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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年轻的妻子领他去看桌上堆着的贺电和礼物时,他带着酸溜溜的口气说:“这些电报当然都是打给你的,不会有人给我打电报。”巴尔巴拉笑了,他感到这是讥笑,是扬扬得意的笑。巴尔巴拉说:“你说的不对,亨德里克,有些人例如马德尔专给你一人打来电报呢!”她从一大堆信件、明信片和电报中把专给亨德里克的挑了出来。马德尔贺电的措辞令人捉摸不透,似乎还有嘲讽之意。发来贺电的还有小巧玲珑的安格莉卡、院长克罗格、经理施密茨、赫尔茨费尔德夫人,使他吃惊的是,竟然还有朱丽叶。朱丽叶是从哪里知道地址和日期的呢?亨德里克脸都吓白了,他赶紧把这份电报捏成一团。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以夸大的讽刺方式来赞叹巴尔巴拉收到的礼物:瓷器、银器、水晶器皿、书籍和首饰,还有许多日用品或装饰品,都是亲友们精心选购的。

“现在,我们对这些珍贵物品该怎么办?”巴尔巴拉问,盯着一大堆礼物不知所措。亨德里克想,这些漂亮物品摆在他汉堡的室内倒是挺美观的。但他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只是笑笑,轻蔑地耸耸肩膀。

一个被称为“塞巴斯蒂安”的小伙子来了。亨德里克对他的到来稍感不安。小伙子同巴尔巴拉交谈,他讲话时用了好多晦涩的词语,而且说的很快、难懂,充满私下的暗示,亨德里克费了很大劲儿才勉强听明白。巴尔巴拉称这人为她幼年时的好朋友,说他会写优美的诗歌和精彩的文章。亨德里克则对他十分反感,无法忍受。“他真盛气凌人!”亨德里克想。塞巴斯蒂安对他虽然很友好,可是他一见到塞巴斯蒂安就犯疑心病。他感到对方并不亲切,而且友好中也常有嘲讽味儿,这正伤害了他的感情。塞巴斯蒂安长着一头灰黄色的头发,一缕头发披在他的额上,脸部线条纤细,稍带倦意,高高的鼻梁,灰色的眼睛,朦胧的目光。亨德里克苦涩地想,也许他父亲是教授一类的人物。再和这个娇生惯养、聪明的小伙子来往,就可能把巴尔巴拉毁了。

因为平台上很热,所以饭后大家就坐在前厅。贝拉夫人感到需要谈谈文学。她说,在来的火车上她读了一本很有趣的书,情节紧张,想不起是谁写的。“嗯,一个俄国人写的,我们那个最伟大的作家!”可怜的老太太痛苦地叫了起来,“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诗人啊!我怎么会把他的名字忘掉了呢!”

尼科勒塔提醒她是不是托尔斯泰。“完全说对了,就是托尔斯泰!”贝拉夫人松了口气肯定地说,“我讲了嘛,我们最伟大的作家,他最近写的新作。”但是后来终于弄明白,贝拉夫人谈得津津有味的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部短篇小说,亨德里克羞得满脸通红。为了转移话题,为了向周围这些傲慢的人表示,他决不会让母亲出丑而撒手不管。他故意和母亲大声聊天,让她回忆起前几年的一些趣事,边谈边哈哈大笑起来,说当时真有趣,狂欢节那天,母子俩在家里大大庆祝了一番,这使父亲吓了一跳。贝拉夫人化装成土耳其武官,小亨德里克(那时的名字叫海因茨,这点没有提到)扮演成东印度的歌舞女子。整个住宅变了样,爸爸克贝斯回家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妈是第一个发现我适合演戏的人,”亨德里克温情地望着母亲说,“爸爸不理会这件事。”接着他叙述自己当演员的生涯。那是“一战”还在进行的一九一七年,亨德里克还不满十八岁。一天他在报上看到占领区前线剧团招收青年演员的广告。“但是,我没法开口向诸位交代是在什么场所见到这份关系我命运的废报纸的。”亨德里克说到这儿,大家哄堂大笑,他只好装着十分难为情的样子,用双手捂住脸,然后通过手指缝说,“当然,我估计你们都已猜着了……在厕所里!”将军夫人毫不害羞地欢呼起来。她的狂笑声由深沉的低音升到银铃般的花腔女高音。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愉快时,亨德里克则转移话题,谈他以往巡回剧团的演出活动。他在巡回演出中总是扮演父辈角色,现在可以毫不扭捏地、痛痛快快地露几个自己的拿手好戏。在座的几位是没有看过他的这些戏的。只有巴尔巴拉听说过一些,她以惊奇甚至略带厌恶的目光注视着讲故事的人。

