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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吧!”

“汤米,你现在回想看看,露西小姐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她本来说的是你创造力不够那件事,突然就开始说这另外一件事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会提到捐赠的事情?那和你的创造力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有原因吧,说不定我的创造力让她想到了捐赠的事了。卡西,妳对这件事很激动喔!”

我笑了笑,他说的没错:我皱着眉头,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事实上,我心里同时想着好几件事。汤米这段和露西小姐谈话的内容,让我想到别的事情,一连串过去和露西小姐有关,而我却怎么也想不通的小事。

“那是因为,”我突然停住,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就算对着自己也说不出口。不过,你说的全部事情,和其他很多我想不透的事有点儿关系。我一直在想,比如说:夫人为什么要来学校拿走我们最棒的图画。到底是什么目的?”

“为了摆在艺廊呀!”

“可是,她的艺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断到学校拿走杰出的绘画作品,现在恐怕也搜集一大堆了。我问过洁若汀小姐,夫人什么时候开始到学校来?她说,从海尔森成立,她就到学校来了。到底这间艺廊是个什么地方?夫人为什么要在艺廊摆放我们的作品呢?”

“说不定是要拿来卖吧!学校外面的人啊,那些外面的人什么都能卖的。”

我摇摇头,“不可能的。这一定和露西小姐对你说的话有关,和我们、和将来我们要开始捐赠有关。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是我现在有种预感,以后这些事情全会串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关联。我得走了,汤米,我们先别告诉别人今天说的这些事情。”

“不会的,妳也不要告诉别人有关露西小姐的事喔!”

“那你会把她说的其他类似的事也告诉我吗?”

汤米点点头,再度看了看四周。“对啊,妳最好离开了,卡西,等一下别人就会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汤米和我所谈论的艺廊是我们所有人的成长记忆。每个人说起这家艺廊的口气,好像真的存在似的,其实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艺廊是否存在。我能肯定,多数人像我一样,并不记得自己最初怎么知道或什么时候知道艺廊这个地方。当然,绝对不是从监护人那儿听来的,监护人从来不提艺廊的事情;而且大伙儿有个默契,绝对不能在监护人面前提到这个话题。

在我认为,艺廊这个话题是由海尔森好几代的学生不断流传下来的。记得有一回,我大概才五、六岁左右,当时坐在矮桌边,隔壁是亚曼达,我们两个人因为捏陶双手湿湿黏黏的。我不记得旁边还有没有其他小朋友,也不记得负责的监护人是谁。只记得大我一岁的亚曼达,看了我的作品之后大呼:“卡西,妳的作品真的太棒太棒了!我敢打赌,妳的作品一定可以送去艺廊。”

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听过艺廊这个地方,因为我记得,亚曼达说完这些话之后,我心中充满兴奋与骄傲,然后暗自度量:“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们还不到艺廊的水平吧!”

等我们年纪大了一点儿,还是经常把艺廊挂在嘴边。如果有人想要称赞别人的作品,可能会说:“这已经有艺廊的水平啰!”而等我们知道了什么是讽刺之后,要是看到别人可笑差劲的作品,就撂下这样的话:“啊,就是这个了,这个可以直接送到艺廊展示。”

但是,我们真的认为艺廊存在吗?直到今天,还是不太确定。就像我先前说的,我们从来不在监护人面前提起艺廊这个话题,回想起来,这规矩似乎是学生自己定的,就像监护人为我们定下的其他规定一样,每个人都得遵守。我记得有一次,差不多十一岁时,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冬天早晨,我们在七号教室里,刚上完罗杰先生的课,几位同学继续留在教室和罗杰先生聊天。我们几个坐在书桌上,我不记得当时谈了什么,不过罗杰先生像往常一样,不断逗我们开心。接着,卡洛咯咯笑说:“妳这个说不定可以被挑中送去艺廊喔!”才刚说完,她立刻用手掩住嘴巴,发出一声:“糟糕!”虽然当场的气氛还是一样轻松愉快,但是包括罗杰先生在内,我们都知道卡洛说错话了。不过这种状况并不严重,它就像有人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或是在监护人面前称呼他们的绰号差不多。罗杰先生笑了笑,以示宽容,好像说着:“算了,我们就当妳没说吧!”然后,就和之前一样继续聊天。

