学王书。’我叫屈道：‘我会急着学?我字都不识，怎么学?我最着急的是出去游历，长这么大，福德山以外的世界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宝叔，我是爱往你这儿跑，但你以为我爱多事?我不当族长，这事我可以不闻不问，当了这个族长，这事我不操心谁操心?不瞒你说，请你翻译王书，大家一起学习扬它的主意，还是我提出来的！’我停顿了一下，叹息道：‘宝叔，我也知道谢族长、各位长老都是好人，但我就觉得和他们没有话讲，除了妈妈，只有和你讲话才随意畅快。’‘那是你和他们接触得少的缘故。’他终于微笑道。我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是有点小自卑的，我不光不识字，从小是个野孩子，没见过世面，所以上次来和你请教、借大牲口，你还说我不信任你！’他道：‘没事，你以后就去找我们族长，他很正直热心，你找我也没有用。’‘知道，我猜你也很难，所以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打猎，希望哪次运气好，能碰上大牲口，送你一头，不想虽然打猎不得，冈邦闫合倒带回来几头，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这牲口是闫合和邦带回来的?’‘是啊。’‘好，这样他们就更加没事了。’‘他们怎么了?’‘唉，他们到我这里只停了一息息就找他们的亲娘去了。’‘闫合老家?’‘嗯。’‘你还在担心他们，我现在最烦的就是他们！’‘怎么了?’‘宝叔啊，现在这里数我们二个境界高，为着王书的事操碎了心，哪有他们潇洒，天南海北，说走就走。’他笑笑，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有同感，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你没有地方去，我带你去。’‘去啊里啊?’‘基地！我兄弟仁吉在那里，他这里也忙，那里也忙，家都不要，将摊子全扔我这，下次我们去，至少让他褪三层皮！’‘嘿嘿，谢谢！阿汤啊，你这么有心，我以后多用功就是，不过眼前还是照上次说的，和小显一起先学我这一部。’‘你们会了就行。’‘你在族长这个位置上，不学不行，再说了，你如不学，到时候比他们几个又有了差距。’‘那就先学着，我听你的。”
宝叔心情高兴，又看看天气还早，就把当年福德二族合力抵抗海族势力入侵、金老爷大破招摇车的故事讲给我听，我顿时精神大涨，用心聆听。因为印象深刻，他讲得声色俱茂，甚至手舞足蹈；只把一旁的我听得挺直了腰、伸长了颈、张大了口，就是不敢松一口气、眨一下眼，直到他讲完休息，我仍急切追问：‘还有吗?’见了他摇头，才呼地吐出一口气，连连问他道：‘真的假的?周围阳光普照，就你们头顶大雨瓢泼?’‘你有没有看清当时那水是怎么堆上去的?’他笑道：‘想不通，和你当初怎么突然喊来大风一样。’‘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恳求他道：‘小叔，你再讲一个吧。’‘以后再说吧。你回去时和小显约好，下次一起来学，他不来我不教，故事也不讲。’‘我知道，小叔，你这也是公平对待。’”
“来日我仍起了个大早，赶到福族人居所，才知道谢显已经带人下田劳作了，我依着指点，找到谢光这一支的耕作区域，虽然一南一北，隔了不少路，但我马快，眼又尖，远远看到一大群人在聚集议事，大声喊了二下，就是她跑过来和我道：‘阿汤，你等一下，小显马上来。’”
“她是谁啊？”高恨没有明白过来，问阿汤道。
阿汤撇了撇嘴，回答道：“就是她啊。”
高恨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小雨，想到小雨待他比父母还亲比伴侣还爱，而他竟全然不知，遑论珍惜，甚而鄙视，一时也不知道悲哀小雨还是悲哀他，只觉得无力多想，只好和他略挥挥手道：“你还往下讲。”
“好的，我当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她道：‘他在干什么?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要收麦子了，大伙儿在商量怎么收呢。’‘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有什么商量的。’‘有人要扯，有人要割，有人要掐。’‘嘁，有区别吗?’‘扯就是把麦子连根拔起，回去再摔麦把脱麦粒，最费力气；割就是将麦子齐根割断，轻爽省力，秸杆还可以编草绳、麻鞋、草垫，但是刀具不够；掐就是只将麦穗掐下，秸杆烧掉，看似简单，却最慢，而且秸杆也不能利用。’‘多事！你们准备采用哪种办法?’‘第一种，小显去冬就和孔爷爷二叔琢磨，制作了几把大铡刀，把扯出来的麦子捆好，放在铡上，喀嚓一下，又脏又重的麦根就切下来了。’‘是吗’我见她说得风趣，也故作高深地和她探讨道：‘喂，你有没有现，这麦子和草就是不一样，这么早就黄了，草要到冬天才枯。’她继续仰着面和我道：‘它的生命虽短，但果实累累，小草虽然苟延生命，但却一生空空，就和人一样，有的人很快就完成修行，虽死无憾；有的人喜欢游手好闲，到老却一事无成。’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马上捂住嘴巴，眼睛瞄着我道：‘我不是说你啊。’我本来没有想法，见她这一做作，脸上腾地红起来，板起脸孔道：‘你快去催小显，是不是想烤我啊！’‘噢，你等等，我就去。’她笑着走开。