晚上来了一些客人,亨德里克穿上那身尚未付款而得到的燕尾服,炫耀了一番。桌子上装点着美丽的鲜花。上过主菜后,布鲁克纳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酒,起身致辞。他对在座的客人尤其是亨德里克的母亲和妹妹表示欢迎。他既亲切又风趣地称贝拉夫人为“另一个年轻的赫夫根太太”。接着,他谈到婚姻、人格和他新女婿的艺术成就。他精心选择了巧妙的词汇,成功地把亨德里克描写成童话中的王子,白天他的特征隐而不显,一到晚上就如同有了魔法似的变了出来。“你们瞧,他坐在那儿!”布鲁克纳大声说,用他修长的食指指着亨德里克,亨德里克立刻红了脸。“他坐在那儿,你们只要瞧他一眼!他似乎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穿着贴身的燕尾服显得那么华贵,但相对来说又不那么引人注意。我说不引人注意是指同晚上舞台灯光下他那五光十色的动人形象相比。到了晚上,他开始变得光彩照人,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这位陶醉在自己话题里的枢密院顾问,从来没有观看过演员亨德里克的舞台演出,只听他朗诵过里尔克的诗。枢密院顾问把亨德里克比喻成萤火虫,白天谦逊地隐而不露,到了夜晚才相当诱人地扇翅而舞。尼科勒塔禁不住哈哈大笑,弄得将军夫人那条挂长把眼镜的链子丁零作响。

最后,枢密院顾问祝新婚夫妇身体健康,白头偕老。亨德里克吻了巴尔巴拉的手。“你真美!”他说,温柔而多情地向她微微扬起的脸送去微笑。巴尔巴拉的衣服是用一种茶色的缎子制成的。尼科勒塔挑剔地说,这件衣服不时髦,看上去像是家庭女裁缝设计制作的舞会服装。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衣服穿在巴尔巴拉身上很得体,显得楚楚动人。她那淡棕色的细脖子,被围在镶着老式花边衣服的宽领里,这衣服是将军夫人送给外孙女的结婚礼物。她回答亨德里克的问题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在亨德里克的肩膀上发出轻柔的搜寻目光。她目光忧郁,带点儿嘲弄的意味。这在注视谁呢?亨德里克生气了,突然转身,见到巴尔巴拉的朋友塞巴斯蒂安。他耷拉着肩膀,站在新郎新娘仅数步之远的地方。他脸色阴沉,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神情。他用双手的手指做着奇怪的动作,好像在空中弹钢琴。“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跟巴尔巴拉用秘密的手语做交流吗?这可恨的家伙,他在听什么?他的脸色为何如此阴郁?他爱过巴尔巴拉吗?当然,他爱过巴尔巴拉。很有可能他还想要同巴尔巴拉结婚,也许在孩提时代,他俩已定了娃娃亲。现在我把他的一切都破坏了!”亨德里克感到内心一半是胜利一半是恼怒。他会多么恨我!亨德里克的视线从塞巴斯蒂安转移到其他客人——这门望族的朋友们身上。这些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他发现男人都是阅历很深、性格坚强的男子汉。在刚才的欢迎仪式上作介绍时,亨德里克没有听懂他们的名字,反正都是教授、作家、名医,等等。还有一些年轻人,他们似乎有着和塞巴斯蒂安同样的命运。穿着晚礼服的姑娘们给人一种印象:一个个都是化妆打扮过的——平时她们穿法兰绒裤子、实验室里的白色工作服或园丁系的绿色围裙。亨德里克感到向他投来的目光中充满着妒忌和嘲笑。他们都爱过巴尔巴拉吗?是他抢走了他们的巴尔巴拉?换句话说,他是插足的第三者,是一个可疑的、肤浅的角色。也许他们并不愿意来,只是照顾到巴尔巴拉神秘的——也许是一时的——兴致,才来和他同桌而坐的?亨德里克认为,大家都在议论他,所说的、笑的、嘲弄的都是关于他。

他突然羞得无地自容,枢密院顾问的那番言论是否也是讥笑他?刹那间,他觉得今天遭遇的一切都变成对他的敌意和污辱。枢密院顾问宽容大度、诙谐幽默的善意不久前还使他感到荣幸,难道实质上这不是比任何一种严厉的批评,比那种明目张胆的傲慢更侮辱、更蔑视人吗?这会儿,亨德里克开始悟出将军夫人那种不拘仪节的活泼劲儿,包含着多少伤害他的嘲讽。当然,她是著名人物,又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她风度翩翩,步履矫健,神气活现、旁若无人地把长把眼镜摆弄得丁零作响。此刻她正向新婚夫妇走去——浑身上下穿戴得雪白,脖子上围着一条三连套的项链,项链上那颗大珍珠闪着暗淡的光泽。中午她穿灰色长裙,宛若十八世纪的贵妇,现在穿白色长袍,挂着名贵的宝石,犹如德高望重的女教皇。

