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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缈,你是不是把呼延云给抓了?赶紧把他放了。”

刘思缈十分惊讶:“为什么?”

“这是命令,马上执行!” 许瑞龙的口吻不容置疑,然后就挂断了。

虽然一肚子的不满意,但是刘思缈在执行上级命令方面,一向坚决,结果,呼延云还没把审讯室的凳子坐热,就被释放了。

楼道的电梯口,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张昊立刻迎了上来:“呼延先生你怎么样?”呼延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们走进电梯,下到停车场,一辆事先停放在那里的商务车提示性地打了下双闪灯。呼延云和张昊正在朝那辆车走过去,斜刺里突然走过来了姚代鹏。

“呼延,我一直在等你。”姚代鹏说,“方便聊几句吗?”

张昊想上前拦阻,呼延云却轻轻推开了他“:这位姚警官是我的朋友。”然后跟着姚代鹏走到了一个角落。

“呼延,你小子说是我的朋友,冲你这话,我也问你一句痛快的,你到底是哪头的?”

“我……我哪头儿都不是啊……”

“我也觉得你四不像呢!”姚代鹏冷嘲热讽地来了一句,“说你跟段新迎一头吧,你说你是受雇保护于文洋的,说你是于文洋一头的吧,你的做法处处都像是替段新迎打掩护,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就是把炸药调包成白糖的人,而且我查过段新迎的简历,初中你们俩同班同学,白皮松林那次轰动全市的事件,要是没他,你还不至于掺和进去呢吧!”

半条腿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亡命徒一般。

血,许许多多的血,顺着受伤的胳膊流下,和雨水一起在大地上疯狂地蹦跳成一片鼓噪旋即破裂的猩红,仿佛是愤怒的青春在沸腾……

昔日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姚队,那天晚上咱俩碰面,我承认我确实套了你的话,但那是为了更全面了解情况。我受雇于于文洋的父亲于跃,但这绝不代表我会站在他那边,我接下这案子时就跟对方说过,我可以设法保障于文洋的安全,但是如果我触碰到对于家不利的真相,我还是会凭良心来办事。至于段新迎,我和他是老同学不假,但是我们两个人不是朋友,没有那么亲近的关系,所以我不会替他打什么掩护,你说我把炸药调包成白糖,更是冤枉透了我了,你觉得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球场,当着那么多人抢过一个足球找地方扔,是在做戏给你看吗?如果真的是掩护段新迎,我又何必从一开始就打电话问你段新迎是不是在你的监控视线之内,他扔他的炸弹,我听我的响,惊动你这位捕头做什么?!”

姚代鹏眯着眼睛想了一想,点点头:“那么,你确认段新迎是在制造TATP炸弹么?”

这倒让呼延云犯了难:“不瞒你说,我偷偷潜入他家,发现他存有装过氧化氢、丙酮和盐酸的瓶子,这三种物质混合在一起就是TATP炸药。问题在于,如果那白色晶体不是炸药而是白糖,那任何人都只能说段新迎‘可能’在造TATP,而不是必然在造‘TATP’,这就好像你不能说一个人家里有块铁板那他就一定会把铁板磨成菜刀去杀人……”

“该死!”姚代鹏嘟囔道,“现在上面从严治警,没有足够证据,我不能踏进段新迎的家门一步,而如果按你说的,就算进去也没用。”

就算你想踏进他的家门,我也不会允许了,因为我必须单独面对这场耻辱。呼延云想,不过这倒是个把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倾倒出的机会:“姚队,既然你是预防青少年犯罪组的头儿,为什么总跟段新迎这个成年人过不去?他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姚代鹏愣了愣,瞪着地下停车场的墙壁,那扇靠着格外的斑驳才能与黑暗区别开来的消防门,仿佛是让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渐渐找回根源的隐喻:“难道你不知道?于文洋现在兼着本市青少年‘绿色成长’自助会干事长的职务,这个自助会是由各个重点中学的优秀学生组建的、预防青少年犯罪、打击校园暴力、给受害者提供心理支持的自发性学生组织,这两年来,甚至可以说承担了我左右手的工作,帮我们甄别、遏制了很多青少年犯罪案件,但是既然是自助会,所以一直是靠着于文洋的个人威信和努力维持着其存在和发展,而如果于文洋被段新迎杀害,那么将会导致这个自助会解体,我现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于文洋在出国前顺利将工作交接给下一任干事长。”

