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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剃吗?”
“以前有人叫我不要剃。有些人觉得这很恶心。他们看见了会皱眉头。”
“我喜欢。”
她允许我轻轻抚摸,感受那种丝般的柔软。它撩拨得我愈加兴奋,和我脑海中她的其他形象一起刺激着我。高潮来得提前了那么点儿。她太棒了。有好一会儿,她向左侧卧着,高高翘起的臀,深深陷下的腰,右侧的皮肤光滑而紧致。她的左臂半掩着小小的双乳,右臂弯在头顶,露出了腋毛。掩着双乳的左手戴着两三枚戒指:我想,那是从前的仰慕者送她的礼物,但我此刻不要想他们。
她冷冷地低头看着我,说:“你不是想操我屁股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说:“我当你就是想干那个。”
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又问:“你去过牛津、剑桥吗?”她不耐烦地伸手到床的另一侧拿过自己的包,飞快地取出一支唇膏,仿佛早知道它的位置。
我犹豫着。她把唇膏递给我,说:“我不会为你涂的。你自己涂吧。”
我没料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会这样傲慢。
她下命令。我服从。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她没说。
之后我们穿衣服,当她差不多全穿好了,而我正穿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之前太过紧张,忘了打开“有人”的灯。
她立刻疯了似的叫道:“你,去卫生间。”她大声叫门外那人等着,一边将我所有的衣服往卫生间里扔,外套,鞋子,将她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往里扔,仿佛要消除我留在卧室的一切痕迹。
进来的不过是女服务员,西班牙裔或者葡萄牙裔或者哥伦比亚裔,是例行检查。
我就站在狭窄的浴室里,像在演一出滑稽戏。
之后我更加想要弄明白她当时的行为。也许其中有些许羞耻心或道德感,某种她难以控制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会给女人浇啤酒香波的那种人。于是就采取了新的规则、新的做法,甚至可能投入了新的感情。
她从没解释过。我说下周末我从伦敦过来的时候,希望我们能再见面,她回答说可以,接着又模棱两可地说:“再看吧。”
我给她买了一件漂亮的镶有蛋白石的首饰。花了我好几百英镑。我之所以要买件像样点儿的东西,是因为我知道她会给朋友看,而她们中会有人,说不定就是乔,怂恿她把首饰拿到特里索恩——当地的珠宝店——去估价。同时,我也想对自己公平些:蛋白石还不算太昂贵。
星期五晚上我把首饰送给她时,她很开心。
她把它拿在手上,凝视着那蓝色的光芒,以及宝石里缤纷变幻的色彩,眼波闪动,嘴里却说:“听说蛋白石不吉利。”
我在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过周末。那儿的服务员都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哥伦比亚人。哥伦比亚人通过某种关系网,渗透到了我们这个集镇,满足了本地对于简单体力劳动以外的某种需要。他们具有地中海的气质,宽容大度,把我和玛丽安当作老朋友款待。消除了我们由于这种新安排而产生的所有尴尬。
事实上,旅馆里的生活很精彩。身在国内却仿佛在国外度假,在自己的国度做异域人。置身于旅馆的酒吧、餐厅和卧室,耳畔尽是异国的语言,而数英里之外就是我父亲的小房子和杂草丛生的花园,长久以来,那地方——发黄的天花板和墙壁,落满灰尘的玻璃镜框后面那些模糊不清的愚蠢的小幅照片——在我看来是那么阴郁,那地方——那种生活已然过时,没有希望——浸透了父亲难以平息的怒火,而他这怒火指向的那些人,对我来说只存在于他的讲述中,而非活生生的现实中。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为和玛丽安的再次相见而坐立不安。几乎和我们第一次见面前一样不安。我早早地到了旅馆,坐在大堂低矮的天花板下(“处处可见毫不掩饰的笑容”,正如旅馆服务手册所承诺的),望着旧集市广场的另一边,那隐藏在街角另一面的出租车站和公共汽车站。她出现了,光彩照人。这个词一下子从我脑海中蹦了出来。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高腰裤,双腿显得格外修长。裤子上跃动的光线让那两条长腿显得无与伦比。她的步伐轻盈敏捷。我怀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去领受这样的光彩。我望着她大步走进旅馆,发现那条裤子是新的,是特意为这次见面买的。裤腿正中还有一条熨烫或者折叠出的痕迹。那大概是在商店里留下的:裤子叠好后再用棉纸包好装进盒子或袋子里。她的细心准备着实令我感动,也给了我一丝安慰。同时我又觉得有些不值得,担心将来会有麻烦。因此我也许比一开始还要紧张。
什么悲剧都比不上床上的悲剧:我记得托尔斯泰曾经对他的一个朋友这样说过。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意思。是指再二再三的无耻要求?指失败?指糟糕的表现?指拒绝?还是指无声的谴责?这仿佛就是在说我那天晚上的情形。我想我的感觉影响了玛丽安,比如我觉得这家位于集市广场的旅馆令人惬意,旅馆里的那些外国服务员给人一种身在他乡的奇异感觉。餐桌上的葡萄酒加强了这种感觉,我认为。但是到了床上,她那阴沉冷漠的情绪又回来了,与那个欢欢喜喜接受蛋白石首饰的玛丽安简直判若两人。
她脱下衣服,交出自己,像上次那样袒呈于我面前,紧实的细腰,高高耸起的可爱的圆臀,舒展开的浓黑腋窝。这次她明确地让我知道了她要我做些什么。
但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否令她满意。我想我一定是做到了,但她从来不肯说出来。也许她是在演戏;也许她个性如此;也许这一招她是从某个喜欢吹嘘的朋友那儿学来的;也许这是她在市建住宅区度过的残酷童年迫使她学会的,是残存的质朴,为的是应付艰难的生活。
由于头脑可以同时应付很多事情,我欲火中烧之际——既难以相信摆在我面前的一切,同时又希望将它们统统抓住——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后来,我在理智的这个瓦解性的可怕发现中越陷越深,我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表现并不怎么好。如果我那时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必然会一蹶不振。但当时在旅馆的卧室里,我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半夜时分她对我说:“我看见你系着皮带。你想揍我吗?”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我从没想过那么干。我不吭声。
她说:“用皮带。别用其他什么东西。”
我们就那样干了,然后她问:“我屁股上有乌青了吗?”
