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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勒斯头顶着灰暗的季雨云,站在被清理干净的狭长地带里。这个地带在丛林边缘和相对安全的铁丝网圈之间。当他们成一列纵队从丛林里走出时,他试图集中精力统计一下另外13名出巡的海军陆战队员的人数,但他却疲惫得提不起精神。他也试过习惯那股臭味,可没有成功。那味道来自铁丝网另一边较高地面上的那个半满的露天厕坑里溅出的粪水。雨水从他的钢盔边缘滴下来,滑过他的双眼,再滴滴答答地落到裹在他那件笨重的新防弹背心外面的光滑的橄榄色衣服上。穿在迷彩服下面、3星期前母亲刚刚为他染过的暗绿色T恤衫和拳击短裤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感觉既重又湿。他知道会有水蛭附在他的腿上、手臂上、背上和湿衣服下面的胸膛上,尽管他现在感觉不到它们。这就是水蛭的伎俩,他思忖道。在开始吸吮你的血之前它们又小又细,你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除非它们从树上落到你的身上,否则你永远也觉察不到它们钻进你的皮肤。它们的唾液中有一种天然的麻醉剂。等它们吸饱了血之后,一个个挺着像是怀孕的肚子醒目地露在皮肤外面时,你才会发现它们。

最后一名陆战队员经过迂回的“之”字形弯道,走进铁丝网中间的粗糙入口,梅勒斯朝向他报告的3个人中的班长费希尔点了点头。

“11个人再加上我们3个。”他说。

费希尔也向他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然后走进了铁丝网。梅勒斯跟着他,他的无线电通信兵汉密尔顿紧随在后。

巡逻队从铁丝网外走了进来,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慢慢爬上这个新的马特峰火力支援基地的斜坡,疲惫地佝偻着身子,在被炸得粉碎的树桩和无法提供掩护的死树中间穿行着。青翠的草丛已经被卡巴刀砍光,以便为守军的防御火力开辟出清晰的射界,而过去曾经有溪流贯穿其中的布满丛林的地面,现在已变成了粘脚的黏土。

两条又薄又湿的棉布子弹袋把梅勒斯的脖颈勒出了深深的印子,每个袋子里都装着20个压满了子弹的M-16步枪弹匣。袋子已经擦伤了他的皮肤。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棚屋里,把它们连同他那湿透的靴子和袜子一起都脱下来。他还想倒头睡他个昏天黑地。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他最终还得处理他那烦人的副排长巴斯的问题——巴斯那天早晨向他发难,并以此为借口逃避出去巡逻。还有一个他记不起名字的黑人小伙子,那是3班的一名机枪手——跟连里的枪炮军士闹起了矛盾,那位军士的名字他也想不起来了。单是梅勒斯的排里就有40个新名字和新面孔,而全连则几乎有200名,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他们看起来全都一个样。他简直懵了。从连长以下,他们全都穿着肮脏而又破烂的迷彩服,没有军衔,没有办法区分他们。他们全都太单薄,太年轻,而且太疲惫。他们说起话来都一个样,动不动就带出一个“他妈的”,或者跟“他妈的”意思差不多的其他形容词、名词或副词,每四句话里就会有一句带上一个。在他们的交谈中,夹在三句话中间的那句话几乎全都是在抱怨食品、邮件、在丛林里待的时间,还有在高中里交往的女孩。梅勒斯敢发誓这连里的人他一个也没瞧上眼。

那个黑人士兵想要离开丛林,去检查他那反复发作的头痛,他后面还有几个煽动和支持的弟兄。枪炮军士认为这小子是在装病,应该教训他一下。接着另外一个黑人小伙又拒绝理发,引得大伙儿群起反对。看样子梅勒斯得打一场战争。在基础学校[1]里可没有一个人说过他要跟小马尔科姆·艾克斯[2]和乔治亚州的土包子打交道。为什么这些海军的医护兵连个狗屁的头痛是真是假都诊断不出来?他们可都号称是医学专家啊!难道硫磺岛战役中的排长们也要处理这样的破事?