呼延云想起张昊介绍于文洋的情况时,确实提到过这么个组织。

“我恨透了青少年犯罪,你也是从白皮松林的血泊里走出来的,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比成年人犯罪更可怕的残忍、更卑鄙的暴行,但是由于法律对青少年犯罪的宽纵,不良少年们犯下的罪恶和受到的惩罚永远不能画等号,制造伤害的人顶多关几年就出来了,或者继续祸害社会,或者轻飘飘一句‘谁小时候没做过错事’,然后毫无包袱地享受青春。而受害者只能吞下苦果,留下身体和心理上的终生残疾,好像一条被腰斩的蚯蚓,在痛苦的扭动中寻求再生!”姚代鹏走到消防门前面,一边拉开门往里面走一边说,“呼延,既然你担任了于文洋的保护人的角色,那么就请一定尽好你的职责,熬过这几天,他平平安安坐上飞机去了瑞士,咱们就都可以长出一口气,到那时候,我请你喝酒。”

说完,他走进了消防门里面,沿直梯上楼去了。

呼延云望着那扇被关拢的消防门,一直呆呆地想着什么,很久才慢慢地走向商务车,一直倚靠在车头的张昊,赶紧上前拉开车门,请他坐进了车,然后自己坐上副驾座位,拍了一下司机的肩膀提示开车。

思绪和车子一起,在昏暗中盘旋周折了许久,终于一跃而上,冲出了地下停车场,于是傍晚时分特有的深蓝色光芒也像万千支无羽箭一般刺入双眸,这种色彩是那样冰冷和理性,让纷扰虚燥的大脑像一头扎进冰水般清醒了许多……

“呼延先生,你还好吗?”张昊在副驾上问了一句。

“我没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是这样,于跃先生听说了您被警方扣押的事情,大为生气,马上动用了一些关系,让警方释放了您,他本来是想亲自来接您,但是正好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谈一笔业务,所以委派我来,并带您到圣马奇诺酒店用餐,他那边的事情一完,马上就过来给您斟酒压惊。”

不知过了多久,商务车开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黑黢黢的连路灯都没一盏,竟给人以钻进山洞的错觉,然后眼前忽然一亮,车窗外出现一座意大利乡村风格的两层建筑,粗犷的外形在夜幕下犹如被遗忘了十几个世纪的楼兰废墟,斑驳的外墙好像是工人用红色的陶土和灰色的泥巴涂抹到一半,就匆匆离开似的,唯有垂在外墙上的藤蔓挽回了一点点生气,在隐藏于草丛中的投射灯的照耀下,发出浓得诡异的绿色。

呼延云下了车,在张昊的导引下沿着赭红色的石板路走进铺着草坪的庭院,一个捧着陶罐的少女雕像正往鹅卵石花坛倾倒着涓涓细流,几个外国孩子嗤嗤笑着荡秋千,咯吱咯吱的秋千声和他们嘴里嘀嘀咕咕的外语,将一条胡同外面的京城屏蔽得无影无踪。他们登上台阶,穿过用马赛克陶瓷锦砖装饰的拱形门楣,步入一个下沉式的大厅,空荡荡的大厅里低回着意大利民谣的歌声,一些铁艺的餐椅和圆形矮脚玻璃餐桌看似随意而又十分讲究地摆放着,墙上挂着的风景画,碎石立柱上缠着十分清雅的淡粉色花束,在窗台和墙角散落着形态各异的红陶花器……如若不是那令人口舌生津的腻香隐隐地扑鼻而来,简直会令人忘了这是一家饭店,而误以为走进了佛罗伦萨的乡间别墅。

“呼延先生!”有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前倾着身子,仿佛想冲过来脚又被绑住了似的。