对我们而言,艺廊的存在还是处于模糊地带,不过真真实实的是,夫人每年通常出现两次(有时会出现三、四次)到学校挑选我们的优秀作品。我们之所以称呼她“夫人”,是因为她好像是法国人,还是比利时人之类的,究竟是哪一国人,仍有争议,而且监护人也都是这么称呼她。夫人是个高瘦的女人,短发,应该还满年轻,只不过那时我们不想年纪这种事。夫人总是穿着一身精明干练的灰色套装,她既不像监护人,也不像载运生活用品的司机。基本上,她和外界进来的任何人都不太一样,她不和我们说话,老是摆着一副冷漠的面孔,不时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好几年来,我们都觉得她是因为“态度傲慢”才会如此,不过后来有一天,大约是我们八岁的时候,鲁思提出了另一个理论。

“夫人其实怕我们。”鲁思宣称。

我们一群人躺在漆黑的宿舍房间。小学阶段,一间宿舍住十五个人,所以不像我们住进中学部宿舍之后那样,可以有长时间的私密谈话。不过那时我们“小团体”的人的床位大部份都在附近,所以已经习惯一起在睡前聊天聊到半夜。

“什么意思?夫人怕我们?”有人问,“她怎么可能怕我们?我们能对她怎样?”

“我不知道,”鲁思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很确定夫人怕我们。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比较自大傲慢,但是其实是为了别的原因,这点我非常肯定。夫人真的怕我们。”

接下来几天,我们断断续续地讨论着这件事情,大部份人不同意鲁思的话,不过我们的态度,只是让鲁思决定非得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不可。于是,我们拟定了一项计划,就等着下次夫人来海尔森的时候,测试理论真假。

虽然夫人的来访从未对外公开,不过夫人要来以前,状况其实非常明显。夫人来访以前的预备阶段,早在几个星期前已经开始,监护人开始筛选我们所有的作品:绘画、素描、陶器、散文和诗歌等。这个过程至少持续两个星期,最后,小学与中学部每个年级挑出来的四到五个作品,就会摆放在撞球间里。这段时间,撞球间按例都会关闭,不过,要是站上外面阳台的矮墙,就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撞球间里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一旦监护人开始把作品像小型交换活动那样整齐陈列在桌上和画架上的时候,就可以知道,夫人这一、两天内就会来了。

我说的那年秋天,我们不但要知道夫人哪天到达,更要知道夫人出现的准确时间,因为夫人通常不会停留超过一、两个小时。所以,当我们看到作品开始陈列在撞球间,就决定轮流站哨守望。

这项任务因为学校地形的缘故,执行起来容易多了。海尔森位居平坦低地,周围土地高起,也就是说,若是从主屋的任何一间教室窗户看出去,甚至从休憩亭向外看去,几乎可以清楚看到穿越田野,直达大门的狭长小路。大门本身距离主屋还有一段距离,任何车辆抵达主屋前的庭院之前,一律得取道砂石路,并且经过灌木区和花圃。有时候,几天过去了,都看不到一辆车从小路下来,若是有,通常也是载运生活用品的货车或卡车、园丁、工人等。汽车可说非常少见,只要远处出现一辆汽车,有时便足以在课堂引发一阵喧闹。

发现夫人座车穿过田野的那天下午,外面风大但有太阳,还有少量的暴风云逐渐聚集。当时我们正在主屋正面一楼的九号教室,这个消息私下传了开来,一直试图教我们学习拼字的可怜的法兰克先生,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静不下心来。