梅勒斯拖着沉重的步子,与身旁的费希尔和背着电台机械地跟在他身后的汉密尔顿慢慢向山坡上爬去,靴子从淤泥里拔出来时发出的怪响使他感到有点窘迫,他担心这声音会让人们注意到它们仍然又黑又亮这一事实。为了掩盖这一声响,他马上向费希尔抱怨起了他班里的那个机枪手希皮:因为巡逻中尖兵曾认为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于是费希尔要机枪手赶到小分队的最前头去,可希皮却制造了太多的噪音。梅勒斯刚刚跟大家讲过一个最近与敌人的遭遇战案例,不明白为何底下的人又会搞出嘈杂声来,那家伙被吓得大吵大嚷的,就像身上充满了强电找不到泄放的地方似的。他欣慰的是幸而有惊无险,可又对那噪音可能会令他们失去一次行动的机会而恼怒,这一情况相应地也使费希尔感到很厌烦。

当他们到达该班在连队阵地的通常位置时,梅勒斯看到费希尔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烦恼,把他外出巡逻时削的3根棍子全都扔到了地上。这些棍子是他为自己和两个朋友削的,是一种简陋的计时装置,它们被精心雕刻成了手杖的模样,直径大约有1.5英寸,长度在3至5英尺。这种棍子有些只是简单的日历记录工具,另外一些则成了士兵们的艺术作品。每根棍子上面都刻着符号,表明它的主人在13个月的服役期里已经活过来了多少天,未来要打发的日子还有多少。梅勒斯对费希尔用大砍刀砍那3根棍子时发出的声响也很不满,但他没有说什么。他仍然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名义上这次巡逻本该由他负责指挥,因为他是排长,但他的顶头上司连长费奇中尉插了进来,告诉他这次行动一切都要听费希尔的。对于希皮的吵嚷,梅勒斯出于两个原因什么都没说,两个原因都是政治上的。既然费奇说了由费希尔负责,干吗要跟他对着干?等霍克少尉轮换出丛林后,费奇能够提拔梅勒斯担任执行军官——也即连里的二把手。这可以使他有希望成为连长——除非霍克也想要这个职位。第二个原因是,梅勒斯尚未确定希皮发出的噪音是否会带来危险,比起查清真相,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会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愚蠢的意见和傻呵呵的问题提得太多,会使自己在排里更难得到尊重。如果那些年轻士兵不喜欢你或认为你无能,想要出人头地就会困难得多。事实上他的前任霍克很受排里的崇拜,这对于梅勒斯获得士兵们的认可并无好处。

梅勒斯和汉密尔顿在2班阵地的入口告别了费希尔,慢慢地向一面斜坡爬去。那道坡实在太陡,梅勒斯脚下一滑,两膝跪倒在泥地里,才止住了身体的下滑。背负着沉重电台的汉密尔顿,几乎把腰躬到地上,才能保持让天线对着前面的斜坡。弥漫在周围的尘雾使他们的目标朦胧不清:那是一个下陷的临时掩蔽所,是他们把哗哗作响的橡胶帆布雨披拼在一起,再搭在固定在两颗枯萎的灌木之间的废弃的通信电线上建成的,棚顶离地面只有4英尺高。这个棚屋和立在它旁边、相距只有几英尺远的另外两个棚屋一起,构成了不无讽刺的所谓的排指挥所。

梅勒斯想要爬进他的棚屋里,让世界消失,但他知道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任何休息都将是短暂的。这将是黑暗中的几个小时,他的排必须不时地发射照明弹,以免有北越军队的士兵摸上来。在此之后,全排还得在他们的战壕前面布放用电线引爆的克莱莫地雷[3]——这种地雷爆炸时会以扇形杀伤面在一个拱状的空间里释放出700个钢球。此外,在未架设铁丝网的区域还必须设置饵雷。如果梅勒斯要加热他的C口粮[4],他必须趁现在是白天做,否则火焰会成为一个理想的瞄准目标。然后,他还要检查排里的4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的足浸病[5]情况,确保每个人都按每日剂量服用了预防丛林湿热气候引起的皮肤病的氨苯砜,以及按每周剂量服用了防治疟疾的氯喹。