没有。几个星期之后会有,但那时候还没有。
她问:“那有没有叫你激动得要命?”
没有。但我没说。
她说:“我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她结实的双腿在床边轻轻摇摆着。
就这样,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她仍同我保持距离。我想,在这出床上悲剧上演的时间里,这就是她的中心态度,我因此爱慕她。我很愿意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如果我不愿意,那我们之间就是另一种关系了,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在这张床之外,在她那阴沉的情绪之外,我们之间一无所有。我们没有什么话题可谈。
对于我的特殊需求,她自有一套理解,用她的话说,就是知道我在动什么脑筋,那些看法来自她读过的一些色情刊物,也可能是与哪个小姐妹的闲聊。但她只对了四分之一。我向来认为自己性欲不强。就像你的父亲,威利,你曾经跟我讲过,他陷在忧郁之中不能自拔,忧郁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是他陷入危机时的一个安慰,所以认为自己性欲不强也成了我性格的一部分。这样很多事情就简单了。和女人做爱,敞开自己,面对那种亲密,这些让我反感。有些人一口咬定,如果你不是这一类,就必然是那一类。他们肯定我是对男人感兴趣。肯定我是相反的情况。实际上所有的性行为都令我反感。我一直认为低迷的性欲其实是一种自由。我确信世上有很多我这样的人。像罗斯金,亨利·詹姆斯。他们是特例,但我立刻就想到了他们。我们应该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自由。
我四十多岁了才第一次看登有色情照片的时尚杂志。我又吃惊又害怕。那些杂志在报亭里已经放了好几年,封面大同小异,我从没想过要去看一眼。千真万确。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发现了许多更专业的色情杂志。它们让我无地自容。它们让我觉得,每个人都能通过训练极大地拓展自己的性体验空间。只有少数几个基本的性爱动作是无师自通的。其他种种都需要学习。肉体就是肉体。我们都可以去学。不训练就不可能知道某些技巧。而我宁可不要这样的训练。
我相信玛丽安看透了我的这种无知。她想要开发我,当然只能依靠她自己知道的东西,依靠她自己所受的训练,在某种程度上,她成功了。
我遇见她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就像我父亲当年那样,开始觉得我年轻时的美好前景,我胸中的宏图大志,都已经变了味。珀迪塔的不贞——并不是她的行为本身,我就算想象那些情景,也不会觉得痛苦(甚至可能会觉得好玩),而是她的行为带给我的羞辱——正在吞噬着我。我不可能同她当众大吵,也不可能下达禁令,因为我什么也给不了她。我只能忍受。
我说过,我和玛丽安下了床就什么也没有。但我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认识玛丽安之后,我再也不想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去结识别的女人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爱:只想和这个人而不想和其他什么人做爱。大约一年之后,一个寒冷的星期六早上,我在集镇上看见一个俗气的年轻女人从她工作的地方跑去面包店排队买店里拿手的苹果派。她比玛丽安壮实丰满,小肚腩松松垮垮的。她穿着黑色紧身裤和黑色上衣。衣服裤子的松紧带都没弹性了,她一边在寒风中跑着,一边托着自己毫无魅力的乳房,背后露出的肌肤和那次在父亲的小屋前玛丽安从沃尔沃里跳出来时露出的一样多。这个往面包店跑的女人,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而在圣约翰树林的家里,我不止一次细细欣赏珀迪塔的身材和步态——它们不乏崇拜者——聆听她那有格调的古郡口音,真的很悦耳,我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为什么我宁愿花几千英镑去欣赏、享受另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地方。
我陷入了新的生活模式。工作日在伦敦,周末和玛丽安一起在乡下。最终我不再因她而焦虑不安,尽管她在床上时情绪依旧阴沉冷漠。我对她越熟悉,就越想和她亲热。那时候,我可以说每个周末都不想浪费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我不愿意让时间白白过去。到了星期天早上我几乎要瘫痪了。然后我开始渴望摆脱她,出发回伦敦。奇怪的是,星期天晚上往往是我一个星期里感觉最好的时候,我可以惬意地放松、独处、反省,性爱导致的疲乏和性欲的释放慢慢转变成一种乐观的情绪,使我可以满怀信心地投入新的一周。而到了星期四,我又受尽了折磨,脑海里又满是玛丽安的身影;然后星期五下午我就又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身边。可以说,正是由于平时的乐观情绪,我才能够工作,努力地工作,实现我那些美好的事业,包括把你从印度监狱里救出来。这些美好的事业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它们给了我一种关于自己的可以坚守的认识。
从某种角度看,这算得上是一种完美的关系,恰到好处的离别使欲望得以持久不衰。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彼得开始玩那种房地产把戏。然后,为了给珀迪塔一点儿颜色,也许更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去彼得家过了几个周末。我得说,在那种场合,我和珀迪塔的表现相当得体。玛丽安带给我的乐观情绪使我精神百倍。珀迪塔喜欢拜访那幢豪宅,喜欢让那些肥胖的、被宠坏的条纹裤男人来伺候她。她那悦耳的声音寻到了用武之地,而我也很乐意为她奉上甜言蜜语。我小费给得大方,这让珀迪塔很得意。与玛丽安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使我越发渴望尽快回到她身边。于是每个人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