呼延云认出那是于文洋,离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他那充满崇拜的眼神是何等炽热,不禁淡淡一笑,走上前去与他握了握手。

坐在于文洋身边的一个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她穿着淡蓝色的文艺复古长袖棉麻开衫,脖子上挂着一块水滴状的翡翠,绿得仿佛刚刚从叶隙滴落,她那姣好的面容有点苍白,淡施的脂粉下面能看出眼角的鱼尾纹,嘴角漾出的微笑显然是礼节性的,而且显得有点僵硬,一如于文洋身上焕发出的那种时时紧绷的约束感。

她与呼延云也握了握手——与其说是握,不如说是把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搭了搭,冰冰凉凉的。

“这是我妈妈。”于文洋介绍道,“我爸爸这就到,请您先落座吧。”

呼延云在餐桌边坐下,只见桌上已经摆满了油浸金枪鱼、烟牡蛎、鹅肝酱、熏鲑鱼、焗蜗牛之类的餐前小点,一位侍者用白色毛巾包着皇家基尔餐前酒,缓缓地倒进了酒杯里,于文洋的妈妈举起酒杯道:“不等我家老于了,咱们先开席吧,我先敬呼延先生一杯,文洋的事情有劳先生了。”于文洋和张昊也赶紧举酒,呼延云正好渴了,与他们叮咚一声碰杯后,一口闷干了杯中的酒,看得侍者偷偷一笑。

伴随着刀叉的响动,话题也慢慢打开。于文洋的妈妈说话很慢,但每个字都恰到好处,充分表达了一家人对呼延云的仰慕和信赖。于文洋的谈吐也表现出良好家教,只是有点拘谨,大部分言辞都像是跟着总裁参加商业谈判的秘书一般跟在妈妈的话尾亦步亦趋,不过隔三岔五总忘不了强调一句“我非常喜欢看推理小说”,张昊则只是眯着一对儿笑眼,永远把目光对准正在说话的人。呼延云本来就不大会应酬,在这种情况下只是对付着“嗯嗯”两声,酒喝得快,菜吃得也不慢。

“听张昊说今天下午多亏您救了文洋一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于文洋的妈妈忽然问道。

呼延云看了一眼张昊,见他眯眯眼的半径没有分毫变化,便知道这小子是故意夸大其词。他想了一想,面对于文洋妈妈的问题还真要谨慎回答,说得太详细显得自己愚蠢,说得轻飘飘又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于是呼延云只说自己在段新迎家对面设置了监视岗位,发现段新迎外出就跟踪他,发现他就在于文洋踢球的球场附近……

“您冲进球场时我吓了一跳,看见您抱着球就跑,还以为球里面装了炸药呢!”于文洋说。

呼延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于文洋的妈妈将拈着餐叉的手停在半空,皱眉,“也不知那个段新迎怎么回事,他女儿死了,我们也很同情,出事后还带着文洋登门看他,把话都谈开了,他女儿的死纯粹是意外,和我们家文洋没有任何关系,谁知道他怎么又去砍那个高……高什么来着?(于文洋插嘴:高震。)出狱后又揪着文洋不依不饶的,让张昊去跟他协商,送多少钱都不行,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您带着文洋去过段新迎的家?”呼延云很惊讶。

于文洋的妈妈点点头:“刚刚出事那会儿,老于把文洋一顿打啊,然后恨不得五花大绑,带到段新迎家里赔罪,他家里就他和他爸,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我们进了门也没管他家地有多脏,摁着文洋的脖子给他们跪下磕头,他们还说‘不关孩子的事儿’,把他扶起来,我们给他们钱,他们不要,说给老爷子请一个终生的保姆,费用我们出,他们也不要……这不都好好的么,没过几天段新迎就跟发了疯似的,在校园门口把高震给砍了,呼延先生你说说,这成什么话!”

呼延云想了想,侧着脸对张昊说:“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来我家的时候,我说你撒了三个谎?”

“哪能忘呢?呼延先生的分析能力实在令我敬佩啊……”

呼延云摆了摆手:“我不是来求赞的,我是想问,你还记得我说你撒的第三个谎的时候,欲言又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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