他和汉密尔顿在副排长巴斯的面前停了下来。巴斯正蹲坐在棚屋外面的雨中,把一个10号罐头盒放在一块燃烧的C-4塑性炸药[6]上煮咖啡。嘶嘶作响的C-4炸药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它却是首选的有着刺眼亮光的标准三恶烷燃料。巴斯今年21岁,这是他的第二个值勤期。他把装在几个小封袋里的粉末状的C口粮咖啡倒进开水里,眼睛紧盯着罐头盒。他的外套袖口整整齐齐地卷在手肘下面,露出了肌肉发达的粗壮前臂。梅勒斯一边看着巴斯搅拌咖啡,一边把从巴斯那里借用的M-16步枪靠在了一根原木上。他没费什么劲就从巴斯口里套出的话中确信,依赖海军陆战队配发给下级军官的标准点45口径手枪是十分愚蠢的。他脱下潮湿的棉布子弹带,任它们落在地下:每个袋子里装着20个弹匣,每个弹匣内都交叠压满了两排子弹。然后,他耸着肩取下了战斗背带,把它们连同上面悬挂的物品一块扔到了泥地里,这些物品包括点45自动手枪、容量为3夸脱的塑料水壶、手枪子弹、卡巴刀、战场止血绷带、两枚M-26碎裂杀伤手榴弹、3枚烟幕弹以及罗盘。他轻松地做了个深呼吸,眼睛一直看着咖啡,那股子香气使他想起了无时不坐在炉子上的母亲的咖啡壶。他不想去检查排里的武器,也不想清洁自己的枪支。他想要的是热咖啡所带来的温暖,然后他想躺下睡觉。但随着黑暗的来临,也没有时间再去干那些事。

他解开身上的钢丝弹簧卡带,这种卡带能把裤腿紧紧地扎在靴子里,以防水蛭钻进来。可还是有3只水蛭设法钻进了他的左腿。有两只附着在腿上,第3只则已经吸得饱饱的掉了下去,腿上只留下了一条变干的血印子。梅勒斯在袜子里发现了它,于是把它抖到地上,再用另一只脚踏上去,看着自己的血从它的身体里爆裂出来。他拿出驱虫剂,捏压出一股药水喷到另外两只仍附在他皮肤上的水蛭身上。它们痛苦地扭曲着掉了下去,在皮肤上留下了涓涓的血滴。

巴斯递给他一个盛了咖啡的原本装什锦水果的C口粮罐头盒,然后又为汉密尔顿倒了一罐。汉密尔顿把他的电台砰地扔在了他和梅勒斯的棚屋前面,并坐在了机器上。汉密尔顿接过咖啡,举起罐头盒向巴斯敬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握着罐头盒温暖手指。

“谢谢,巴斯中士。”梅勒斯小心地提到巴斯的军衔,他知道赢得巴斯的善意是至关重要的。他在一根潮湿枯朽的木头上坐了下来。巴斯向梅勒斯描述了他们出去巡逻时发生的事情。连里的空中前进引导员,再次未能够引导一架补给直升机穿过云层降落下来,所以今天已经是第4天没有获得补给。头天A连和一支规模不详的北越军队在下面山谷里发生的交火详情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有4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在战斗中阵亡的传闻已经得到了证实。

梅勒斯嘴唇绷得紧紧的,紧咬牙关压住心里的恐惧。他忍不住向脚底下一直延伸到北越那边的云雾缭绕的山脊望下去,这儿离那里只有4公里远。下面有阵亡的那4名士兵,4个死去的伙伴。就在阴暗的灰绿色下面的某个地方,A连刚刚陷入了困境。B连的机会来了。

