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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客脸色一变，刚要说话，一旁的温谨言朝温季使了个眼色。
等人全部退出去，温谨言才开口“皇上，你这招反间计让微臣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宇文曜反问。
“夜宴当天第一个被捕的刺客，是皇上你安排的吧？”他这话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完全是陈述。
宇文曜笑而不语。
温谨言无奈叹了口气“皇上，你足智多谋思虑周全，微臣深感佩服，可如今朝局不稳，人心多动荡，此番筹谋是否过于冒进了？”
宇文曜轻笑“是温卿瞻前顾后了。”
温谨言忧心忡忡地轻摇了摇头“只怕到最后的结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宇文曜见他这么开门见山，也就不再敷衍，正色道“朕知道你心有顾虑，此事牵扯之人必然是各中要臣，可毒既已入骨髓，不经一番刮骨剔肉之痛，如何能清得干净？”
温谨言的脸色也不由严肃起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毒入骨已久，陛下可曾想过，一朝轻创，必然伤及根本？”
宇文曜神色一顿。
温谨言扶着桌沿起身，用眼神阻止了那伸到面前要扶自己的手，撩开衣摆跪下，完完整整行了个大礼“皇上日前患了离魂之症，想许多事情短时间内难以全部了解，微臣辅政不力，未能周全考虑，今日便当着圣上的面，斗胆冒死妄议朝局。”
宇文曜一看这一派大义凛然的架势，就知道他接下去要讲的话多半是古来君王都不太爱听的大实话，于是起身上前把人扶起来，弯下腰去掸了掸他膝上沾的灰“你身体还没好，不必如此，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讲的。”
温谨言愣住，被他引着重新坐回去，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宇文曜先开口“你所担心的，是不是大耀如今的兵力问题？”
温谨言点头“四境之外，虎狼之辈皆在。北疆之地虽为强弩，自打二十五年前兵败城下，到如今便处处受到温大帅的威压，如今反倒不足为惧，南疆之国前一年有些异动，不过听说年节之时上一代巫师意外暴毙，未来得及定下下一任巫师继承人，近些时候正忙着内斗，眼下起码一年内没有多余精力图谋大耀国境，至于猖獗东海一带的海盗已经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倒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治理也本不在一时，迫在眉睫是那西洋番邦，”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宇文曜的脸色，见他示意自己继续，才深吸了口气，接着说“此次西洋派来使臣之事臣日前已经禀过陛下，但微臣上次所说其实只是其中一部分，事实上据微臣所查，宫中之人勾结番邦已久，往年趁着年关商运来往，通过西境沿海一带走私兜售布匹绸缎是常事，但经营海运的商贾之人大多有在册登记，来来往往基本就那些面孔，但今年年关，我安插在海运之中的人现，那些入境的船上不光夹带了私活，还有活人，我便派人沿着线索追查，现这情况并非近两年才出现。”
“活人？”宇文曜一惊“你是说贩卖人口？”
温谨言摇头“人口买卖多为貌美少男少女、襁褓婴儿或未及记事的孩童，如果是这些人，倒不至于让人警惕，微臣之所以觉得异样，就是因为他们偷运入境的皆是壮丁男子，而且数量不少，这些人往往入境之后，便会隐姓埋名，不见行踪。”
宇文曜嗅到其中危险“你的意思是，他们很可能正通过某个人或者某股势力暗中在大耀境内集结军队？”
温谨言点头。
宇文曜“依据你所知道的，目前有多少人？”
温谨言咬了咬牙“三千余人。”
“什么？”宇文曜只觉得这事简直匪夷所思“三千？西境水军都是死人吗？”他骂完，顿了顿“你所能查到的便有三千，查不到的还犹未可知，能让这么多异域人不见行踪......”
这背后之人的财力物力，难以估量。
温谨言定定看着他“边境遥远，难免会有手不能及之处，可这祸水之源却并不在边境。”
宇文曜沉吟许久“朕明白温卿的意思了。”
三千奸细的混入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大耀的沿海商路每年只开放七日，每日进出海港的船只数量均不能过五艘，他方才虽然火气上来骂了这么一句，却也了解过，西境水军统领韩是那传闻中的温大帅一手提拔出来的，脾气刚直不阿，除了温大帅和皇帝，谁的面子也不买，绝对不会是个插科打诨的主儿，要说他手下的防线出了问题，那绝对是冤枉他了。只不过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脑子里只有带兵，其余事务上便显得不那么灵光，当年派他驻守西境，也是因为西境安定，这人带兵架势又十分唬人，能让那些番邦毛子望而生畏，可日子久了，也就摸透了，在规章之下塞人，倒真不是难事，可就算按照每只船只偷入十人的算法，也得近十年。
十年，两朝颠覆，铁血日凉。
且不说远，就看看这国都暨阳城内，上至君王下至地方官，除了会在一些鸡毛蒜皮上伶牙俐齿不依不饶，能有几个还能挺直了腰杆胸有沟壑地高谈天下大势的？
守着这一方太平久了，便当真觉得天下已是太平盛世。
宇文曜不禁注视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杀伐决断，有勇有谋，对于四境局势如数家珍，却半点没有谋逆之心，心怀坦荡，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诟病？
温谨言说完了这一番话，其实心里是没底的。
古来君王皆多疑，不是因为他们生来如此，而是身居高位，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防。
登高易跌重。
这些边境之事，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跟别人说，更别提是跟宇文曜说。一开始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觉得，他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自打入朝堂的那一刻起，便是君臣有别，先帝在世的时候那些人巴不得把“功高盖主”几个字贴在大帅府的大门上，他若是再表现得对这些事太过了如指掌，只怕免不了要被说一句“狼子野心”，届时徒增猜忌，而再到后来，就现宇文曜胸无大志，连这皇位都是被逼无奈坐上去的，这些事跟他说了，也徒劳无益，便一一被他按下，束手束脚地绸缪防备着。
可眼前这个宇文曜，或许不同。
两人之后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才意识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宇文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语带亲昵“一夜畅谈让朕受益良多，”他顿了顿，刻意走到温谨言面前，手撑在他身旁的桌面，微弯腰低头看他“温卿昨夜那声称呼，朕听着甚是喜欢，不如，以后私底下，你我就不用再以君臣相称了。”
温谨言抬眼看他，晨光微亮，在这人每根不安分的丝上撒下金光，他有些晃神，这张脸分明从小看到大，以这样的角度，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他无端觉得脸上一热，支吾道“这，微臣......”
宇文曜直起身，退开半步“世人总说以真心换真心，却总揣着自己的那颗如珍如宝半点不愿漏出来，可若无人开头，又谈何交换？好在我这人向来是大方的。”他眼角向下，嘴角上扬，一双桃花眼里盛着热烈的朝阳，笑“阿睿，你若不愿，这第一步，就让我来踏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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