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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看她一眼,目光又放回自己练剑微微出汗的手心上,只淡淡的问道“父亲他们,全都送回到渝州城老家了吗?”
江中雪嗯了一声,秦若顿了顿,又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江中雪的眼里划过一丝颤抖的水泽,喉头哽咽了一下,半响才用那不咸不淡没有带着一丝情绪的声音说道“中雪不想走。”
秦若看了她一眼,江中雪依旧是那副静静的模样,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她只竭力克制着即将崩溃的心,朝秦若轻轻说道“中雪可以帮到小姐,中雪是小姐的奴才,生是小姐的奴才,即便是死了,也该是小姐的鬼。”
话到最后,那声音已经稍微有了些激动的变形。她自觉失态,猛地收住了。踌蹴了片刻,她轻轻的咬了咬下唇,用最平淡的声音朝她道“中雪可以替小姐进宫,中雪也练过剑,中雪可以替小姐去。”
秦若只看着自己的手。她收了手,抬起眉眼看着面前这个出落的容色清丽的少女,有些失望的嗯了一声,道“原来你想说的,只是这些吗?”
江中雪蓦然呆住,秦若却没有再说下去,只冷冷道“本小姐想做的事,哪里是你一个旁人能做到的?你早已脱了奴籍,成了我父亲的义女。如今父亲刚出大牢,你的职责便是要好好照顾我的父亲和诸位亲人,如今不同他们去渝州城,反而还在这里同我说些没轻重的话,实在让我失望。”
江中雪终于红了眼眶,平日里那寡淡冷静的模样如同破碎了的瓷器。她只朝秦若怔怔的落下泪,不管不顾的说道“小姐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逃!老爷已经被放出来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秦若猛地冷笑了一声,只说道“逃?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跟我说说,如果这狗皇帝不死,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她只冷了眼,半响突然叹了一口气,只说道“逃,又有几人能逃得出这宫闱朝堂。这世间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在这狗皇帝手下受水深火热之苦。”
江中雪淌下来,只喑哑的咬着唇,倔强的说道“这世间的百姓,这天下的苍生,又关我们何事?”
秦若只是看着她
。那夜里的凉风带着花香和女子的体香,在她鼻尖幽幽的萦绕。她只朝江中雪走了过去,在满园花香里,朝她满是泪泽的脸静静伸出手来“这天下苍生里,也有你我。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像你一样的小孩子,那么可怜的,在那样的大雪天里,赤着脚哭泣了。”
江中雪猛然抬起头来,她的脸上涌现的欢喜如同绝望里开出的花朵一般,美的让人心碎。一阵剧痛从她后劲袭来,秦若扶住她软软倒下来的身子,只看着那清丽小脸上挂着的两道泪痕。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只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轻声道“你想说的,我都懂。”
可是懂,又能怎样呢?
黑夜笼罩于天穹之上,黎明尚还不知何时来临。她打横抱起晕过去的江中雪,只含了一丝苦笑,终有一滴泪从脸上滑落,落在江中雪的脸上,轻轻道“就此别过吧,我的心上人。”
秦若在指隙间看那重见天日的皇宫。
断头铡上,青铜龙头上巨目狰狞。那明晃晃的刀片映出穹苍顶上一个顶好的太阳,日光灼灼,刺的她眼睛疼。
那森寒铁狱中,与玉门将军府交好的陈相府派了世子前来见她最后一面。她坐在那牢狱之中,穿着血淋淋的囚服,十指皆是鲜血淋漓,只端了一杯酒,朝那面色苍白的陈世子举杯道“秦若无德,失了与世子的约。如今深陷牢狱,也再不能向老相爷致谢往日接济。只劳烦陈兄转告一声,替秦若向陈相爷问好。”
陈世子脸色惨白,只忍住眼角翻滚的泪花,接过来和着她手中流淌的鲜血喝下。那酒苦且涩,带着鲜血的腥甜。他看着她,只哑然问道“阿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她杀了那在位的狗皇帝,就该知道有如今的下场。新帝继位,为表仁义孝德,已经下旨要将她挫骨扬灰。
狡兔死,走狗烹,何况她杀老皇帝的那把剑,上面抹的毒,还是太子给的。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还能有什么怨言?
是有怨言的,她又何曾没有想过江中雪的话,跟她一起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们一起........
可这事情,总归有人来做。
她微微蹙了蹙眉,突然用了力,活生生的从小指上把那截指头给拧了下来,红了眼眶道“如果中雪来找你。”
陈世子的眼颤了颤,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一截指骨,伤心难过的脸上终于难以自制的淌下一滴泪来。秦若只蹙眉了片刻,便将那指骨递给了他“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做信物了。如果中雪来找你,你便把这个交给她。”
她低下头,声音平静的跟一潭未起风的水一般,静的没有一丝感情“这挫骨扬灰了,世上便不再有我这个人。中雪看着聪慧敏捷,里子里却是死心眼的人,找不到我的尸骨就不会罢休,你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好生照顾我爹娘。”
陈世子只红着眼,点了点头。半响,秦若不再说话,他忍住那即将崩溃出声的呜咽声,手在袖里攥出血来,只说道“阿若,你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话吗?”
秦若抬起头,看着他,只是红着眼,声音却还是寡淡“你记不记得,十四岁那年,我和你,还有中雪一起去乾清苑的婉语阁猜灯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陈世子克制忍住的呜咽声在他竭力的压抑下飘了过来,秦若只叹息道“那个时候,我嫌猜灯谜太幼稚,只坐在那树上看你们猜
。可后来等你们走后,我一时好奇,便也抓了一个。”
她只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那灯谜上写的,是红颜朝为强权逝,芳华妙龄断乾坤。”
陈世子只摇着头,泪眼模糊的看着她。秦若坐在冰凉的石台上,门外已经想起了牢卒不耐烦催促的声音。
陈世子哽咽着,还想开口“阿若..........”
秦若只凉薄了笑容,叹息如羽毛轻落水面“时辰到了,就此别过,陈兄。”
天顶上那日头,高挂在天空上的日头,灼灼的日光映照了这世间洗净一切污秽的鲜血。
秦若高站在那刑台之上,台下的百姓民众,大多数却只是在那人群里议论纷纷,垫着脚来看这场流血的热闹。