这意味着他的机会也来了。当他从高中直接加入海军陆战队后,事情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他参加了一个专门的候补军官培养计划,这使他在参加夏季训练时还能去大学里听课,并得到急需的津贴。他曾经预想过将来可以告诉他喜欢的人,也许有一天是告诉选民们,他曾经当过一名海军陆战队士兵。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参加这场战争进行实际战斗的情景,他的朋友也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参战。在他大学一年级期间,他所在的连队在岘港登陆,他还得拿出地图查看那是什么地方。他曾想进入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做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但他的人生不如所愿,他在大学里的评分等级,在基础学校的成绩,以及步兵军官们给他下的毫不留情的评语,这一切把他倒腾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方,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海军陆战队军官,率领一个真正的海军陆战队步兵排。有一阵子,他几乎被吓傻了。他突然想到,就因为他老是怀着能够从战争中平安返家的念头,他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那个铁丝网窟窿怎么样了?”梅勒斯问。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修补战壕前面铁丝网的任务,但他知道他应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还行,长官,”巴斯说,“3班一整天都在干这件事。我们很快就要完工了。”

梅勒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把那天早晨出去巡逻时避而未谈的问题说了出来。“3班的那个小子又来找你说想回后方去的事了吧?”他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怎么也记不住每个人的名字。

“他名叫马洛里,长官,”巴斯哼了一声,“一个他妈的装病的胆小鬼。”

“他说他头疼。”

“我他妈的屁股还疼得不耐烦哩。在这座山上有整整200名海军陆战队员都想要回到后方去,他们谁的理由都比那‘屁眼’要充分。他自打来到这丛林里头痛病就开始了。而且这个‘屁眼弟兄’连一点让人‘关心’的理由都拿不出来,这里那么多的好黑人小伙都没有喊什么头痛。这个胆小鬼。”巴斯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向凉爽潮湿的空气中吐出一股热气。“还有,嗯,”巴斯嘴角挂着一点微笑说,“弗雷德里克森医生已经把他带到上面的棚屋里去了。他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梅勒斯感到热乎乎的甜咖啡沿着喉咙流下去,再到了肚子里。他扭了扭被水泡得起皱的脚趾,以免自己打起瞌睡。由罐头盒传递到手上的咖啡的温暖让他感到很舒服。他的手上已开始有脓液流出,那是丛林皮肤病的最初症状。“妈的。”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把罐头杯子贴到脖子后面被子弹带擦伤的部位上。

“喝咖啡吧,少尉,”巴斯说,“别对盒子献殷勤。”巴斯掏出小折刀,开始在他的简陋计时器上雕刻又一个复杂的凹槽。梅勒斯羡慕地看着那棍子。他这次的服役期还有390天。

“我现在就得去处理吗?”梅勒斯问。他立即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哭诉。

“你是尉官,长官。RHIP[7]。”

梅勒斯试图用一句俏皮话来挽回局面,这时他听到从2班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天哪!叫鱿鱼[8]来!快去叫弗雷德里克森医生!”巴斯立即扔下棍子,朝那声音跑去。梅勒斯坐在那里,精疲力竭,迟钝得一点也不想动。他看着汉密尔顿,汉密尔顿耸耸肩,然后抿了一口咖啡。接着,梅勒斯看见火力组组长雅各布斯嘴里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从2班那里跑出来,上了山坡,消失在弗雷德里克森的棚屋里。梅勒斯叹了口气,开始把沾着血污的袜子和湿靴子重新套回到脚上,这时雅各布斯和那位海军医护兵弗雷德里克森已经返回,正一步一滑地向山下跑去。几分钟后,巴斯慢慢地向山坡上走来,表情像石头一样冷漠。

“怎么回事,巴斯中士?”梅勒斯问。

“你最好去看看,少尉。这是我见过的最他妈邪门的事。一条水蛭正好钻进了费希尔的鸡巴洞眼里。”

“天哪!”汉密尔顿说。他抬头看看天空的云层,然后又埋头在他手里的热气腾腾的咖啡上。他举起咖啡盒。“为他妈的水蛭干一杯。”