“我之所以不高兴，倒不全是她气的，我和她说话时，其实一直在张望，我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见谢显在族人中间，从容不迫，先聆听族人说话，逐一答复；然后朗声阐述己见，征求众人意见，直到族人都点头赞成，再面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麦田，手指某处，口中点名，一群族人便欣然前往，一批批族人各自到达指定位置，欢声笑语大干起来。我虽然听不清他的说话内容，但从福族人不时爆出阵阵笑浪就能知道他安排得当、令人诚服，心中很是羡慕，想想自己还是族长，遇到事情，除了能和族人使劲打气，便只能任由族人争论，自己在一旁眼耳受罪，能坚持到最后保持微笑就不错的了。我心有不甘，待谢显走到身边，大大咧咧先问一句：‘都安排好啦?’谢显道：‘父亲和二叔身体不好，有些事情便让我代劳。’我不等他说完，赶紧把德昭老爷爷的原话搬出来道：‘你还是不相信大家，其实我们领头的，不需要考虑太细致，他们都有经验，知道事情怎么做最好，如果你参与太多，干预太深，反而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你要做的，只要能给他们目标方向、到时候分清成绩奖惩公平就行。’谢显听了也连声称是。不料我得意之下，多说一句，便露了底：‘所以大家围在一起，扯就是了，还要你教！’谢显连忙解释道：‘这不行，我先丈量了一下，今天要完工的这块田，横向三百步，这头到那头有一百步，我把族人分成六组，这头三组，那头三组，每个人的间隔二十步，要向前扯掉五十步的麦子，还要轮流捆扎，最后运送回打谷场，当然各组可以自行协调进度。’我听得晕头转向，抢着问他道：‘为什么要这样分工?’‘大家一起干，容易懈怠，分开来干活，便有了比较，更有干劲。’‘我看不用这么费心思，直接用刀割岂不省时省力?’我大声揶揄道。谢显没听出我嫉妒的口气，和我开心道：‘今年庄稼收成好，全部收好要半个月，越往后越累，还是把刀具留在后面用。’我无话可说，只好望着麦田，看到已有族人不时直起身来活动，又故作体谅感叹道：‘耕作的事真不容易啊！’谢显扳着手指道：‘是啊，一粒粟，七斤水，粮食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不算眼前扯麦、铡根、打草、脱粒，之前平田挖墒、播种施肥、浇水排涝、拔草捉虫，哪一步都要无微不至，你算一算，这得多少道环节?’我脱口道：‘我又不识数，怎么算?’又连忙催促：’快走吧，等你半天了！’谢显笑道：‘你急什么急?时间不晚。’我夸张道：‘你不知道，早点去，学好了，求宝叔讲个故事，嗨！昨天他讲了一个，叫做福德族人大败海妖，那个精彩！今天请他再讲一遍，就怕听得你掉一地口水！’谢显笑笑，只和她二个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我再催，他便埋怨道：‘我们忙了一早上，又是二条腿走路，不似你有马骑，你要快就先走吧。’我把腿一搬，轻轻松松跳下马来笑道：‘你们上来息息。’谢显道：‘我不骑，让小雨骑。’她走近了问：‘怎么上去啊？’‘这样。’我手按马背，腿一蹬，跃了上去，姿势和刚才下来时一样，也是非常洒脱，自是我得此马后，日日练习，因此熟练。谢显啧啧赞了他二句，然后道：‘你下来蹲着。’‘干嘛？’‘小雨不会跳，踩着你肩上去。’‘怎么不踩你的肩？’‘我要是不累，自然不要你做，男人要让着女人，知道吗？’‘不知道。’‘这也是有说法的，待会告诉你，你快蹲下。’我很不情愿的蹲下，小雨由谢显扶着上了马，谢显一边守着她，叫她心中放松；一边触摸马身，让马安静，缓缓而行。我紧跟着他，趁空问道：‘你快讲，男人为什么要让着女人？’他把我拉开些，轻声道：‘我们男人比女人多了一样东西，可以顶天立地，难道不应该让着她们？’‘噢，”我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谢显，笑道：‘你是指这个？’‘去你的，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力气。’我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说是。谢显也忍不住笑过，和我正色道：‘你正经点，我告诉你，保护女人，就是对自己母亲的尊重。’我道：‘知道，我还以为你要讲一个故事呢，你会不会讲故事啊？’她在马上听我们二个闹笑，却不敢回头，大声喊我道：‘阿汤，我们从小就听长辈讲故事，小叔讲的那件事之前，还有好多好多，都是讲我们族人从老家到这里途中的事，十日十夜也讲不完，不要太好听！’‘真的吗？谢显，要不你也从头讲起。’‘以后再说吧，走快点，天热起来了。’