她的仪表虽然庄重威严,但谈吐和话语却很朴实,两者形成鲜明对比。“我得同我的小萤火虫和可爱的巴尔巴拉碰杯!”她用银铃般的嗓音喊道,同时摇晃着香槟酒杯。

尼科勒塔走了过来,她双眼闪亮,嘴唇上涂的唇膏颜色鲜艳,勾勒出的曲线楚楚动人。“干杯!”将军夫人大声说。“干杯!”尼科勒塔也大声说。亨德里克和尊贵的外祖母碰杯,接着又和尼科勒塔碰杯。亨德里克突然觉得尼科勒塔实在是个格格不入的人物,她和自己一样,被同一命运奇怪地拋到这个环境中来了。好奇和宽宏大量的枢密院顾问,自信和开朗的将军夫人都容忍了她,巴尔巴拉以自己温柔的爱心保护了她。此刻,亨德里克明确而强烈地感到他同尼科勒塔才是休戚相关的,他对她产生了兄弟般的同情。他明白,他们是属于同一阶层的人。不过,尼科勒塔的父亲是个文学家和冒险家,充满活力,恃才不羁,在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曾使艺术界为之倾倒。可是亨德里克的父亲克贝斯却过着日益潦倒的小资产阶级的生活,他决不会令人神往,只会使讨债人生气。但在这里,在富有教养和钱财的人群里(其实,其中多数人并非豪富),在这群目中无人、冷嘲热讽、自作聪明的人中,巴尔巴拉来往应酬,如鱼得水。可是,尼科勒塔和亨德里克却扮演了同一类“外来者”的角色。他俩暗暗下了决心:把这个对他们来说格格不入的社会,当作阶梯爬上去,战胜它,最终报复它。

“干杯!”亨德里克同尼科勒塔碰杯,杯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时,巴尔巴拉谈笑风生地绕过桌子走到她父亲身边,默默地抱着他,吻他。

尼科勒塔陪同新婚夫妇去度蜜月,她建议住在巴伐利亚湖边的一家豪华的高级饭店里。巴尔巴拉感到在这里十分幸福,她喜欢这里的风景:丘陵上的草地、树林和小溪,虽说平淡无奇,但蕴含着大自然不可逾越的威武气概。遇到从阿尔卑斯山刮起干风的天气,山岭似乎靠湖很近。晚霞把险峻的山峰和白雪皑皑的山坡染得血红。夜幕降临前,山岭沉浸在苍茫的暮色和极度的静谧之中,像是用一种特殊的、薄脆的、无限珍贵的、一碰即碎的物质构成的。它似乎不是玻璃,不是金属,不是岩石,而是最稀奇的、最不为人知的物质。

巴尔巴拉被这些美景震撼,而亨德里克对风景的壮丽优美无动于衷。豪华饭店里的气氛却使他不安。他对饭店服务人员表示不信任,还动不动向他们发脾气,说他们对别的客人态度好,对他的态度不好。他一方面埋怨巴尔巴拉把他带坏了,让他过奢侈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对这高雅的环境又十分欣赏。“除我们以外,这里几乎只有英国人。”他喜滋滋地说。

尽管亨德里克神经质,但大家多数时间过得还是很愉快的。上午,三个人躺在山间小路的木径上,这条用木头铺成的小路,远远伸向蓝色的水边。每天中午,漆着金色图案、布置得滑稽可笑的汽艇就在小路旁靠岸。尼科勒塔还健身,她跳绳、拿大顶,向后弯身一直能把前额碰到地,巴尔巴拉则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可是后来游泳时,她比狂热的尼科勒塔表现要好。巴尔巴拉游得快,游的距离长。

在运动方面,亨德里克根本不是对手。他的脚趾一触到凉水就叫了起来。经过巴尔巴拉耐心的劝说,再加上冷嘲热讽,他才试着游了几下。他害怕别人笑话他待在浅水里,就愁容满面地下到深水区去冒险。巴尔巴拉看着他直笑,她突然对他喊道:“你真像你母亲,游泳时比平时更像。天啊,你的脸和她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对此,亨德里克哧哧地笑了起来,以致双臂无法划水,喝了许多水,差点儿淹死。