梅勒斯感到一阵嫌恶,但也觉得是一种解脱。没有人能要求他为类似这样的事情负责。他未给靴子系上带子,便向山下2班的位置走去,他在泥泞中滑倒了一下,开始担忧他该上哪儿去找一位像费希尔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来替代他的班长位置,他知道排里很难找到这样的人。

一个小时以来,特德·霍克也一直在为到哪去找有经验的军官这件事犯愁。但霍克是担心梅勒斯的能力不行,在霍克升任连里的二把手执行军官一职后,梅勒斯已经接替了他的1排长职务。霍克已经在越南呆了足够长的时间,对恐惧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行动都会出现——但他却不习惯焦虑,这让他感到闷闷不乐。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开始心不在焉地在泥地里涂起鸦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画着五角星图案,这个习惯是他上小学时就养成的,每当他想要思考问题时就会这样做。这种小木棍遍地都是,是曾经伫立在这个山头上的那些巨大树木的残留物。这里离老挝只有3公里远,距离非军事区只有两公里。邻近地区有许多类似的无名小山,它们都超过了一英里高,终日冷雨滂沱、云雾笼罩,这座小山之所以交了厄运,只是因为它比其他小山高出了一点点。就因为这,一位坐在东边距此处55公里远、设在东河的海军陆战队5师指挥部里的参谋军官在此前的一个时间选中了它,下令夷平这里的植被,把这里变成一个105毫米榴弹炮连进驻的炮兵阵地。这名军官把它命名为马特峰,就像现在流行的用瑞士的山脉为火力支援基地命名的做法。命令不久就层层下达,先传达到团,再到达一营,于是营指挥官委派了B连的180名海军陆战队员去完成这个任务。B连的二把手——疲惫的霍克少尉不得不率领队员,进入马特峰南面的一个孤立的山谷,再从那里用3天时间艰苦跋涉穿越丛林到达山顶。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在近400磅C-4塑性炸药的帮助下,把这座小山头变成了一个蛮荒之地,到处是被毁坏的树木、横七竖八的树干枝丫、破烂的C口粮托架、空罐头盒、浸水的包装箱、丢弃的酷爱饮料[9]包装袋、撕烂的糖纸、还有泥浆。现在他们开始等待进一步的行动命令,而霍克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担忧。

与梅勒斯少尉比起来,他不太担心自己的能力。一个问题是,这座山处在东边10多公里远的艾格尔峰火力支援基地的105毫米榴弹炮的最大射程上。这个问题多少涉及到他们正等待着的新任务,因为在他们再前进到马特峰北边的山谷里去以前,他们必须等待G炮兵连的到达,这个炮连要占据山头已经光秃秃的马特峰,以便为超出了榴弹炮掩护火力射程的步兵巡逻提供掩护。在后方的指挥部眼里,这一切很简单。A连和C连首先进入山谷。当他们无法从艾格尔峰获得炮火支援时,G炮兵连就进驻到马特峰。然后B连和D连再替换山谷下面的C连和A连,而这时他们已经能得到马特峰上的炮兵火力的掩护。所有这一切使得1营能够向北边和西边推进得更远,继续攻击支撑北越军第320和312钢师的复杂公路网、小径、补给站以及野战医院。

然而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北越军队用一挺点51口径机枪的精确火力,击落了第一架试图在马特峰降落的运输补给品的CH-46直升机。直升机坠毁在一座邻近的山头上,B连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们立即给这座山起了“直升机山”的名字。而机组人员全体阵亡了。

从那时起云雾就只散开过一次,4天前,另一架来自海军陆战队航空兵第39大队的直升机,在稀薄的高山空气中挣扎着在马特峰靠近南面山谷的着陆场降了下来。它带来了一些食品和补充人员,离开时机身都是点51口径机枪打出的弹孔,带着一名受伤的地勤组长。不久,就传来命令。海陆航第39大队要求在G炮兵连到来之前消灭北越军的机枪阵地,因为考虑到海拔的影响,承担运输任务的直升机在吊起晃来晃去的笨重榴弹炮后负担太重——直升机几乎无法躲避子弹。这个问题连同霍克的另一个忧虑——季雨和云雾使空中支援和补给基本上难以进行——使这次行动浪费了整整3天时间,并导致1营营长辛普森中校大发雷霆,他的电台呼号是大约翰6。

