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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善慈慧之人,最易触动;孤傲清高者,又最难深入。

而她偏兼具了这二者。

实则即是固执又心软。

静下心来,便能发现,对这样人便如驯马磨杵,一则要拿真心去换,二则亦要时时牵引试探。

布绷缠好了,见她开始收拾药箱瓷瓶时,他突然倾身过去收着力气捏上她下颌。

凭着这点牵制,他将额头抵在她眉心,垂眸说:“若我幼时逃荒就遇着你,你可会给我口饭吃?”

被他身子笼在阴影里,赵冉冉觉着有些脸热。气息交缠,怕稍一动弹就会相触,她只好低声‘嗯’了记以示肯定。

下颌处传来微痒抚触,她听他又继续说:

“你不仅会给我口饭吃,只要我再想些法子,你还会收留我,甚至还会让人教我读书认字……”

幻想到动情处,他没再退开,手掌下移在她项侧摩挲,张口含住了近在咫尺的菱唇。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歉疚,赵冉冉一时犹疑,竟难得没有推拒,只是垂下眉睫略略瑟缩了一瞬。

然而片刻交缠后,男人平复了下喘息,抱着她双肩笑道:“既有了孩子,就该去俞家祖庙上柱香才是。”

脸热之际,又被他一把扯起身。

“你不是要下山吗,现下就走。”

两个时辰后,圆月走过半个天际,明澈耀目地挂在斜斜挂在西半天。

赵冉冉立在一座占地半顷的园林墙下,幼年少有的记忆里是这处年节下永不停息的门庭若市,而此刻古朴苍劲的‘俞府’匾额下,两个精巧风灯灭着,似乎是许久不点了,看起来破败落灰。

目光越过石阶,停在黝黑紧闭的包铜木门上,她忽然陷入一阵恍惚,莫名想起三岁那年头一回来此处,她的太外祖竟提着三层八角点心盒子,亲自候在门后长廊边等赵家的轿子。

她永远也记得,那一日瑞雪天晴,她被太外祖抱起来后,一面吃枣泥酥,一面去揪他胡子的场景。后来她不知怎么的就问了句:“阿太不高兴吗,冉冉乖,不揪您了。”那一句后,她太外祖忽然便哭了。

“怎么哭了?”段征转过她的身子,神色间有些无措起来,吞吐了两声后,他索性一下将她抗抱上马鞍,自己翻身上去后将人围在双臂间,一面催动骏马,一面说:“今日太晚了,你要追忆往昔也不急,反正等我辞了军务,咱们往后时时都能来的。”

第71章 绝境生情4

去寻客栈投宿的路上, 两岸河道旁已经有零星人家开了门,天上繁星明月请冷冷地映在河水间。

俞家老宅在邬埕最北郊,他们一路骑马往城中去,路过一座石桥时, 但见一个老翁拄拐颤巍巍地跨着一篮子锡纸元宝。

那老翁远远的在桥根旁席地坐定, 翻出一叠锡箔纸, 手指灵活地继续朝篮子里折元宝。

见赵冉冉多看了两眼,段征便翻身下去, 前马过去问:“老人家,这才四更天,您坐在这儿折这个为何?”

那老翁指指西天边将满的明月,打了个哈欠,手上动作不停, 用吴语答说:“今儿不是十月望么, 要祭水官大帝生辰么, 我早些来也好揽笔生计。”

这老翁抬起脸时,便能看清那满面的尘霜疲乏, 他虽看出他两个不大会买元宝, 说话时也是耐着性子和气温吞的。

“阿太阿太!”远处忽然响起孩童的唤声, 但见河岸旁的巷子里, 一户有些破败的人家开了门缝, 那孩子只六七岁模样, 哒哒哒踏着石板路快步跑过来, “阿娘没醒,我同阿太一起叠元宝。”

“回去守着你阿娘吧, 大冷的天, 你这孩子也不看看这才几更, 小娃娃不睡觉,当心长不高。”

老人心疼苛责的话勾起赵冉冉心底一些热闹往事,她眉目和煦地望了望水波缓缓的桥下,便从怀里摸了支暖玉发钗,下马的时候段征伸手扶抱了她一把,她也就顺势用在双肩借了些力。

待双脚轻轻落地之际,她莫名有些恍然,原来他两个已经默契到了这等地步。

“小阿弟,家中可还有多的篮子,你阿太这些我们都要了。”她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见那孩子点点头一溜烟地朝家跑去,才又将那玉钗递给老者,“出来的急,突然想拜拜水官大人消解个灾厄的,只是忘带了银钱……”

那老翁有些明白过来,连连摆手:“你是哪家阿妹,恁般胡乱用钱!四十五文,连篮子一并都拿走。”

赵冉冉懊丧地哎呀了声:“这钗子买来二百文,当的话也未必有四十,倒是买不成了。”

听她这么说,那老翁停下手里活计,他抬起须白的眉毛,朝赵冉冉脸上正色打量了下,便捧起地上的元宝朝已经满了的篮子里压了压。

“哎,孩子他娘,我孙媳妇病着,才二十三的年岁,眼见的治不好喽,就算我换你这钗子叫她也难得高兴高兴。”

跨马走前,赵冉冉状似无意地又朝那老翁说了句:“阿伯,城北竹烟街那家当铺公道,您若要换钱,就去那儿换。”

离着石桥远了,听的方才那幼童提着空篮子又跑出来时,她心下不忍,回头朝那破败院落又望了眼。

到客栈后,段征自是只要了一间上房。不过他同掌柜的另要了铺盖被褥,就挨着拔步床的脚踏睡。

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赵冉冉才被一阵压抑的咳喘闹醒。

床角边的被褥业已收了,更漏滴在巳正时分,隔了道珠帘,段征压着咳嗽正在铜盆前洗漱。

“起来了……咳。”他转过水淋淋的一张脸朝她笑了笑,继而一连剧烈干咳了好一阵,像是要将肺也一并咳出来似的,“方才我问了掌柜的,祭水官要在正午前,晚了不吉利。”

两个出客栈寻了处河道边的空地焚了元宝,便朝城东去寻了俞家从前的大掌柜俞番。

因和乳母戚氏一家相类,这大掌柜也是三代上落魄时就跟着俞老太爷的,待见了赵冉冉,自是感慨怅惘,一家人将他两个奉若上宾,薛稷走时留下的田产地契,一样不少地都叫他藏在一个宝盒里,非要当着赵冉冉的面一样样清点干净。

末了,还将这一年旁支亲眷来告官分田宅之事说了个详尽。

"就是这么着,他们赖老朽图谋俞家祖宅,我一气之下叫人锁了院落,搬了出来,只留了几个门房看着,如今小小姐回来了,这两日我就叫人去把宅子扫洒出来。"

大掌柜俞番同赵冉冉的母亲一起长大,唤她母亲作大小姐,习惯上就总要叫她小小姐。

说到动情处,大掌柜嗓子哽了哽,一双世故精明的眼里闪过老迈追思,时不时便看着赵冉冉提两句她生母:“小小姐不像赵大人,还是偏像些你母亲,你母亲心地好这世上都难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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