我们三个，来到见孝处。宝叔正在摆弄骆驼，原来骆驼害怕尸骨刺，不敢靠近，他正在修习王书中的攻物篇，当下尝试着和它交流，一番抚慰，骆驼才稍稍安定。他见我们到来，也不多问，令我们在芦蓬前坐下，拎了一捆整齐的竹牌出来，从中抽出一片道：‘上次阿汤讲过后，我便请族人带了些老竹子过来，割成牌形，将我王书中的字刻在上面，今天教你们相认。’他指着第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我踊跃抢答道：‘我知道，是王字。’‘为什么？’‘这本书叫王书，第一个字当然是王。’‘就你头脑灵光！’宝叔批评我道：‘等你有了智识，再作推断也可，现在才刚刚开始学，就不着边际的乱猜，不踏实！这本书曾给你我二族惹出很大的麻烦，我们正应该合力挥出它的效用，你又有志于学，如此态度，定然不行！’我见他说得严重，哪里还敢吭声。他平定了怒气，才指着字道：‘这是一个王字。’见我抬头看他，训斥道：‘看什么看，你若能说出下面几个字，我便服你。’我忙道：‘我哪里敢，我学，我学。’他于是开始教以下二字：攻身。‘攻身，就是提高自己的身体机能；下面还有攻生，就是与生灵亲近相处的法则；再下面有攻物、攻地、攻天，最后是非攻，指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从生灵事物、天地间运行规律都有了丰富的智识，就要研习怎样和它们和谐相处、成为一体，从而可以随时借助它们的能量，达到永生的境界。’我听得舌头啧啧不停，看看谢显，又看看她，兴奋不已。宝叔又一一指着下面的字道：‘这个是机，这个是身，这个是者，机身者，就是天生好状态的身体。’他从小琢磨，又早作准备，讲起来自然如行云流水头头是道，自己也有些沉浸其中，却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个人已有分化，谢显和她趴着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竹片，大致是七分看，三分听。而我虽然听得高兴，一双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却是一会儿看看谢显，一会儿看看她，勉强九成在听，一成在看。原来宝叔用琢玉刀刻在竹片上的字虽然清楚，但是笔画繁多，结构复杂，若是只记一个字，看上去也能认识记下，但是几个字一起记的话，哪怕也就是几个字，稍一分神，将顺序打乱，便会混淆，因此谢显和她大部分的精力在记字体的形状，而我一看到字就头晕，只好看二个伙伴了。再往下学，谢显思想一个停顿，马上就跟不上了，连忙叫住宝叔道：‘小叔，这样不行，字记不住。’宝叔点头道：‘万事开头难，你们既然叫我教，只有记下口诀，再按顺序记下对应的字体和意义，以后才可自行研究阿汤那本书，除此别无它法。’谢显已将大脑休息过，建议道：‘小叔，要不你先教我们背口诀，然后再给我们对应的字体，我们自己慢慢辨记。’宝叔道：‘也行，忘了你们再来问我。’当下将一段口诀朗声读了出来：‘机身者，天地日月孕育也，其无大小强弱，一清或浊散。一清，一而称而明，清而轻，轻而金，若火淬水磨之，可同天地生。其至，必先天之主向引而众官拱之，先天之主，故披亲天地日月所赋，而众官分内外，盖善开门纳客，勤扶亲和，造势高升。如目同肝通脑，则攻目，使克远暗偏阻，常使之清湛，敛视，与神主通。’‘好了，小叔，先这么多，等试着认完字再教吧。’谢显又忙提醒道。宝叔停下，又教了二遍，问我们三个道：‘都记下来了吧？’谢显和她点头，我难为情的笑道：‘小显先记下，我再问他。’宝叔严肃道：‘阿汤，我再说一遍，你是为解决二族的旧怨而学，为你的族人今后而学，再难都要咬牙坚持！’我点着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下麻烦大了，我一个字都记不住，看来只好不当这个族长了。我在心中打退堂鼓，宝叔也知道我无一分智识基础，便吩咐谢显道：‘你有空带带阿汤，务必一起记住了，再往下学。’谢显道：‘小叔，现在是农忙，我也不大有空，就让小雨先教教他吧。’几个人都无意见，我第一天表现不好，只好忍住没有请宝叔讲故事。谢显记了一通，心中挂念族人收麦的事情，先和宝叔请辞离去。她和我一商量，二个人都不愿意在宝叔眼皮底下学，也告辞另找地方练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