霍克停止了涂鸦,向陡峭的山坡下望去。就在扭曲起伏的铁丝网外面,一缕一缕的雾瘴使墙壁一样灰暗的丛林显得模模糊糊。他的目光投向的位置就在1排阵地的战壕后面,他刚才忧虑再三的主要来源就出自于那里的一个人:美国海军陆战队预备役军官韦伊诺·梅勒斯少尉。连里的一个前哨阵地用无线电报告说,梅勒斯的巡逻队刚刚从位于马特峰和直升机山之间的鞍部通过,不一会就会回来。想到他紧绷着神经、一路巡逻完毕没有发现任何情况后浑身疲惫的样子,霍克这时才对梅勒斯产生了一点同情。霍克很久以前就懂得,在战斗中真正重要的是人们在精疲力竭时的表现。

霍克现年22岁,脸上长着雀斑,一头黑色的浓密头发与他那大把的红色胡须十分相配。他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衫,里面朝外反穿着,这一疏忽显露出了衣服的缠结和肮脏,使得它看上去就像一件旧的粗斜条棉布衣。此外,上面还渗透了汗渍和装甲防弹背心蹭上去的黑色污迹。他的裤子上沾着厚厚的泥,裤子的一个膝盖部位还有一个洞。他戴了顶鸭舌帽,就为了跟那些总想显出一副自命不凡的讨厌相的家伙戴的那种松软的丛林伪装帽区别开来。他不停地扫视着丛林边界,眼睛像一个战场老手那样飞快地来回搜索着。山坡很陡,他能从树木顶端远远地看到下方遮住山谷的一片阴暗的云层。山谷的北边以北侧群山的一道山梁为界,南边以马特峰南面的山脊为界。就在这条山谷北端的某个地方,A连刚刚经历了4人丧生、8人受伤的洗礼。那里已经在艾格尔峰的有效炮火支援射程之外。

霍克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战术上看,B连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要让欠老练的新兵在即将投入的厮杀中形成战斗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小声说了句:“去他妈的!”转身把那根小木棍向一大堆被推倒的树林和灌木丛扔去,这些树木就堆在着陆场与保护它的战壕之间。然后,在他心头萦绕了一整天的蓝草音乐[10]曲调又回来了。耳里始终是乡村绅士乐队演唱的调子——高亢的和声,查理·沃勒用手腕快捷地弹着吉他——歌词内容是一支探险队尝试攀登瑞士马特峰时全军覆没的故事。霍克用双手捂住耳朵,好像试图阻挡那些声音,他手上一处溃烂伤口里流出的脓液沾到了他的右耳上。他把手在肮脏的裤腿上擦了擦,那身迷彩服已经污迹斑斑,上面布满新旧脓液的混合物、压扁水蛭挤出的血污、意大利面条和肉丸子罐头里的油脂、湿润的泥浆以及其他油腻物,可谓应有尽有。

巡逻队员们一个一个从丛林里钻回来时,已经累得全躬起了腰,汗水和雨水浸透了全身。当看到梅勒斯跟在费希尔班长身后时,霍克不禁用鼻子满意地哼了一声,他就应该这个样子,直到费奇中尉下令让梅勒斯来带队时为止。霍克不知道如何应对梅勒斯。他是个那样的人,你估计他待错了位置,但他自己却认为来对了地方。连里的军士长托普·西弗斯用营里在广治省的电台递来了消息,说梅勒斯上过某个时髦的私立学院,以班级第二名的成绩从海军陆战队基础学校毕业。那个时髦的学院招收基础学校的优秀生,但是让霍克担心的是,他们有可能承袭了某些人的偏见,即认为学业上的聪慧胜过经验和勇气。更令人不安的是托普·西弗斯的评论,就在6天前,也就是新年第一天,梅勒斯首次出现在师部的人事部门就要求带一个重武器排,而不是一个步兵排。