我们所想到拿来测试鲁思理论的计划非常简单:我们一群人在某个地方按兵不动,等待夫人到来,然后突然“蜂拥而上”,围绕着她。我们仍会表现出自己的教养,继续向前走,如果时间算得准确,夫人就会毫无防备地被我们吓了一跳,到时我们就能知道,鲁思坚决认为“夫人真的是怕我们”是否为真。

我们主要担心的是,在夫人停留海尔森的短暂时间里没有机会出手。法兰克先生这节课结束的时候,我们看到夫人在正下方的庭院停车。我们很快在阳台开了一次小组会议,然后跟着全班同学下楼,在大门内侧徘徊。明亮的庭院里,夫人仍坐在汽车后座翻看公文包。终于,她穿着往常的灰色套装,两手紧抱公文包下车,朝向我们走来。鲁思丢出一个信号,于是我们几个人从容地往外走去,朝着夫人的方向移动,看起来好像在梦游般。我们一直走到夫人硬生生地停下来,才小声地说:“不好意思,夫人。”然后散去。

我永远不会忘记接下来所发生的奇妙变化。在那之前,所有关于夫人的一切,就算不是笑话,至少也是一个我们希望私下讨论解决的话题。至于夫人本身,或者其他人怎么想,我们没想太多。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之前,这件事还是非常轻松有趣的话题,加上那么一点儿冒险的成分在内。而夫人当时的反应倒也不出我们的预料之外:夫人不过是停下脚步,等我们一行人走过;她没有尖叫,大气也没喘一声。不过,我们每个人仔细留意夫人的反应,或许那就是这个事件对我们产生如此影响的原因吧!当夫人停下来的时候,我很快地端详了她的表情,我敢说其他人也是。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见她的表情,她看起来像是强忍心中的恐惧,像是担心我们当中有人不小心会碰触到她。虽然我们每个人继续往前走,但是大伙全都感觉到了;那种感觉就像从阳光下直接走到了冷飕飕的荫凉处。鲁思说的没错:夫人的确怕我们。只是,她害怕我们的模样就像一个人害怕蜘蛛一样。我们都还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种反应,也从来没想过当我们被当成蜘蛛一样地看待,自己可能有什么感受。

当我们越过庭院到达草地的时候,我们的反应有别于兴奋地站在附近等着夫人下车的学生。汉纳像是随时就要嚎啕大哭,就连鲁思也都全身颤抖了起来;接着我们当中有人开口说话了,我想是应该是劳拉。

“如果夫人不喜欢我们,要我们的作品做什么?她别管我们不就好了?到底是谁要她到这里来的?”

没人答腔。我们一行人继续往休憩亭走去,对于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再也没有提起。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了解当时的我们正好处于一个对自己稍微了解的年纪,知道自己是谁,又和监护人以及外界的人有何不同,不过究竟这些代表什么意义,却还是懵懵懂懂的。我相信,每个人在某个童年阶段,也曾有过类似我们那天的经历;尽管实际细节不尽相同,但是内心的感受是一致的。因为这和监护人为我们做了多少准备无关:所有的谈话、录像带、讨论、警告,没有一样能让我们真正明白其中的意义。八岁的小孩生活在一个像海尔森这样封闭的地方,受到这几位监护人的管理,而且监护人和送货的人只会轻松地称呼我们“小甜心”,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又能知道多少。

不过,这些准备多少还是有用,这是一定的,因为当有一天这样的时刻来临时,我们会发现心里某个部份已经等待这天来临很久了。或许早在五、六岁的时候,身后曾经传来一阵耳语:“总有一天,也许是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着,就算自己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一直在等着发现自己其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发现外界的人就像夫人一样,他们并不憎恨我们,也不想伤害我们,但是只要想到我们,想到我们如何出生,以及为何出生,就会全身发抖,光是想到可能碰触我们的手,便令他们害怕不已。当我们第一次从那种人眼中看到自己,那真是残酷的一刻,就像经过这辈子每天走过的镜子前面,突然镜子照映了一个不一样的面貌,一个烦恼又陌生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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