可是到了晚间舞会上,亨德里克便开始大显身手。当他伴着尼科勒塔或巴尔巴拉迈着探戈舞步时,住在饭店里的旅客,甚至连服务人员都惊叹不已。在翩翩起舞中,别的男子没有一个能跳得如此优美、潇洒。这是亨德里克的一场正式的登台表演,结束时大家鼓掌喝彩。他微笑着弯腰施礼,犹如在舞台上一样。如果要他当观众,成为一个平常人,他会感到很拘束,往往变得精神恍惚。只要脱离一般人,进入舞台刺眼的灯光,使自己光芒夺目时,他立即镇静自如,甚至信心百倍。

一天,新婚夫妇终于知道,尼科勒塔之所以竭力介绍湖畔景色,原来是因为马德尔的夏季别墅就在这湖边。巴尔巴拉沉默不语,目光黯淡。最初,她拒绝去拜访那位讽刺家,但是后来终于被尼科勒塔说服。过去,他们在埠头多次看到的那条饰有金色图案的白汽艇,现在他们自己也乘坐上了,穿过湖面而去。天气晴朗,蓝湛湛的湖水,像明亮的天空闪闪发光,凉风习习吹来。尼科勒塔变得越来越活跃,她的朋友巴尔巴拉却变得越来越沉静。

马德尔在岸边等候客人。他穿着一件大方格运动衫和一条皱纹密布的肥腿运动裤,头戴一顶白色的盔形凉帽,其模样怪不可言。说话时,他的那只短柄英国烟斗依旧叼在嘴上。当尼科勒塔问他从何时开始抽烟斗时,他心不在焉地微笑着说:“新人新习惯,我正在变。每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我对自己都感到吃惊:早晨醒来之我已非昨晚入睡之我。一夜之间,我的精神世界,无论在数量或质量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入睡后就能增加无限的知识,所以我睡眠时间很长,每天至少十四小时。”

这番话并不能缓和那顶盔形凉帽所引起的不安。接着,马德尔高兴地咯咯笑了一阵,随即又收敛起笑容,摆出彬彬有礼的姿态。他对亨德里克和尼科勒塔显得十分亲切,对巴尔巴拉则似乎视而不见。

他们在一家宽敞的大餐厅就餐,这里的四壁是用保持天然本色的木材砌造的。饭后,马德尔把胳膊放在亨德里克的肩上,把他拉到一边。“这会儿啊,让我们男人彼此谈谈。”马德尔狡诈地望着对方,小胡子下带点儿蓝紫色的嘴唇发出吧嗒吧嗒的说话声,“您对试验满意吗?”

“什么试验?”亨德里克问。

对此,马德尔哈哈大笑,声音沙哑地吧嗒着他的嘴唇说道:“还能指什么呢?我当然指您的婚事!”他粗野地耳语道,“您能成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位枢密院顾问的千金可不好对付,我曾经试过。”他坦白地认输,眼神充满恶意。“亲爱的,在这个妞儿身上,您得不到多少情趣,她是只不懂风情的跛鸭子。相信我这个本世纪最有权威的专家吧!她是只跛鸭子,没用的废物。”

亨德里克对于这种措辞,惊讶得连单片眼镜都从眼睛上掉了下来。这时马德尔乐呵呵地捅了一下他的肚子。“请别见怪,”他顿时兴致勃勃地大声说,“世事难说,也许您行,您毕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马德尔整个下午都在埋怨世风日下,缺乏纪律。他不知疲倦、津津有味地无数次重复同样的论调。他一再表示:“任何地方都出不了伟人!唯一的伟人就是我!我四处寻觅,找来找去总是发现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伟人了!”他急急忙忙把自己比喻为历史上的伟人荷尔德林和亚历山大大帝,他激动地赞美他童年的那个“美好的旧时代”,接着就谈到枢密院顾问布鲁克纳。“那老头儿十分乏味,”马德尔说,“但倒是个可信赖的人,厚道善良的老派人物,不是江湖骗子。毫无疑问,他是个比较值得受人尊敬的家伙。后来的人都堕落了。当今世道,只能产生白痴和罪犯。”

而后,他领尼科勒塔、巴尔巴拉和亨德里克三个年轻人去参观他的藏书室,那里有数千册书,他要求他们“首先要好好学习”。

“你们都一无所知!”他突然冲着他们吼了起来,“愚昧无知到了极点!彻底堕落的一代。站得高点看问题,整个儿欧洲,劫数难逃。活该!”当他正要考考亨德里克希腊语动词的不规则变化时,巴尔巴拉认为时间已到,该回去了。