西弗斯的结论是,梅勒斯的目的是逃避巡逻,但是霍克却拿不准。他看得出梅勒斯不是一个懦夫,但有可能是个政客。拥有3门60毫米迫击炮和连里的9挺机枪的重武器排的排长习惯上是跟连队的指挥班子住在一起。这样他就能够经常接触连长——不像步兵排的排长,只能孤单地待在下面的阵地上。但如今甚至连步枪排都没有足够的尉官来担任排长,而且大部分的军事行动只有一个步枪排或长期配属给该排的一个机枪组参与,一个班配一挺机枪,只留下迫击炮让一名下士来操控。可作为一名有野心的军官,梅勒斯与这套陈规旧俗并不协调。他是一个挑战者,但他的年纪看上去一点也不比他要领导的那些小伙子们大。而且他也并不显得特别张扬,做事井井有条,方向正确,细心地打造着一个雄心勃勃的军官称之为领导风范的品质。他还表现出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名校生满不在乎的姿态,那种人喜欢穿粘着胶带的便鞋和带几个破洞的牛仔裤[11],让人一望而知他们就是奔华尔街或华盛顿而去、等着穿三件式套装的家伙。还有,梅勒斯的相貌也很英俊,像霍克的爱尔兰叔叔阿特,那也许应看做上帝的杰作,但这个优势在海军陆战队里却差不多是个障碍。此外,他与另一位新来的少尉古德温恰成鲜明的对比,古德温更容易被看透,他在基础学校履历平平,但霍克知道他是个天生的猎人。这个判断在他第一次看到这两名少尉的头10秒钟内就已经得出。把他们送到山上来的直升机进入着陆场时,一直受到机枪火力的扫射。两名少尉迅速从机身后钻出来,忙着寻找最近的隐蔽所,但古德温却突然抬头,试图弄清北越军队的机关枪火力来自何处。然而在霍克看来,古德温的问题在于,虽然他很优秀,但是在现代战争中仍是远远不够的。战争已经变得太专业也太复杂——特别是这场战争还变得太政治化。

弗雷德里克森医生让费希尔拉下裤子,在他住的棚屋前的泥地上平躺下来。2班那些未在战壕里值班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围成半圆形站在弗雷德里克森的后面。费希尔想开个玩笑,可他咧开嘴笑的样子显得十分紧张。弗雷德里克森医生转向雅各布斯,即费希尔班里资格最老的火力组组长。“去告诉汉密尔顿,让他用无线电联系高级鱿鱼[12],告诉他我们可能需要进行紧急医疗后送。”

“紧……紧……紧急后送,”雅各布斯重复道,他的口吃比平常更明显了。他立即向山上爬去。弗雷德里克森转向梅勒斯,他目光严肃,狭窄的面孔上神情十分专注。“一条水蛭钻进了费希尔的阴茎。它爬进了尿道,我想我无法把它弄出来。”

费希尔用手枕在头背后仰面躺着。他像大部分丛林里的海军陆战队员那样没有穿内裤,这有助于防止裆部腐烂。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解小便了。

梅勒斯抬头看了看半空中涡旋状的云雾,然后低头看着费希尔迟钝的笑脸。他勉强笑了笑。“你碰上了一条性变态的水蛭。”他说,然后看了一下时间。离天黑已不到两个小时。在这个高度和这样的天气条件下,一架救伤直升机是不可能在夜里降落下来的。

“你还是把裤子穿上吧,费希尔,”弗雷德里克森说,“一点水也不要喝。这是个不得不做切除手术的鬼地方。”

雅各布斯气喘吁吁,一滑一跌地从山上回来了。巴斯在战友圈外拦住了他。“我报……报告过了,巴斯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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