在乘汽艇回家的路上,尼科勒塔说,她父亲像马德尔一样,也曾经是个冒险家。“我没有父亲的相片,”她说,若有所思地看着湖水。水面上阳光已经消失,珍珠般灰白的暮色,徐徐降落,“没有相片,只留下一根抽鸦片的烟枪。他和马德尔肯定有许多共同经历。我感觉到这点,所以,我对马德尔有深厚的感情。”

稍停片刻后,巴尔巴拉说:“你父亲一定比马德尔亲切多了。马德尔一点儿也不亲切。”尼科勒塔的绿色猫眼狡黠而戏谑地瞧着对方,哧哧地暗自笑了。

从此,尼科勒塔几乎每天都要乘汽艇到对岸去,那里有马德尔的别墅。她晌午动身,多半深夜才回来。巴尔巴拉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担心,尼科勒塔在她身边的短短几小时内,尤其如此。

不过,尼科勒塔丧失理智、一味固执地同马德尔调情,这并不是使她深思的唯一原因。夜间,当她一人躺在床上——她单独睡觉——时,她听到自己内心发出这样的声音:亨德里克怪异又有点儿丢脸的举动,也许可以称之为失败。这使她感到轻松愉快,还是感到失望呢?她自认为,是轻松愉快,而不是失望惆怅。

巴尔巴拉和亨德里克各睡一个房间,中间有一道相通的门。亨德里克习惯在夜深人静时进入夫人的卧室。他身上裹着那件华丽但已破旧的睡衣,仰着脖子,半耷拉眼皮,斜视的眼睛闪烁着光,匆匆忙忙地穿过屋子到巴尔巴拉跟前,用唱歌般的声调说,他是多么快乐,多么感激啊,巴尔巴拉将永远成为他生命的中心。他也拥抱她,然而只是很短的时间。当他把巴尔巴拉搂在怀里时,他脸色发白。他痛苦、颤抖,额上沁出汗珠,眼里噙着羞愧的泪水。

落得如此可耻的下场,他思想上是没有准备的。他认为自己是爱巴尔巴拉的,实际上他也真爱她。是特巴布公主朱丽叶的恋情把他毁了吗?唉,他不可能设想在巴尔巴拉美丽的腿上会出现绿色的皮靴,他感到这可怜无用的拥抱是痛苦的。虽然巴尔巴拉的眼光里仅仅含有惊奇和无声的疑问,但是他感觉自己从中看出了嘲笑和责难。为了摆脱这可怕的局面,他就随意胡扯些什么,变得精神焕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神经质地笑得浑身发抖。

“在你回忆往事时,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起那些令人厌恶的琐碎的小事呢?”他问巴尔巴拉。但巴尔巴拉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观察他。“你要知道,一想起这些事情,一个人就会浑身忽冷忽热。然而又不得不去想它。”他靠着巴尔巴拉的床站着,急不可耐地开始叙述,脸颊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浑身不断因狂笑而抖动,“十一二岁时,我参加了我们中学的男生合唱队,这使我高兴极了。我自以为会比别人唱得动听,后来发生了不开心的事儿。听好,我现在讲起来,听上去并不那么讨厌了。某家举行婚礼,我们男生合唱队被邀请去教堂参加演出。这是件严肃的大事,大家都很激动。我像着了魔似的想乘机大出风头。当合唱队开始唱圣歌时,我产生了一个丑恶的念头:我要唱得比别人高出八度。我当时善唱男高音。心想,当我的刺耳的尖声响彻教堂圆形拱顶时,一定会收到让人心醉的效果。我满怀骄傲地站在那里引吭高歌,正在指挥合唱的音乐教师用一种厌恶多于惩戒的目光盯着我。他说:‘保持安静!’巴尔巴拉,你懂吗?!”亨德里克大声说,用双手蒙住滚烫的脸,“这是多么难堪啊!你懂吗?他这样干巴巴地轻轻对我说:‘保持安静!’而我当时感到自己仿佛是正在欢唱的天使……”

亨德里克沉默了。在停了好长时间后,他继续说:“这样的回忆,像迈进小小的地狱一样,但我们有时不得不迈进去……”他带着一脸不信任的表情问道,“巴尔巴拉,你难道真的没有这类回忆吗?”

巴尔巴拉并没有这样的回忆,对此,亨德里克顿时感到不愉快,几乎要发火了。“就是这种情况!”他凶狠地大声嚷嚷,眼睛闪着恶光,“就是这种情况:你一生中没有真正丢过脸。我却常常失意,当时仅仅是初次。现在我必须频繁地丢脸,一直丢到进地狱……巴尔巴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你到底能理解我吗?!”

1.赫耳墨斯,希腊神话中为众神传信并掌管商业、道路等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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